第 11 章

上官惊容曾看见驿使被陈景林杀了,可原本应该在厨房门口的尸体现在却没了踪迹。

封琰俯身在还未干涸的血迹上摸了下,忍不住低骂,“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废物。”

可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人还流了这么多血后还能活着。

暗沉的天色像重重罗网将聂两人束缚其中,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

聂思远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陈景林不过是一介书生,沈家却利用他监视聂思远多年,直到聂思远死后才得知,原来父亲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现在又为什么如此处心积虑地灭口?

重活一次,难道他还要重蹈覆辙吗?

封琰回过头,就见瘦弱的男人站在那,衣袖猎猎,形销骨立,眼中却寒芒森然,背后火光冲天而起。

是李绣的屋子。

“起火了。”

聂思远背对着火光,仿佛早有预料。

短短几个喘息的功夫,李绣的物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屋内人影舞动,嘶声狂笑,如杜鹃啼血

“此番进帐与贼对,生死二字又在谁?不归便不归,且看那老贼把我怎样为!”

聂思远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闭了眼睛突然朝着身前栽了下去。

封琰连忙将人扶住,只是这一下的耽搁,李绣的屋子就已经彻底被烈火吞没,再也没有进去的机会。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晕倒的人,紧了紧手臂,突然将人死死地抱在怀里,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随后便立刻离开了幽兰驿。

果然,在不久后,数十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便急匆匆赶到这里,扑了个空。

他们将大火熄灭,处理了全部的尸体,又将之前留下的痕迹全部抹除,这才回去复命。

“都死了吗?”

暗中的男人声音低沉,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抚过墨玉扳指。

“因为大火的原因,尸体大多残破不全,但还可以辨认出身份,除了咱们的人、聂家和魔教,还有六具尸体,四男两女,全都死了。”

“聂家现在已无威胁,可以直接处理了。”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魔教有些麻烦,不过他们现在既然也在那里,不妨试试能不能一起解决掉。”

黑衣人了然,恭敬地行了礼,转身离开。

云岭,聂家老宅满地铺满了晚秋的落叶,一如往年。

聂思远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难受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湿漉漉的黏着,让人愈发昏沉。

有只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地垫了块清凉的帕子。

他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扣住了那只手,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妖异的眸子。

“醒了?”

封琰盯着那细瘦的指尖,心里微动,又忍不住开口嘲讽。

“枉费我给你渡了那么多的内力,竟全是白搭,不过是淋了点雨便晕了两天,大公子还真是娇弱。”

此时聂思远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怏怏地靠在床头,没什么精神。

“这是哪?”

他环视一圈,感觉有些熟悉。

封琰从旁边拿过了药碗递到他手里:“怎么,鬼门关溜达的多了,连自己家都认不出了?”

聂思远心里一紧,这才想起自己躺着的应是堂哥的屋子,差点露出破绽。

他闻到手里药碗里腥苦的味道,心头涌上烦躁。

“难受的厉害,人都要认不清了,更何况是屋子。”

那语气带着熟悉的不耐烦,让封琰脸色也多了些冷意。

“那大公子可还认得本座?”

聂思远草草应付他:“封教主威名赫赫,在下自然认得。”

封琰抿了抿唇,压住心里的火气,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那你可还记得之前的交易?”

聂思远抿出浅浅的笑,透着股虚假,“封教主反复提醒在下,是怕我反悔不成?还是说......”

他随手放下药碗,突然将手搭在封琰肩上,伏在对方耳边,呼吸都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撩拨。

“是不是觉得我这替身确实比正主更加乖顺,讨你喜欢?”

聂思远知道封琰留着自己只是想当个花瓶,按照狗东西心高气傲的性子,必然不屑于对个假货动手。

没想到封琰凝视他片刻,不仅没躲开,还冷笑了两声。

少年人的声音刚变,余音中的暗哑让整个人添了些许危险。

“若是真的乖顺就好了。”

封琰顺势搂住了他的腰,意味深长的捏了两下,险些让聂思远从床上窜起来。

“大公子,该喝药了。”

这话听着莫名熟悉,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

聂思远心头警铃大作,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躲,感觉头皮都有点麻,像是要长绿草似的,心里更是阵阵恶寒。

“喝不下去。”

封琰挑眉,言语中像是透着若有若无的试探:“你都病了这些年,喝的药比水都多,还会喝不下去?”

聂思远顿了顿,神色平静又暗藏悲痛。

“思远尸骨未寒,久久未能下葬,如今连棺材都毁了,一想到他在下面是何处境,我心如刀割,如何喝的下药?”

听言,封琰神色顿时有些古怪,“你有话直说。”

聂思远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沧海门欺负我们,抢了聂家铺子和田产,还拦着我们出殡,现在我和思远的棺材都毁了,难道封教主不打算追究?”

封琰抬眸:“你让我追究?”

