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既白心理诊所。

“没什么, 不小心烫的。”

霍述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襟,盖住那点伤疤。

他的动作很慢,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几与冰雪同色, 就这么抬手的功夫已然耗尽气血,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知言虽心下奇怪, 但见他这副病恹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追问细节。她将杯子置于矮柜上, 说:“你别动了, 免得伤口裂开。早点养好身体, 你不在, 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她言辞中暗含的担忧, 霍述哪能听不出来?

他挂着毫无血色的笑, 眸中却恢复了往日运筹帷幄的自信, 说:“放心, 公司有应急方案。如果连这点风波都摆平不了, 我手下的那群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你什么时候, 准备的方案?”

林知言纳闷,霍述再聪明,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从我坐上高位开始,就留了后手。一旦我遭受什么意外, 手下高层就会启动紧急方案,最大化保证公司利益不受损。”

霍述轻描淡写的语气,无端令人怔忪。

他肯定不是第一次遭受这种“意外”了。林知言心知肚明,只有从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人,才会练就镇定自若的从容。

霍述似是洞悉她的想法,轻声说:“我掌控着常人一辈子也无法掌握的钱财和学识, 自然也要面对常人无法承受的危险。你不用觉得我受了委屈,幺幺,我现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的同情。”

他不想她是因为同情,而选择勉强留下。

尽管他是如此地渴望她的存在,渴望得神经都在抽痛。

“我们做社畜的,怎么会心疼、锦衣玉食的资-本家?”

林知言轻声岔开话题,“我只是觉得,你们那个世界太复杂。”

两人聊了会儿,就有护士叩了叩门,端着药品托盘进来。

林知言看了眼手机时间,起身说:“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幺幺!”

林知言闻声回头,见霍述殷殷地看着她,“你明天还来不来看我?”

拒绝的话很难说出口。

林知言不置可否:“我还要住院观察两天,可能会吧。”

“那出院后呢?”

“看情况。”

霍述眸色微动,又改了主意:“你伤了韧带要静养,还是别跑上跑下了。我知道你在附近,就足够。”

林知言浅浅一笑,转身推门出去。

刚回到楼下,就觉兜里手机震动。

拾一:【幺幺,你回房间了?】

林知言:【刚回。你怎么还在玩手机?】

拾一:【想你。】

林知言:【……】

才分开不到五分钟呢,这话哄谁?

林知言骗他:【我要午睡了,你也休息吧。】

拾一:【好。】

林知言并没有午睡的习惯,索性靠在床上整理一番储存卡中能用的人文景观素材。想了想,她打开“拾一”的微信主页,修改备注为“Shu”。

霍述渡过危险期后,次日就转出了重症监护室。

林知言原以为按他的身价,多少得在顶层的VIP套房养病,独享“高处不胜寒”的霸总待遇。

直到一群医护人员推着霸总从电梯出来,一拐方向,送进了她隔壁的普通病房。

两人的病房仅一墙之隔。

做邻居总比做室友强,何况省了上下楼探视的麻烦,林知言也就随他去了。

微信上倒是每天保持联系,不过林知言担心他不好好休息,回复得并不十分热络。

凌妃回了山城一趟,给林知言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聊天。

“那你和他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耗着吗?”

凌妃用手指戳着墙壁,指向另一边。

林知言抱膝思忖许久,才问:“你说一个男人,还是个出身不凡、位高权重的天才,整天围着一个、平头百姓转,费尽心思地抓着她,就算闹得鲜血淋漓、也不松手……你觉得,他是什么心态?”

凌妃托腮想了想,说:“如果是别人,我会觉得这个男人一定爱上了这个平头百姓。但如果是霍述的话……很难说,你走的那年,他找到我,说你是他唯一的解药,这种想法很偏执。当然啦,这是年前的事,现在或许他变了吧,但我觉得……”

凌妃顿了顿,才小声说:“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赌。”

林知言第一次听说,年前的霍述曾对凌妃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微微颔首,说:“他的想法,和我们很不一样。所以做最后的决定前,我必须弄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凌妃以一种洞悉的神态,眯着眼说:“当你尝试去解决问题的时候,就证明在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期盼能给他一次机会的。”

林知言若有所思,笑说:“或许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呢?

