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心下没有多捋捋……自己这番头脑发热的行为。
究竟为何。
不思量,日子就总还能囫囵过得去。
他习惯了强,便一贯厌恶自己变成猫的时候——
修为最弱,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但比起来这个,可能谢君山这种麻烦怪……因为噩梦脸色惨白,手指狠狠捏着,指甲掐进了自己的皮肤也不自知——
整个人抖得跟筛子,梦里也哭天抹泪……十分额蹙心痛的样子。
更令夜倾心胆俱裂,头疼地像要炸开一样。
可能——
两权相害取其轻。
夜倾只是取其轻。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发慈悲。
好在,谢君山手脚习惯性胡乱摸索中,搂到了他。
眉心不再攒皱,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呼吸便也渐渐平顺下来。
夜倾被谢君山的手惹得身子一阵莫名的簌簌。他脸憋得通红,强压心头异样,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会儿。
朦胧的灯光中,谢君山的面色不再不宁,终于恢复了一些……平和的润色。
夜倾觉得差不多了,稍微挪了下身,想离开谢君山的床榻,折返红袍跟绿雪的屋子。
谢君山潜意识里觉得不安,不知道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身把手边的毛团儿——
往自己怀里一拢。
于是夜倾的脸,兜头直直砸在谢君山的心口。
身上像长了钉子,稳稳地跟谢君山靠近心口的怀抱……钉在了一处。
好在猫的脸是软的,谢君山的心口也是软的。
——夜倾并不吃痛,谢君山也没有醒转过来。
谢君山梦中不觉,从善如流揉了一把。
夜倾:“……”
不同于夜倾之前选择的趴在她身边,眼下……
近得能听到谢君山心口柔软的呼吸。
这个距离,这个姿势,几千年前也不是没有过。
令夜倾在被谢君山抛弃后,一度不愿回忆,偏偏又时不时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现的……裹着蜜的毒药般的画面——
两人彼时毫无芥蒂的相拥而眠。
……虽然准确说来,不是两人。
——而是一人一猫。
……虽然准确说来,夜倾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现在明白了,那个时候的情绪并不是双箭头。
——只是自己对谢君山有着还不至于上升到“芥蒂”高度的“嫌弃”,但谢君山对他并无芥蒂,也无嫌弃。
毒药裹着蜜,那也是……有层实打实的蜜。
一阵酥麻迅速占据夜倾的大脑。
夜倾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不知所措……干巴巴地盯着谢君山的脸。
她的脸,因为朦胧,更见清丽。
夜倾暗忖道:也是。
模样清丽,小白花儿一样的人,总给人一种莫名楚楚动人之意。
让人不自觉放下戒心。
所以谢君山虽然平日扮猪吃老虎,那也是得有吃这碗饭本事的皮子。
……谢君山下巴那处被挠的殷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抹了自己之前给的药膏的关系,这会儿已经渐渐褪了。
肌肤细白如瓷。
夜倾嘴角轻扬:这个做事总是有着自己那根筋的女人,这个没心没肺把自己抛弃了的女人。
看来,也不是全无优点。
——比如,伤疤好得快。
……
因着夜倾灯油里添了安睡香的缘故,等谢君山醒来,与立在床边的夜倾四目相对时。
天已大亮。
谢君山不知道安睡香的缘故,愣了一下,随意抹了一把睡地颠乱的头发。
待问了夜倾时辰。
谢君山讪讪一笑,寻思道:自己身为师尊,没有为人师表,明明跟夜倾约好了,让他早点回自己这儿,不叫妇人起疑。
自己却蒙着被子睡懒觉睡到这会儿,会不会……太丢脸了。
正要拙口钝腮地认错解释。
“喵呜”。
小橘猫因为谢君山半天没有醒,玄衣黑面活阎罗也没给眼力劲儿,从它醒了,就看到他一直立在谢君山床前。
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
把床都要望穿一个洞一样。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晓得喂它点什么吃的,小橘猫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噜噜响了半天。