“自然,这本就是交易之内!”

封琰想起这人在幽兰驿后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不禁冷笑。

“江湖中谁不知道聂思远与我不共戴天,你让我以什么立场去追究?”

他抱着胳膊,歪了歪头:“你要是肯答应我之前的建议,那就好办了,毕竟帮着自家人出头,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聂思远眉头紧蹙,还没等说话,药碗又被他塞回手里。

“先喝药,不然哪来的力气任我处置?”

封琰冷哼,干脆将聂思远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聂思远无奈,只能将那碗苦水全灌了下去,因为太苦还呛了一口,又引发了阵阵低咳。

此时他眼角微红,水光隐现,为了压住咳嗽,还咬着唇,看起来莫名地就多了几分委屈。

封琰舔了舔牙尖,按捺下心头突然涌上的悸动,随手将一包东西丢了过去。

正好砸在聂思远的怀里。

灼热的温度透过油纸传递到苍白的皮肤上,立刻烫红了那一小片皮肤。

“给你的,不饿就留着暖手。”

封琰撂下东西就走了出去,当下聂家老宅里都是魔教的人,聂家自己人反倒都躲了起来。

“人到哪了?”

他负手站在树下,周围不见人影,却有声音传来。

“关越失去联系,段敷星已到云岭。”

封琰指尖在刀柄上蹭过,神情散漫随意。

刚刚他没答应替聂思远出头是想在他那捞点甜头,可没打算真的什么都不做。

无论是聂思远还是这位大公子,总不能让一群杂碎给欺负了。

“让段敷星去趟沧海门,给他们老太太补份寿礼,既然他们想要个吉祥......那就送口棺材吧。”

封琰笑了下,眼底泛起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告诉他们,过几日本座亲自去贺喜。”

屋内,聂思远苦的舌根发麻,哪顾得上封琰扔过来的是什么,手忙脚乱地就拆开了油纸包。

这才发现竟然是糖炒栗子。

他连忙剥了两颗放在嘴里,终于感觉栗子香甜软糯将那苦水的味道给压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目光却变得复杂起来。

他盯着手里的东西,脸色越来越沉,细瘦的指尖不自觉的用了力气,捏碎了纸包。

栗子四散掉落,滚了满地。

三个月前他与封琰约好在断魂崖上相见,本是想问清楚一件事,却被人算计,变成了生死决斗。

封琰对此应该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

按理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遭人暗算,就算成了刀下亡魂,也怨不着封琰。

可让聂思远没有办法容忍的是另外两件事。

一是封琰那见不得人的心思,除此之外,还因为他杀了一个人。

一个对于聂思远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几年前,聂思远十四五岁的时候,仗着胆气,夜里孤身上山去剿灭马贼,结果中了埋伏,成了千里送人头,腿上连中两箭。

后来他跳河逃命,幸好被人捞了出来。

救他的是个小哑巴,头发乱蓬蓬的支棱着,长的一般,眼睛倒是漂亮,直勾勾地看着他。

聂思远见那小孩根骨不错,又无依无靠,就想带回聂家培养。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聂思远年少时颇没规矩,笑眯眯地就去挑人家的下巴,故意逗他,总想在这小孩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两把。

“你来给我当童养媳怎么样?”

小哑巴瞪着眼睛看他,小脸爆红,撒腿就跑。

跑之前还不忘往他怀里扔了俩烧饼。

这下好了,报恩不成,还把人家给吓跑了,聂思远瘸着两条腿一边喊一边追,结果那小孩吓得更厉害了,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从哪之后他就再没见过。

为此聂思远还有些内疚,后来又过了两三年,他认识了封琰那狗东西,对方不知为何非要与他胡搅蛮缠。

聂思远忍了又忍,终于有一次没忍住把他暴打一顿,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因为心里畅快,又馋起了杏花天的酒,他就趁着酒楼宴会的时候从地道溜进了后面的酒窖。

没想到喝醉后一脚踹塌了上面的土层,被活埋在了里面。

那时杏花天要招待贵客,喧嚣热闹,谁也没听到后院酒窖中的求救声,就连聂思远都觉得自己要死在那了。

关键时候,终于有人砸开了酒窖的门,将半死不活的他从土坑里硬生生给拖了出来。

聂思远一抬头,救他的人又高又瘦,看着眼生,唯独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眼睛有些熟悉。

那人笑了下,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狼崽子,脑袋乱蓬蓬的更像是藏了两只毛耳朵。

顿时聂思远一阵手痒,想起来了,“诶,这不是我那个童养媳吗?”

小哑巴身子一僵,转身就要跑,结果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他回过头,就见号称武林白月光的聂家二少爷笑得不怀好意,活像了青楼门口的老鸨。

清风明月似的柔光,哗啦啦地碎了满地。

“小宝贝儿,你还自己送上门啦。”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