大概是霍述终于选择放她远走高飞的,那个濒死的夜晚吧。

两人很快将话题转移到工作室的运营上,林知言这才想起,自己的微博号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营业。

一周没有上微博,里头塞满了各种私信和艾特评论,大多是前几天地震时,粉丝根据她的ip定位发来的慰问消息。

林知言先是发送微博报平安,让粉丝不要担心,随即一条条查看私信。

翻到最后,她微微一顿。

有个名为“X市体育局”的蓝V号发来私信,说组委会正在为明年举办的亚残运动会招募纪念品特许经营零售商,需要制作一批有中国特色的手作工艺品送给参会的国际友人,如果林知言有兴趣的话,可以咨询组委会相关人员报名参选,并附带了联系电话。

林知言点开蓝V号的微博主页,的确是川省X市体育局的官方账号,而下届亚残会也的确是在此处召开。

可她毕竟只是个小画手,远不及大师水平,这种大事为什么会选上她?

林知言满腹疑窦,朝凌妃比了个“嘘”的手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拨通电话。

接线员的是个声音甜美的女性,回复说:“本来纪念品特许零售商都是要经过组委会严格审批的,上市公司更有竞争力。但是我们领导见了长耳老师的掐丝珐琅玻璃画作品后,特别喜欢!听闻您那些工艺品都是由一群听障青年纯手工制作,不仅意义积极,也更契合我们此次残运会的主题,所以您算是破格参选。”

领导?

林知言在脑中搜寻无果,只好问道:“请问,您说的‘领导’是……”

女秘书在那边笑,说:“这个月初,我们领导来看您的画展了呀!领导去山城出差,听说您是听障人士,就想请您为残运会主题设计一幅宣传图,谁知有意外之喜——您送给领导的那只掐丝珐琅玻璃画的钥匙扣,他老人家喜欢得紧呢!”

林知言恍然:是那个笑眯眯的和善老者吗?

她还以为对方只是C大的校领导呢,毕竟其形象过于平易近人。

都说否极泰来,世间气运果然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谁能想到她半个月前随手送出的小礼物,却给她带来这么大一个契机呢?

林知言挂断电话后,将这个消息告知凌妃。

凌妃眼睛都睁大了,惊喜得无以复加,丢了手机就扑过来抱住林知言,“言宝宝,我们出息了!”

林知言笑得眉眼弯弯,也是高兴得心跳加速,拍了拍凌妃的肩说:“还只是拿作品去参选呢,不一定能选上。”

凌妃轻轻捏着她的脸,明艳一笑:“一定能的!你可是长耳老师啊!”

林知言深知这次机会对两人而言都意义重大,必须好好把握。而送什么创意去参选,是定论胜负至关重要的一环。

时间太紧迫了,作品12月前就得报上去筛选,林知言在异地的医院里,根本没法搞创作。

咨询医生可以出院后,她便决定回山城休养。

隔壁病房收拾得很敞亮。

林知言叩门的时候,霍述正靠着枕头倚坐,用可折叠伸缩的床头手机支架夹着iPad查看紧要的公司文件,旁边坐着那个笑脸迎人的年轻助理。

霍述才刚转入普通病房天,肋骨还断着呢,竟然就开始忙工作了。

再一看他的脸色……

很好,白得能去代言素颜霜了。

小助理见林知言进来,就自动起身出门,将房间留给两人。

林知言走过去,将折叠支架轻轻往上一抬,看着霍述说:“你这样子,伤口能按时长好、才怪。”

公务被打断,霍述一点脾气也没有,反笑吟吟抬起眼来:“最后一份文件了,打算看完就休息。”

