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夜,天上隐约瞧见些黑云。

德清宫内,云枝跪在江楚然脚边给她整理着裙摆,修身的玄衣能与夜色相容,藏起秘密。三千青丝只一根玉簪斜斜插在发间。

“陛下,长总管已备好马车,可以出宫了。”云枝从熏笼上拿起外袍披在她身上。

江楚然点点头,她扭头看向窗外,德清宫院内微亮,其他地方不见虚幌:“让音希在殿内守着,莫熄烛。”

“是。”

长明套了车,云枝扶着江楚然先上了马车,自己也随后跟了上去,待两人坐定,云枝对外道:“走吧。”

等马车行至皇宫门口时,被高阙上的卫兵揽了下来,为首的人看清是长明后,忙点头哈腰:“长总管,怎么这个时候出宫?”

长明不语,他从袖中掏出江楚然亲赐的令牌,来人看了看,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长明身后的车厢,那匹青骢马不耐地扬了扬蹄,金络脑在提灯的烛光照映下泛着寒光。

“这,长总管也知道宫中规矩,您出去可以,只是这马车得检查。”

不等长明说话,一直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皇帝的玉佩,那些卫兵看清她手里的物件后顿时跪了下来。

云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陛下命我去寻戴宁楼的酒酿丸子,我本不想拿出来这玉佩,奈何各位大人不让我过去。”

“云姑姑恕罪,您多担待,多担待。”为首的人汗都要下来了,宫里那位的吃食被管得紧,如今想悄悄吃个酒酿丸子还被他的人拦了下来,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估计他的人头得搬家。

“顾大人,我可能走了?”

“是是是。”

得了放行,长明收好手牌驱车出了宫。

马车内,云枝将玉佩又呈给江楚然,江楚然神色漠然,接过后随手挂在了鞶带上。

马车最后停在景月楼后门,景月楼的掌柜钟不离早时便在这候着,云枝将江楚然扶了下来,她走在江楚然前面,长明跟在江楚然身后。

边向楼里走,钟不离边开口道:“陛下要找的人都在三楼的暗阁里了。”

江楚然点点头,她打量着景月楼里的内里,等到了三楼,她才道:“钟掌柜,太张扬了。”

云枝推开暗阁的门,江楚然不再说了,她步履沉稳走了进去。

阁子里很大,江楚然刚走进去,里面的人便乌泱泱跪倒一片:“臣等见过陛下。“

江楚然穿过他们,坐到主位上:“诸位不必多礼。”

她细细打量着,面前站着四十多人,装束统一:黑袍,金丝面具,只留了双眼睛在外。

“落座吧。”

这几天她已经将这些人的履历看了个遍,忠诚,好用。

江楚然看向众人,笑着开口:“诸位都是朕的骨鲠之臣,今日将诸位聚在一起也是太过突然,朕唐突了。”

“不敢不敢,陛下纡尊降贵幸临此处,实我等之幸。”其中一人说道,其他人则颇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他们除了忠诚外还有一个共通之处:嘴笨。

江楚然笑意更盛,她松了松身上的外袍,脖颈漏出更多,左侧那支桃花完整地展现出来。

“今日朕将诸位聚在一起,是想了解一下贞宁十三年的一件事。”

贞宁十三年,贞宁十三年,那一年发生的很多,刚才说话的人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想了解哪件事?臣等一定知无不言。”

江楚然赞许地点点头:“贞宁十三年年六月中,朕遇刺一事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五年前的事,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诸位无话可说?”江楚然扫视了一圈,无人上前说出个一二。

“那朕说,诸位在京城除了招收训练禁军外,还是皇宫的暗卫,负责皇帝、德清宫,储君、春宫的安全……”她停了一下,江楚然看不见众人的表情,但她从他们眼神中看出了心虚。

“帝女遇刺,不了了之。”她的每一字说的极轻,落在这四十多人的耳边却像炸了一颗雷。

云枝的额头上没由得也有了层薄汗,感受到阁内的低气压,江楚然轻笑出声:“当然朕并不是要拿各位的错,只是自那之后朕常常被梦魇纠缠,一个刺客竟能潜入皇宫,知晓朕的行踪……”

江楚然不说了,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了。

这些人用脑子想便能知道,皇帝这是怀疑禁军之中有人叛变了。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陛下需要臣等怎么做?”

江楚然看向众人,目光灼灼:“朕觉得诸位要好好留意一下手底下人的行踪才是,不管那人在与否,事情已然发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她说完瞥向一边的长明,长明会意,他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盒子,由云枝将其中的东西分发给诸位。

“这是火狐血玉,算是朕和诸位的正式见面礼了。”

这只在传闻听说过的宝贝,皇帝竟然当做见面礼送了出去,东西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代表着君王的器重。

“臣等谢过陛下。”

江楚然又与众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乏了:“朕不宜出宫太久,诸爱卿退下吧。”

……

长明驱车回到德清宫,马车内的江楚然终究没抵挡住困意,在马车上便睡了起来,等长明将马车停定,云枝便轻声唤她,只是江楚然已经睡死过去,没有回应。

“陛下,奴得罪了。”说完便将倚在内壁的小皇帝抱在怀里,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向德清宫走去。

音希守在正殿门前,看见云枝便要开口,待看到她怀里的小皇帝时,倏地噤了声。

黑云退去,玄烛的清光照在云枝身上,音希只能看到如神女般的君王,眸光偷窥圣主,可怜无数不敢言。

等她将江楚然安置好出来时,整个皇城的灯光已寥寥无几,整个后宫一片漆黑。

她看向音希:“后宫冷清了好久了。”

音希抬头看着明月:“是啊,先帝走以后,整个后宫只剩下陛下一人了。”

“嗯,等陛下再长大些,找些后君,充盈后宫后应该会热闹些。”

音希不接话了,他想陛下现在就这么可怕,长大后呢?不长大就好了,也不会找后君了。

夜深人静时,丞相府还亮着一盏灯,姚朴伏在案上,细细看着从大理寺、刑部调出的案宗,烛泪越来越多,清漏声断,他疲惫地倚靠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良久他站起身来,向床榻走去,路过他供奉的圣人像时,姚朴顿了一下,他幽幽舒了一口气,最终跪在蒲团之上。

一国之相跪向圣贤先师,又能求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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