谢君山扭过了身子,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只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目光也哀怨的小橘猫。
谢君山想起来,那个令她寒骨透心,令她做了几千年的……万箭攒心的梦里,昨夜分明过程一样,结局却有了不同——
有一只眸子如同黑曜石般的小猫咪从天而降,砸在她的怀里。
于是,那些势如疾风的箭顷刻调转了方向,她身上被捅得淋漓的血窟窿令她不可置信地迅速愈合。
伤口不再发痒,一阵舒适的清凉感包裹了她的全身。
她莫名感受到了天地的慈悲与润泽,在梦里淌了满脸泪水。
……
不过,这只是梦。
谢君山模模糊糊里还记得,现实里……昨夜自己搂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团子。
摸起来很舒服。
谢君山捋了捋,心下已经明白过来。
所以,令她梦境改变的原因——
不言而喻。
谢君山下了地,一手招呼小橘猫,抿了抿嘴角:“谢谢你啊。昨晚我做噩梦来着。多亏了你不计前嫌陪我,我后面才能睡着。”
小橘猫愣了愣,心想: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道谢有啥用。还不如给我几条小鱼干。实在不行……掰碎了的馒头也行。
再说,这个女人可别再口口声声毁我猫生清白。
我才没有陪/睡。
我可是一只还没有谈过恋爱,极有男德的猫猫。
小橘猫想到这里,颇为鄙夷地鼻孔闷哼:
没有男德,道德败坏的,是玄衣黑面活阎罗找的我的替身罢了。
不是我本尊。
诶,对了,那只狗腿子“替身”咋这会儿不见了?
小橘猫巡了下四周,犯起了疑。又怎么想,怎么觉得虽然那只猫不过是替身,但是模样终究跟自己七八分像。
一旦传出去了——
自己的清白还是被毁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还怎么谈恋爱了?
真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切齿拊心之际,小橘猫爪子一抬。
就那么一瞬的功夫,夜倾不动声色地蹲下了身,把小橘猫直接抱起。
“师尊为什么说它对你不计前嫌?”
夜倾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味道。
谢君山准备去抱小橘猫的双手落了空,她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虚空无物的怀抱。
不知怎么,心里觉得有哪处不对劲,一时乱糟糟的
“我昨天让它睡地上,不能跟我睡一起。我做噩梦,但……它还是愿意来陪我。”
“师尊为什么之前不愿意它跟你睡一起呢?”
夜倾记得,谢君山这方面性子很随和,以前,她都是搂着自己睡的。
开始的时候,他也不太情愿。
但后面习惯了她这具柔软温暖的身子——
那些魔界的打打杀杀,那些父亲的冷眼冷语,好像都能在与谢君山相拥的夜晚——
郁气短暂一扫而空。
他一面耻辱感湮没心间,一面尝到了比耻辱感分量更重的甜头。
……便默许了这种睡法,身体极为诚实,不再挣扎。
他分明不想让谢君山回忆起昨晚搂着猫的事——
是怕她怀疑到自己这儿来。
虽然,他一时也理不清,他是怕谢君山单纯疑心自己就是几千年前那只小猫,还是怕谢君山的疑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终归影响到自己的大计。
但——
谢君山真的没有怀疑到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昨天陪她的……是白鹤仙尊塞给她的那只土里土气的小橘猫时。
夜倾胸口蓦然一酸,被千斤坠儿一般的力道牢牢坠住。
又闷又堵,又酸又涩。
……
“我不想、叫它吃味。”
谢君山人醒,声音还没完全醒。不轻不重,带了些软糯,但吐字清晰。
把夜倾的神思拎了回来。
“它?”
夜倾不自觉舌根子发短,然后一阵沉默。
“嗯,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几千年前飞升前遇到的那只小奶猫啊。”
谢君山说话间,在桌几前一顿翻找。
“不过眼下这只小橘猫好像饿了,我们得出去给它找点吃的。”
谢君山顿了顿,摸了摸耳朵道:“夜倾,你们几个吃早饭了吗?”
“没有。”
“是为了等我起来吗?”
“不是。”
“那……”
“钱都在师尊这儿,我们没法买吃食。那个妇人不是什么都要算,什么都是另外的价钱吗?”
“啊?”