肋骨断裂的痛极为难受,不能说笑不能大口呼吸,故而他的声音格外低哑,有种病态的缱绻之意。

胡茬倒是剃干净了,头发乌黑蓬松,整个人清爽精神了不少。

林知言瞥见一旁的小桌上摆着助理带来的晚餐,一碗用小米混合枸杞、当归、红枣等药材熬制的四宝养元粥,一碗熬得奶白的黑鱼豆腐汤,撒了肉末香菇的鸡蛋羹和一碟不知道是什么的精致红肉,水果是新鲜洗净的车厘子,都是术后补气血的东西。

她拿起那碗奶香的黑鱼汤,用勺子舀了舀,说:“先喝口汤?鱼肉冷了,会腥。”

霍述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幺幺,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林知言作势放下勺子:“那我走了。”

“别。”

霍述全然没了悠闲的气度,忙说,“我吃。就算你喂给我的是毒,我也吃。”

林知言舀了一勺汤递至他唇边,平静说:“大郎,吃药了。”

霍述笑了声,牵扯到伤处,断断续续呼吸道:“幺幺,武大郎和潘金莲是夫妻。”

林知言一顿,实在后悔开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玩笑。

“张嘴吃饭,少说话。”

她敷衍地用勺子往前送了送,随即被男人噙着笑含住。

林知言抽了抽勺子,没抽动,挑眉抬眸,却见霍述敛目一笑,将汤水抿入喉间。

霍述胃口不算太好,但还是顺着林知言的心愿,吃完了大部分滋补的药膳。

林知言用铜制的水果叉扎了颗车厘子递过去,霍述舒了口气说:“你吃吧,幺幺。”

“我那里有,你的小助理送了很多。”

“我吃不了。”

林知言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明白过来:水果偏硬,咀嚼吞咽时需用力,容易造成他胸腔的疼痛。

他这人又有点天才的自负,坚持不肯打可能影响理智的止痛药,这会儿只怕疼得不轻。

林知言遂将叉子上的车厘子塞入自己嘴中,端起果盘起身出去,过几分钟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暗红色的鲜果汁。

霍述关了iPad,问道:“这是?”

“借护士长的破壁机,将车厘子打成汁。”

林知言从床头柜中翻出一次性的吸管,插进杯中递过去,“下次让你助理,将水果打成汁、再端过来,就走廊尽头的那间、护士服务站。”

霍述低头喝了大半,鲜艳的果汁为他的唇瓣增添了几分艳色。

“很甜。”

他心情大好的样子,眉间眼角都是笑意,“幺幺,还记得以前……”

“你现在情况稳定,我也准备回山城了。”

林知言将杯子置于餐桌上,打断他追忆往昔。

霍述怔了怔,故作镇定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有个特别要紧的工作,必须回去闭关。”

她过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事。

“可以,工作最重要。”

霍述喉结微动,撑起笑说,“你脚上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能落地。”

“还是不能大意,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凌妃陪我。”

“幺幺……”

霍述放软了语气,林知言顿时没了脾气。

怕他养病都不安生,只得应允:“好吧。你安心养伤,早日康复。”

“幺幺。”

“嗯?”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林知言看着他孤零零躺在床上的身形,没由来心一软,点头说:“空闲的话,可以。”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等你伤好再说。”

于是霍述重新翘起唇线,眨眨眼说:“好好工作,别担心我。”

刚出重症病房就能批阅公文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这故作轻松的殷切眼神,着实叫人于心不忍。

林知言仔细交代了助理几句,方转身离去。

这回是真走了。

……

回到山城,林知言一刻也没闲着,每天除了在网上研究往年国际赛事的纪念品,就是和凌妃讨论作品创意。

“要不,设计一套大熊猫主题的玻璃画?”

