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最后的玩笑5

当杰森的目光触及小丑手中沾血的撬棍,不由得瞳孔微缩。

血管在愤怒地搏动着,绿眸染上暗色。

“你早就知道我会先到一步。”

他竭力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如同一头黑龙的低喑咆哮。

这个地方他们无比熟悉。

当杰森死而复生,从那潭粘稠池水中盗取生机,怀着满腔的疯狂和迷惘回到哥谭时,他将小丑绑架至此。枪口抵着疯子的额头,他如毒蛇般嘶嘶吐信,逼着蝙蝠侠做出选择。

——是小丑还是我?

沉默,那个男人只是沉默。然后低沉地说,杰森,够了。

随后便是毫不留情地出手攻击。炸弹的火光,小丑的狂笑声……无休无止的争斗,理念的冲突,愤怒,悲伤,胸口被撕裂的红色蝙蝠,被漫长时日和缠人回忆所稀释掉的愤怒,双方不断的试探,慢慢地妥协。

最终也唯有妥协二字而已。

就像半瓶快要挥发干净的乙醇。回忆的炽烈味道最终缓慢地消散在空气中,剩下的只有寡淡的白水。

毕竟,他和蝙蝠侠之间,那些为他们所怀念的东西,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这不是小丑想要的。

小丑需要戏剧性。他需要看到质问、背叛、父子相戕,他需要看着那个叛经离道的罗宾在深渊的边缘摇摇欲坠,最终让这出由他所导演的喜剧终结于一声枪响!

“我知道!”小丑大笑着回应,“当然啦,你知道,我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念旧!”

就连那在柏娅耳边鼓噪的凄锐嗓音都无法将她彻底从失血的虚弱之中唤醒。直到紧缚她手腕的绳子被一把匕首所割断,她被庇护进一头暗夜猛兽的羽翼之下。

血污沾满了羽毛。

她身上的刺目血迹深深印入杰森的视网膜之中,留下一片抹不掉的红痕。他将她交给阿尔忒弥斯,而后者发现自己很难把她抱起来。

因为骨折了太多处,而显得意外柔软的鸟儿宁静地半睁着眼睛,似醒非醒地呆呆望向杰森。

她需要手术。如果不把身体里的子弹取出来,即便使用魔法也是无法好转的。

而那来自疯子的高亢咏叹调依旧无休无止地响着,像昭示理智陷入危机线的警报声,将黑暗骑士叛逆次子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小丑的身上。

“你会为那天的结局感到遗憾吗?”小丑的声线中带着神经质的颤抖,“那时我可很是期待你的子弹打进我脑袋之后的结局!蝙蝠侠与小丑与罗宾!你今天是来让它臻至完美的吗?是吗?是吗?”

“这他妈不是当然的吗?”杰森怒极,反而朗声大笑,拉撒路池水的绿色在他眸中粼粼闪光,“不过我必须申明一点,你对蝙蝠侠来说什么也不是,更没资格把名字夹在我们中间。”

“而且。”

保险拨动,子-弹上膛。

“我也早就不是罗宾了。”

对于阿尔忒弥斯而言,战士杀死敌人,实属司空见惯。即便在哥谭,人们行事有所不同,但小丑与红头罩之间,始终有着血海深仇,此刻断无阻止的道理,此刻仅是默默旁观。

死一般的肃穆。

柏娅似乎被枪械内金属构件的微小碰撞声所惊醒,努力聚焦着视线,看向杰森所站立的方向。

冰冷的月光披洒于红头罩的身上,在枪管漆黑表面凝结成霜。由于建筑遮挡而形成的阴影,将月色分割,形成了一个极富戏剧性的斜切角。小丑翩然伫立于黑暗之中,仿佛光暗两面。

每个白昼都面临着一个黑夜,它们骚扰着白昼,使之片刻不得安宁;它们只有在新的死亡之夜才会消失,拉辛在他的戏剧中如是写道。

一切只发生于须臾之间。彼时犯罪之王的眉梢还在缓缓扬起,咧嘴露出一个极其生动的微笑,就在秒针移动前的一个刹那。

枪响了。

这一枪没有命中要害,而小丑发出一声滑稽的惊呼,倒在地上,鲜血立刻从深绿色的马甲上晕染开来。

哈莉不由惊叫,试图摆脱阿尔忒弥斯的钳制而过去查看她的小布丁境况如何;而有着绿色枯发的男人依旧断断续续地狂笑着,挣扎着想要起身。

杰森的手垂了下来,枪口指向地面。他的眼神就如同午夜缓缓接近猎物的孤狼,信步走向小丑的方向。

“别!”

柏娅尖叫了一声。

“别害怕。”杰森短暂地望向她,“马上就结束了。永远结束了。你可以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比凉透的血还冷,轻描淡写中所隐含的决绝,意味着他已经根本不在乎蝙蝠侠之后会如何看待他。

他不重要。

不再有人因小丑而死很重要。

“别。”

柏娅声音很微弱,没什么精神,却意外地恳切又坚定。

隐隐有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低声问道。

柏娅也好,蝙蝠侠也罢。

似乎在制服的背后,都是被理性所支配着的动物。

恪守底线。

不像罗伊的江湖义气,也不同于阿尔忒弥斯所在意的战士荣耀;仿佛世上没有比规则更重要的东西存在。

而如果他真的足够了解燕子,就会发现她与“被理性所支配”的评价相去甚远。

就只是——

“他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柏娅有许许多多长篇大论留待陈诉,其中总有几句能触动前任罗宾的心弦,这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对方并非心坚似铁;缘由之一便是若无必要,他绝不对对手施以折磨,没有一枪了结小丑,或许是心中还暗暗期待着谁的阻止。

