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布鲁斯毕竟是蝙蝠侠。他已经习惯于电视台报道时有关他的刻薄言辞、报纸上日复一日的攻讦和从暗处射向他的子弹。
他不重要。
重要的是柏娅。
布鲁斯时常感觉自己实在难以承受再次失去一个孩子的痛了。
所有有孩子的父母都如是，面对那种失去的痛苦，只能紧紧地抓着过去的记忆不放。
他的第二任罗宾死在一个雪夜炽烈的火光之中,他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沙尘、鲜血和爆炸物的冰冷气息灌进肺里时,万念俱灰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他很幸运。
杰森回来了。
而有些人的儿女，还躺在GCPD冰冷的法医室里。
“那是我唯一的孩子。”艾丽安娜女士平静地说着,只是眼神有些麻木,“永远不可能走出来。”
“……会一直痛到死。”
柏娅沉默着看着她,发现对方的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全白了。这是小丑居民楼惨案的14位受害者的家属之一。
一个痛苦而愤怒的母亲。
她原以为她会把儿子的死归罪于燕子的存在，但她只是坐在那儿,慢慢地让悲伤浸透出来。
柏娅几乎有点无法呼吸,她不能开口说她能理解对方的感受，那将是对她的冒犯。
二人对坐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柏娅才艰难地开了口：“……我为你感到难过,艾丽安娜女士。而且，我很抱歉。”
语言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柏娅本以为对方会指责她、呵斥她，甚至对她动手,但是什么也没有——于是又变成另一种折磨了。
单单是那种目光，就好像一团不断灼烧着她的烈火一般。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强忍住想要远远逃开的冲动：“我只是想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什么都可以。”
艾丽安娜用手扶住额头,低下头虚弱地靠在座椅的边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我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需要了。”
“如果有机会，”她哽咽了一下，“我会亲手杀了那个恶魔！……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我……！”
柏娅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
中年女人的肩膀还在时不时地颤抖，她半晌说：“你走吧。”
柏娅应该表现得更有勇气的，但是她落荒而逃。
今夜的哥谭被一层纱一般的薄雾所笼罩，远处的建筑物灯火黯淡，仿佛鬼影幢幢。一只长毛黑猫在黑发少女身旁正襟危坐，目露沉思，宝相庄严。
她刚想抬起手撸一把大侦探，通讯器就响了。
“你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跑很危险。”是蝙蝠侠的声音，“燕子，你要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话里无疑是带着几分谴责的味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我叫达米安去接你。”
“不用了，阿尔忒弥斯他们就在附近，可以送我回去的。”柏娅撒了个小谎。
蝙蝠侠没再多说什么，毕竟柏娅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身后，什么人轻轻落地的声音传来。柏娅兀地一惊，回头，松了一口气。
是红头罩。
她没有参与家庭内部反侦察游戏的兴趣，身上到处都是家族成员友好放置的追踪器，杰森能找到她也不奇怪。
“心情不好？”
杰森递给她一个还热乎的热狗，柏娅接过来，盯着远处，神情中带着几分郁色。
“我现在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柏娅说，“我想像龙一样到处喷火，我想逃到很远的地方去，我想毁掉一些东西，我……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小丑为什么存在。”
“记住这种感觉。保持愤怒非常重要。”杰森说着，在她身边坐下，咬了一大口热狗，被辣得呼呼喘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愤怒么……”
柏娅摸了摸脸，发现自己还是没什么表情。黑发少女偏过头，微微垂下睫羽：“或许吧。”
柏娅的脾气好得像堪萨斯玉米农场里的绵羊，并非是嬉笑怒骂的性格。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愤怒”过。
真是新奇的体验。
“人们总是说烂好人发起脾气来远比恶人更可怕。”杰森端详了她一阵，摇摇头，“没看出来。”