凌妃盘腿坐在沙发上,将笔记本电脑往林知言面前一转,“你看,多可爱呀!既代表了川省特色,外国友人也喜欢。”

林知言用触控笔顶着下颌,摇头说:“熊猫的吉祥物太多了,我们很难超越。”

“那以运动项目为主题呢?类似于《想说的花》那种,和国画结合,表现残疾运动员向上精神的。”

“那样过于沉重,纪念品还是要轻松美观点。”

凌妃脑细胞告罄,歪身往沙发上一倒,唉声叹气:“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这道题我不会做啊……”

眼瞅着耗了五天还没结果,林知言比凌妃更为焦灼。

但灵感这个东西,越急就越捉摸不透。

正头秃着,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Shu:【幺幺,工作顺利吗?】

林知言将笔食夹在中二指间,抽空回复:【还没摸到头绪。你伤怎么样了?】

Shu:【医生说愈合得很好,下周就能转回山城休养。工作上的事别操之过急,要注意休息。】

林知言:【你也是。】

不稍片刻,霍述发来一张图片:【你要找的青金石颜料,是不是这个?】

林知言前天发了条朋友圈,问同行哪里能代购到真正纯粹的青金石颜料,很小的一件事,没想到被霍述记在了心里。

点开图片一看,霍述发来的青金石颜料色彩深沉细腻,一看就不是国内能买得到的货。

林知言:【哪儿来的?】

Shu:【阿富汗。如果没错,我让人给你寄过去。】

阿富汗盛产高品质的青金石颜料,一直被古代画师视为进贡的珍品,曾一度与黄金等价。

【谢谢,是这个没错。】

林知言试探问,【这一箱多少钱?】

一提到钱,霍述果然不吭声了。

林知言料想他要装聋作哑到底,便提了提唇线,对凌妃说:“妃妃,过几天可能有个快递箱子、要寄来你这里,辛苦帮我保管一下哦!”

凌妃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比了个“OK”的手势:“是什么东西啊?”

“是青金石颜料……”

话一出口,林知言脑中倏地灵光乍现,猛然抬头,“我想到了!”

“想到啥了?”

“妃妃,我想到纪念品的创意了。”

凌妃激动得一骨碌爬起,忙问:“是什么是什么?”

“中国色。”

林知言微微一笑,眼里盛着明暖的光,“我们可以将传统的中国色,融入掐丝珐琅玻璃画的创作中。国外很多人一提到中国色,就只知道红色,其实不然,我们的颜色有很多、很美。”

“我觉得可行!这个主意很棒哎!但是这些颜色,还要跟咱们残运会‘平等包容、绿色环保’的主题结合起来。”

“对,所以要仔细打磨。”

“找准方向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凌妃一扫颓靡之气,笑吟吟扑过来蹭蹭,“我的言宝宝怎么这么聪明,一定是被缪斯女神亲吻过吧?”

林知言哑然失笑。

点拨她的可不是什么女神,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

林知言很快创作出了“中国色纪念品”的手稿,分为桃夭、翠微、佛赤、逍遥游四组颜色,分别代表了春夏秋冬四季。

桃夭为春间花鸟,翠微为夏山青绿,佛赤为落霞秋水,逍遥游则是松鹤飞雪。

四幅画简单而富有国画特色,寓意“山河锦绣,松鹤常青”,又能契合下届残运会包容和环保的主题。但光是如此还不够,林知言在掐丝珐琅玻璃画的设计上加入了一点巧思,四张巴掌大的玻璃画用铜丝卡扣连接起来,就可以做成一张袖珍版的折叠屏风摆件,使四时之景尽收眼底。

画作完成后,便交予工作室的员工加班加点赶制。林知言和凌妃轮流盯守,打了几次样才得出最后的成品,连同两千字的创意申请表一同寄往川省省城。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十一月初。

林知言翻了微信,恍然发现霍述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消息动静。

记得霍依娜说过,霍述五天前就转院回山城了。

他不想在医院躺着,就索性回了山顶别墅居家休养,反正霍家有着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在家休养未必不比医院舒服。

