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伸手不打笑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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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慈寺坐落在东山之上,作为禹城镇五楼之一,地位不次于燕子楼,皆因这寺中的住持能通。

听说此人是活佛转世,菩提达摩座下第二十四代亲传弟子,慧根长埋,这么多年一直在永慈寺免费宣讲佛法,是镇上除了刘贵枝这个行动大圣人外的另一个精神大圣人,颇受镇民尊敬。

这样的话刘贵枝肯定是不信的,她在天上干过她还不知道?菩提达摩根本不收徒,但看瞎子正在兴头上,她还是不得不竖起一个耳朵。

“是不是真弟子不知道,但总之也是行善救人的好人就是了。听说某一次,他在寺中见到有名香客想不开,要跳井寻死,便飞奔上前用一只手把人捞了上来,因为这件事,他手腕上蹭了这么大一个疤,胳膊也断了……”

永慈寺外的大槐树下,正是两人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挪过窝的地方。刘贵枝本来做好了一气儿听好多好人好事的准备,却闻瞎子声音戛然而止,她微微睁开眼,任由自己像个不倒翁一般在人群推搡间苟活,在堪比“油锅”的人间地狱中,面无表情叹了一口气,“然后呢?”

大概也是意识到这故事和菩提达摩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瞎子知道瞒不过刘贵枝,随即一笑,“就听到这儿了。”

又是这招——伸手不打笑脸人。

刘贵枝招架不住,只是转头看看眼前望不到尽头的人群,颇有些牙颤罢了。

昨日范小舟一事过后,柴有味不想刘贵枝真去永慈寺把事情闹大,在燕子楼大门口守了一个晚上,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出来,到了地方才知正值永慈寺举办闭寺大典——因为一些刘贵枝并不清楚的原因,这座颇受欢迎,香火正盛的山寺莫名要关门,为了让镇民和能通住持道别,和尚们特意办了这一场闭寺大典喜迎八方客,引香客无数,门口一早就排起了长队。

所谓的“队伍”绕寺几圈,看不到尽头,刘贵枝也是半个时辰前走到寺门却进不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第二圈,再紧跟前人脚步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是从第二圈排进了第三圈。见此情景她才恍然,怪不得连一向爱起哄的柴有味这回都有所收敛,希望她别来趁乱找事。

听到这里,瞎子无奈,“姑娘也真是想得开,墙上裂了那么大一个洞竟然还要人说才能发现。”

刘贵枝冤枉,遥想当年方下凡时,燕子楼的确是做过一阵铜墙铁壁的,只可惜随着年月流转,她鲜少碰见布施一百座财神像的人,没有财神像,楼里剩下的善款于她而言大多是祸害,不小心碰了就要引天雷,她大多不再特别看管,平日里太阳一升,大门一开,有人要捐钱就自己往院里搬,从前燕子楼声名好,对街一溜商铺,来往路人众多,八百双眼睛足够护她楼中安稳。

习惯了不管不看,那院子那么大,她又怎会发现哪里漏了洞?

想到这,她转过身,严正对着瞎子鞠了一躬,“所以才来拜托公子帮忙啊……我糊涂心又大,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问别人,不知公子可愿为我解惑?”

瞎子知刘贵枝是在揶揄,苦笑一声,正欲说“但说无妨”,远处寺门“嘎吱”一声开了,二人甚至都没能看清开门的人是谁,当即就感脚下地动。身后冲上一股力道,瞬间将她撞了个狗吃屎,等她连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再想去找身后的队伍时,已是徒劳。

永慈寺的院子里立着一个钟楼,说是钟楼,但一如刘贵枝第一眼留下的印象,那其实就是个普通木头架子,只有六条圆木粗腿踩地,中间横梁,到顶也不过两层,楼顶塔尖形状,只在面向前院的一侧铺了流青瓦,此刻站在瓦底看,塔尖正好和从后院院墙里露出的那幢二层小楼一般高,让整座建筑透着一股头重脚轻的滑稽。

撞钟就歪架在第二层横梁之上,看起来十分危险。

刘贵枝猜,应该也正是因此,寺里的和尚在钟下围起了一圈栅栏,防止有人靠近。栅栏看起来甚至比钟楼本身都结实,侧面的小门上还挂了一把锁。

此刻就在这钟架右前方的大殿里,闭寺大典快要开始,殿中走出一个小和尚,毕恭毕敬向香客行礼,说在大典正式开始前,要点燃永慈寺最后一支香。

人群喧嚣,排了一个时辰的队,到底不如劲儿大好使。

就是这一眨眼的时间里,院子里涌进了众多香客。

先到的,只需熟练拔起地上的杂草,为自己拨出一块空地,席地而坐;再到的,最好能钻进对面已经塌了一半的回廊里,四肢大开抱住立柱,发力得当,能坚持个把钟头才麻;不巧落在后面的,便只有去寻屋顶上的空位,若是抢到了檐角,人挨人还能坐得稳;剩下倒栽葱一样用十根手指扒在屋檐上的,只能自求多福,瓦片的棱角早已被风雨磨的光滑,有没有人为此掏过钱不知道,反正滑下来栽进了人群里,肯定是要赔钱的。

几次推搡,刘贵枝都找到了灵魂出窍的感觉,直到耳边瞎子坚实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没死?姑娘说范小舟没死?”