只可惜她实在太疲倦了。

半晌,阿尔忒弥斯遮住了柏娅的眼睛,轻声道:“就让厄里倪厄斯自行其是吧。”

燕子报以一声轻轻的呜咽。

杰森再次看向小丑。

一个疯子,杰森明明白白知道,小丑欠下的,他已经亲手让他还干净了——自己用撬棍把他也回敬了一个奄奄一息。而自己这条命……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从地狱爬回来了。

因此,他想,自己并非如阿尔忒弥斯所说的那般,全然出于报复的心理。

他只是为了……

杰森的食指勾了勾。

此时,他却听到了一个他曾经期待过,却早已不报希望的声音。

这声音低沉如同隆隆雷电,威严如同涛涛江海,立刻让杰森心头燃起愤怒,却又恍然发现自己从未对这声音丧失过信任似的,心头绷到极致的弓弦稍稍放松下来。

“杰森。”

他立刻如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竖起尖刺,浑身戒备。

“怎么?看来之前的剧情又要重演了?”杰森以故作轻松的口吻调侃着,如临大敌的姿势却已经将他内心的情绪暴露了出来。

“你先冷静。”布鲁斯沉着地说,却也做出了下意识摸向腰带中蝙蝠镖的姿势,最终却生生收住了动作。

杰森发出一声哂笑。

“好吧,老家伙。”他严肃起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来这里阻止我的吗?”

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布鲁斯短暂瞥向燕子,阿尔忒弥斯神清微郁,凝重地绷直嘴角,却朝蝙蝠侠点了点头,示意燕子没有生命危险。

黑暗骑士笔挺的背影似乎一下子放轻松许多。

他随即再次注视杰森,嘴唇微动。

说出的却不是杰森所设想他会得到的那个答案。

他说:“不是。”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杰森。”

“什—什么?你是说……?”

“我是说,”蝙蝠侠大步走向杰森,最终停留在与他极近的位置。他的神情忧郁而庄严,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说。他往往会把这些话深埋心底,因为父与子的互诉衷肠不该在废墟土瓦之中;可只要一脱离剑拔弩张的情境,他死而复生的次子会立刻从他面前逃离,尽管口口声声说想要个答案的正是他自己,“我不会因为你想要杀死小丑而憎恨你、厌恶你、驱逐你、排斥你,我从未将你视作初代罗宾的替代,也从未以某种既定的模板规训你。”

杰森微退半步,发觉他现在正在得到的东西有些过分奢侈。蝙蝠侠如果希望通过这番话让他立刻弃枪而逃,那他几乎都快要达到目的了。

令他更为意外的是,蝙蝠侠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牢牢堵住了他选定的逃跑之路。

那双钢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如果那是海洋,其中并没有酝酿着狂风暴雨。反而让他想起了某个晴朗的下午,布鲁斯穿戴整齐地去参加他中学家长会时的情景。平静,宽容,比蝙蝠侠更柔和,又比哥谭王子更威严,那是一位父亲看向儿子的眼神。

“我永远不会动手杀人,这是我的底线,因为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我想象过不止一次如何终结小丑,我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在你死之后,我离踏过那条线只有一步之遥,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杀死他的全部计划……但是,你要知道。用死亡去审判罪恶并非痛苦之事,恰恰相反,它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快意——光是想想就能体会到了!猪面教授不该死吗!稻草人不该死吗!维克多·扎斯不该死吗!我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那是一条捷径……但是,捷径?看看黑门监狱吧,那里关满了想要走捷径的人!”

恨和愤怒是支持着蝙蝠侠日复一日翱翔于哥谭夜空的根本动力。那实则是一个决绝的幽魂,终日徘徊在自己的伤心之地。如果布鲁斯心底的痛苦、愤懑和难平之意能够实质化,那场景一定蔚为壮观。

而黑暗骑士心底的这头野兽,则被他牢牢束缚在胸骨之中,用对待小丑一般的谨慎和意志力去对抗他自己。否则,终有一日,堤坝溃败,狂乱的洪流席卷而出,付出代价的将是整个哥谭。

“我要你想清楚,杰森。我要你想清楚,当你杀死小丑的时候,他是如何伤害你的。他会如何用你的怒火摧毁你,把你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当人们提到红头罩与小丑,坊间所传并非正义战胜邪恶,而是一个恶魔杀死了另一个恶魔,一种更大的邪恶击败了原本的邪恶。为什么人们总是传言,杀死小丑后,还会有另一个小丑出现?因为你可以消灭他的□□!把他的灵魂也送入地狱!但是,他们心里的小丑还是盘踞在那里嘲笑着你!”

蝙蝠侠像是一头朝着幼崽低吼的黑豹,待话音落下时,他发出轻轻的喘息声。随后,将冰冷的眼神投向小丑。

“如果你今天还是在这里扣下扳机。我可能会很难接受,但最终,”蝙蝠侠自胸腔发出一声长叹,“最终你还是我的儿子。只是,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小丑会像蟑螂一样再次从哥谭那些黑暗的角落里冒出来,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寂静像是尘埃般缓缓落下,伴随着时断时续的低低笑声。父与子于斯对视。

“那死去的罗宾呢?”杰森哀戚地问道,“我们何以告慰他?”

“他已经回来了。”蝙蝠侠低声道,“杰森,他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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