林知言换了件树莓色的赫本风大衣,简单收拾好发型,又找霍依娜要了山顶别墅的外门密码,这才坐地铁出门。

张姨听到铃声匆匆出门,见到林知言提着一篮子水果站在门口,惊喜得无以复加:“哎呀,林小姐,真是好多年没见了!霍先生在楼露台晒太阳呢,医生说晒太阳可以促进骨骼愈合……我这就去和他说客人来了。”

林知言忙拦住她,说:“不用了,我上去。”

听到这道温柔的声线,张姨更是讶异:“林小姐会说话啦?真是可喜可贺!”

林知言笑笑,换鞋坐电梯直上楼。

霍述的确在露台晒太阳,只不过身边的圆桌上堆满了文件夹,一旁的助理手中还抱着一摞。

他现在不能随便走动,尚且坐着轮椅,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夹克,休闲裤。此刻正将左臂搁在扶手上,右手拿着签字笔,靠着椅背龙飞凤舞地签署文件。

就这样的工作强度,没把小命作掉还真是医学奇迹,可想而知那些日夜看护的医护人员多么功不可没。

林知言倚在移门处,轻轻叩了叩玻璃。

霍述听到声响,回过头,不耐的郁色定格在脸上,随即化开明朗的笑意。

“幺幺,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要站起身,却被林知言按住,“你歇会儿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工作告一段落了?”

霍述闻言合拢文件,抬手示意助理先退下,颇为乖顺的样子。

很好,他气色好了很多,只是脸颊有些瘦削,衬得五官尤显立体,不笑的时候有种忧郁的深邃。

林知言怀疑,即便用手掐他的脸颊,也掐不住二两皮肉。

她手指动了动,到底按捺住了这股奇怪的冲动,将果篮置于桌面上,“嗯”了声说:“所以才得空,过来看一眼。”

于是霍述就像得了奖赏似的,眼底有浅笑递染。

张姨上楼来,请示霍述想吃什么。

医生制定的营养餐不饱腹,张姨便会在下午做一顿加餐,给霍述换换口味。

“问你想吃什么呢。”

林知言见霍述不语,就帮忙重复了一遍。

霍述这才低眸做出沉思的模样,许久,眯着眼睛问:“想吃什么都可以?”

林知言仿佛听到了某人拨动算盘的声音,谨慎说:“问我不作数,要问医生和张姨。”

“我想吃你做的馄饨。”

霍述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轻声问,“可以吗,幺幺?”

林知言顿了顿,捻着袖口的绒线说:“馄饨没有,可以给你煮碗白粥。”

“……”略显失落的表情。

“不要算了。”

“要。”

霍述怕她反悔似的应允,随即疑惑似的,屈指抵着额角,“但为什么是白粥?”

林知言温声胡诌:“电视里都这么演,给病人煮碗白粥,他会很感动。”

霍述似信非信,笑说:“白粥就白粥吧,对脾胃好。”

林知言抿出浅淡的笑意,起身去了一楼厨房,问张姨有没有包馄饨的食材。

说归说,她总不能真的让伤患吃没营养的榨菜白粥。

“可巧呢,刚买了一块上好的梅花肉,准备晚上给霍先生做雪梨肉丸汤的。馄饨皮也有,这几年霍先生时常点名要吃馄饨,我就常在冰箱里常备着皮子……找着了。”

张姨从那大得惊人的四门冰箱中翻出冷藏好的肉糜和馄饨皮,叹气说,“也是我手艺不精,做了无数次都不成功。霍先生总说我做的馄饨差点味道,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知言心神一动,接过食材说:“那馄饨汤,要用紫菜虾皮打底,再放一小勺松茸鲜。”

“松茸鲜?”

“就是八九月份采摘的松茸烘干,研磨成粉,一般都是、自家做自家吃。不过,本地几家大型的、连锁超市里,都有售卖。”

“原来如此!”