柏娅撇撇嘴：“……我也不能算烂好人吧。”
“拜托，哥谭没有比你更像活菩萨的了。”杰森嘲笑道，“这样，你每次想哭的时候，就把拳头挥到惹哭你的人脸上，听起来怎么样？”
“那小丑的脸掉色吗？”
杰森闻言笑得像后仰倒过去。
……
一把枪被丢到柏娅的身边。
“想学吗？”杰森问道。
“我不确定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柏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回答，放在几个月之前，她必定是会果断拒绝的。热武器夺取人生命的速度太快，她会因此感到不安。
“天赋没那么重要，但愤怒很重要。”
红头罩用的武器口径很大，还特别改装过，冰冷的金属凶器被柏娅握在手里，非常沉重。但柏娅之前训练所用的合金刀也并不算轻，因此拿稳它并不困难。
杰森教她安装弹夹，打开保险，用标准的姿势瞄准。
她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故而将枪口对准远处阴暗的墙面。贴在小巷口的广告海报已经褪尽颜色，只剩下一个不完全的斑驳形状，她仿佛一下子看到小丑的脸从那里浮现出来，心里一惊，便立刻扣下了扳机。
枪口喷吐出的火焰短暂照亮了柏娅的眼睛，当这把枪在她手中咆哮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开枪时竟然会发出如此铮然巨响。
后坐力震得手臂微微发嘛。
她打偏了，并不是因为在杰森手把手带她瞄准都能失败，而是在最后一刻下意识地挪开了枪口。
柏娅甩了甩胳膊，发现自己胸前里那股憋闷着的火焰，好像也随着一声枪响而不复存在了。
柏娅想象如果她击中了小丑，会发生什么。这个想法让她在恐惧中升腾起一丝快意。
“心情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
“那有空就来训练，你枪法烂透了。”
“好啦，”柏娅蹦了两下，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我觉得我该回去了。”
回到韦恩大宅，提姆还在蝙蝠洞里忙，之前阿卡姆病人集体越狱还有一些后续影响，柏娅也就没去打扰他。
路过厨房，发现灯黑着。阿尔弗雷德此时应该也在蝙蝠洞，想想柏娅会做很多小甜点，拿到蝙蝠洞去分享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微微叹息，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
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急冻人弗里斯博士了，她打开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了。
除了弗里斯博士之外，他的妻子诺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了北极，毕竟蝙蝠侠也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几只看起来就不大聪明的雪橇犬在屏幕前蹭来蹭去，把镜头舔得湿乎乎一片，最后被诺拉挥舞着吸尘器齐齐赶走。
“好久不见，燕子。”弗里斯博士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在原先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好久不见，弗里斯博士。”柏娅双手交叠，“看到你生活幸福我就很欣慰了，但是我希望你没有忘记当初我们签订的协议。”
“当然没有。成品设计图还被你那个叫托尼·斯塔克的朋友改装过，现在随时可以开始改造项目。”
“如果方便的话，”柏娅语气很轻，弗里斯博士却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你和诺拉最好能在最近回哥谭一趟，以防我可能会需要你们。”
“这么说，《诺拉协议》要进入正式的程序了？”急冻人笑道。
“不，”柏娅看向自己的书桌抽屉，“我会把它变成《诺拉法案》。”
“说起来，你有考虑去阿卡姆咨询一下吗？”急冻人思考了一下，选择了一个高情商的说法。
“阿曼达是阻止不了我的。”柏娅嘀咕道，抚摸了一下键盘，然后开始草拟一封电子邮件，这封邮件随后被发送给了诺曼·格林教授，经伯伦翠教授的润色，变成了一封倡议书，随后被抄送成30份，分别出现在了安吉拉·齐格勒、哈罗德校长，甚至是卡洛琳的邮箱里。
系统：我好像明白了。
系统：那你呢？你怎么办？
柏娅沉默了片刻：“我不重要。”
系统：……时间领主的血都是冷的。
柏娅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名为“打开此盒”的黑色礼品盒。抽开绸带，从里面拿住了那枚银色的怀表。
躺在手心的怀表机壳上蚀刻着优雅的伽里弗雷语印记。
柏娅把怀表收进腰间，猛地合上抽屉。
“可我不是时间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