担心对方多问,刘贵枝眼神闪躲,含糊其辞,“昂……我就是说……可能……有没有可能……”

瞎子坚定摇头,“不可能,这件事,姑娘不管问谁都会得到同样的答案,因为范小舟六年前是在众目睽睽中被杀死的,他的死,全镇人都亲眼见到了。”

刘贵枝不解,自己虽早听过范小舟的名字,却从未关心过其中细节,“什么死法全镇人都看到了?”

“斩首示众。”虽然也是听说,但瞎子印象很深,“此人当年被冤枉犯了死罪,在午夜刑场,被衙门斩首示众而亡了。”

与此同时,远处殿中小和尚烧完了香,对着香客们又是合手一鞠躬,随即宣布:“大典开幕!”

话毕,院中一阵骚动,又一波巨浪袭来,只是这一波巨浪似乎格外的“巨”,回廊下,刘贵枝惊觉身体发轻,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双脚离地,下一刻竖耳去听,掌声雷动,她恍然,原来众香客为了在四方拥挤中抬起手鼓掌,前所未有地发力了。

挤进东边,身边人指着点香的在说:“那个就是能通?”

“不是,你第一次来吗?”对方用不耐烦回答了问题,“那是能通的弟子,小和尚辰慧,能通个子比他要高,肩膀也比他更宽。”

挤进南边,身边人指着相反的方向,“那就是那个了?”

钟楼上,钟旁的木头梯子上,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对方一看,那人甚至都不是光头。

“不是!”答者气,本来人多就烦。

问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余光就瞥见远处正殿后的位置,一个光头和尚匆匆跑过,似在着急,这回肯定是能通了。

“好像……也不是那个。”对方却摇摇头,“那个应该是庙里负责做饭的高和尚。”

“好像?”这回轮到问者不快,“你到底见没见过能通啊?这么远都能看清?”

“见过啊!”那人不快,很快却又心虚,“只不过……能通大师脸上受过伤,据说烧掉了一大片皮,很是骇人,所以为了不吓到香客们,他从来都带着一个黑斗笠视人,非说他长了张什么脸,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啊?”问者皱眉,显然对自己大老远跑一趟却连能通长什么样都看不到感到失望。

“不过这也让他很好认啊,戴斗笠的一看就是他了,不戴的,都不是他。”

闻言,为防自己的声音也如此清晰,瞎子不得不将刘贵枝拉到了一旁稍有些空隙的回廊里,“我也是听说,范小舟其人是被衙门斩首而亡的,斩首的罪名来自于一起凶杀案,案件中,他被诬陷为杀人凶手。”

瞎子进衙门时间不长,这故事他却听了许多次,此刻嗓音随回忆变得绵长。

按他的说法,这场悲剧皆源自范小舟当年娶的那个媳妇。

“范小舟的妻子叫范入柳,老柴总称他是毒妇。听说出事那年二人刚刚新婚不久,范入柳背着范小舟在外面寻了一个相好,结果这相好原也是有妇之夫,对方的妻子无意撞破这二人私奔,出手阻拦,与丈夫发生争执,最终被丈夫,也就是范入柳的这位相好下狠手杀死了。”

“事发之后,范入柳为保相好,想出了一招李代桃僵,设计将凶器藏到了范小舟的枕下,污蔑其杀人,并将与外室私奔的名头按在了范小舟头上,衙门拿了证据,抓了人,没两天便将范小舟送上了断头台,人就这么死了。”

“直到一年后,有人又发现了新的线索,这才帮范小舟翻了案,只可惜那时范小舟已经死了,范入柳和奸夫一石二鸟的计谋已然得逞,二人私奔之路畅通无阻,也早已逃得没影了。”

“算是被活活冤死的吧。”瞎子说着深吸一口气,听无数人讲过这故事,他逐渐得心应手,颇有感慨,“如果这世上的死法也有高低之分,范小舟算是最惨的那一种。”

说话间,身边人掀起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刘贵枝短暂被吸引注意,向院中看去,无数张脸默契朝着完全相同的角度转去,白花花的一片,像下锅前摆在篦帘上静待水煮的肉饺子们。

正殿的高台上,小和尚依旧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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