张姨恍然大悟,连忙解开围裙,“我这就去下面的超市逛逛,有没有林小姐说的‘松茸鲜’,可这食材……”

“您去吧,我来调馅儿。”

林知言娴熟地挽起衣袖,笑着说。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林小姐是客人,本不应该让您操心的。”

“没事,病人最大,谁叫他点名、要我做的馄饨呢。”

说着,林知言抬眼朝厨房门外瞥了眼,“霍总再到处乱跑,只怕这馄饨,没福气吃了。”

霍述靠在轮椅中,很轻地笑:“我下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哎哟,您好好躺着就是帮最大的忙了!医生说了,您现在还不能乱动的,摔着、磕着了可就不得了!”

张姨叫来医生,手忙脚乱地将霍述哄回楼上去了。

林知言总算得了清净,磕了只蛋清加入碗中,用筷子专心和着馅料。

过了大概十分钟,外头传来动静。

林知言以为是霍述又溜下来了,抱着馅料碗朝外一看,有些意外:“骆一鸣?”

“林知言?”

骆一鸣将背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愕然地看着她身上的围裙,“你这打扮……是和我哥和好了?”

林知言微微一笑:“没和好,就不能来了?”

“也不是……就是吧,好久没看见你们这么相安无事过了,有点不敢相信。”

骆一鸣走过来,吸了吸鼻子,“包饺子?”

“是馄饨。”

林知言将拌好上劲的馅料搁至一旁,转身靠着料理台道,“你来得正好,我有点事想问你。”

“你说。”

“你知道霍述肩上的烫伤,是怎么弄的吗?我问过他,他不肯细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林知言点了点自己左肩的位置,比划道,“大概,在这个位置。”

“烫伤?”

骆一鸣一时没反应过来,倚着厨房门想了半天,才一拍手说,“你说那个啊!如果是烫伤的话,应该就是宅子起火那晚留下的。”

听到“宅子起火”二字,林知言心下一咯噔。

“就是年多前那场火嘛,述哥从酒会上回来,以为你还困在房子里,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

“你说,他冲进去了?”

“可不是吗。”

回忆起那晚的惨烈,骆一鸣仍是有些后怕,“那么大的火啊,人冲进去就是个死。虽然最后关头他被人拦住了,但爆破后飞溅的玻璃渣还是烫伤了他的肩膀……大概就是你说的那处吧。”

林知言久久失神,喉间一阵酸楚。

“我不会自杀的,自杀是懦夫的行径,我很瞧不起。”

多年前,霍述冰冷理智的话语犹在耳畔。

林知言很想上楼揪住霍述的衣领,质问他一句:你冲进火海的行径,和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当一个蔑视自戕的人,背叛自己引以为傲的信条,义无反顾走上烈焰焚身的死路时,他会想些什么呢?

他能想些什么?

林知言有些发冷,听见骆一鸣沉重的声音传来:“林知言,我说句胳膊肘往里拐的话,你别嫌我多事儿。我哥对你这年的遭遇了如指掌,你呢?你对他这年来的经历,又了解多少?”

林知言抿了抿唇,反问:“我想了解,他会说吗?你觉得霍述是那种,会在我面前诉苦的人?”

“……”

骆一鸣哑口无言,“也是。他要是肯放下身段装乖卖惨,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追回你了。”

“所以,这次换我、去了解一切。”

林知言淡淡抬眸,用轻柔而坚定的语气问,“季婉是谁?她知道多少?”

骆一鸣惊愕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季婉?”

“告诉我。”

“不是……我不能说,真的。”

骆一鸣揉搓着头发来回踱步,仿佛陷入了两难的纠结中,“我哥会弄死我的!”

“这番话,你上次在京城就说过了,不差这一次。”

林知言平静地看着他,“我只问你这一遍,说不说都随你意。说不定过了今天后,我就与霍述两讫……”

“春江路西街203号,既白心理诊所。”

骆一鸣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楼上,颓然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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