谢君山脸憋得通红,心下十分过意不去。
夜倾心情好了起来,眉眼沾了几分挑逗,淡淡道:“骗你的。”
“我身上还有些余钱,红袍师兄跟绿雪师兄已经吃完早饭了。”
“只有我在等你。”
……
小橘猫皱了皱鼻子,嘴角同样抽搐,爪子糊了自己一掌。
悲从心来——
“他娘的……这玄衣黑面活阎罗真的跟我八字不合。你都知道拿钱给你两个师兄买早饭,怎么就不知道顺带给我捎一份回来。”
“我又不想陪你等谢君山。”
这是什么?
这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
……
妇人竖起巴掌报价。
“小鱼干一条六文钱。馒头一个五文钱。粥一碗八文钱。”
谢君山心中咯噔一声,迅速反应了过来。
“馒头跟粥就算了。小鱼干昨天才五文,今天怎么就八文了。”
“没办法,我要给我儿子挣成亲成家的钱……我这儿的小鱼干都是以前我女儿一手钓的晒的,本来也算是我的念想。”
谢君山心里默默翻了一记白眼:你张口儿子闭口儿子的。
坐地起价的时候就提起了女儿,我可看不出这胡乱摆在门口地上的小鱼干,算是你对你女儿的啥念想。
谢君山眼睛笑得弯弯的,有商有量道:“大孃,那我们出去买了,带回来吃成不?”
妇人理烂菜叶的动作突然一顿,没有什么余地的语气似笑非笑道:“禁止携带外食。”
“那小鱼干我们买几条……你这儿有没有面粉土豆跟肉,我们买了自己在你厨房做可以不?”
谢君山没有气馁,还想着话里能不能有些变通。
反正这个价也是割肉,这个妇人昨日给的馒头有的发酵不好,有些发酸。
还不如自己花个大价钱动手做包子。
“你还会做包子?”
妇人微微一愣。
谢君山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顺手捞了一条小鱼干,喂给饿得两眼发慌的小橘猫。
妇人心里掂了掂,语气好了一些,继续问道:“我看跟你们一起来的姑娘这不会、那不会的,早上我让她帮忙添个火,她差点没把厨房点着……我还以为你们既然是一起的,应该德行都差不多。姑娘你说你会做包子,你……还会做别的吗?”
谢君山哑然失笑。
那位妇人口里这不会、那不会的姑娘,自然是红袍这位金枝玉叶。
其实红袍会很多别的,比如鉴宝啊品菜啊,处理一国政事啊。
但妇人不知情,偏偏让他帮忙在厨房添火。
一个敢说,一个敢帮。
谢君山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有些好笑。
至于妇人问她还会什么,她只当是普通拉家常,不疑有他。
没有什么戒心,一五一十倒豆子道:“我会修些东西,会茶道。会……”
谢君山本来想说“会舞剑”。
但考虑会吓到对方,本来想说的话,便生生吞了回去。
“还很会……照顾人。”旁边盯着小橘猫低头吭哧吭哧吃小鱼干的夜倾若有所思,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妇人眼里倏地亮了亮。
心下把红袍拉踩了一通,瞬间有了选媳妇标准里的高下之分。
果然,选媳妇选贤。
样子太招摇了,花瓶一个,没什么用处。
像这个白衣姑娘这样勤俭持家,又长相小家碧玉不难看的,才是媳妇的上承之选。
瞅了眼夜倾眸底发着青的那块。
妇人自以为心下了然,打趣夜倾道:“公子昨夜跟姑娘一榻,太操劳,没睡好吧。要我说,你们年轻人也不要凭着年轻在这种事上做得太过了,日子还长,慢慢来。”
谢君山还没反应过来妇人的话里什么“年轻”,什么“做得太过”,什么“日子还长,慢慢来。”
夜倾倒是先一步反应过来,心中略微一颠。掷地有声,出声辩白道:“大孃莫要打趣我们。我这准娘子面皮薄,羞得很,为人传统。我昨晚……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你想的过分之事。”
谢君山听夜倾这样说,也明白过来了妇人先头话里的意思。
耳根子不自觉染了红。
夜倾这是在维护她的清白?
一旁一心吃小鱼干的小橘猫嘴里的蠕动堪堪一停,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玄衣黑面活阎罗,为什么没有否认“他跟谢君山睡在一榻。”
跟谢君山睡在一榻的,分明是它的替身,一只小橘猫才对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