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病人二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长街上空荡荡的,街边的店铺早已关门打烊,城市在深邃的夜幕下沉睡,灯火早已熄灭。阴凉的风在街上游走而过,只有头顶的交通信号灯在闪烁着黄灯。

年轻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风从头顶的树梢经过,树木摇曳沙沙作响,地上婆娑的树影游移不定。年轻人立起风衣的领子御寒,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干瘪的万宝路抽上一根,他的眼神略带迷茫地透过一线升起的青烟看向远方那片灿烂的灯海。

那里是CBD,就在三个小时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地震。他虽然没有在现场,但听说了具体的情况,一家超市的大楼全部沉入地下。

这很奇怪,即便是地震,也无法将一整座建筑彻底沉入地下。人们还说更诡异的是,那座建筑总共七层,在沉入地下后,大部分区域还是完整的,就好像神从天空伸出手,挖出洞穴将那栋大楼放下去似的。

年轻人看了一眼腕表,手抄在风衣口袋里朝着山下走去。这里是这座城市的开发区,附近都是工厂,只有这一条规模不怎么样的商业街可供附近的工人消费。这几年市政府在依靠那一截不怎么长的海岸线和沙滩推行旅游业,为了提高城市形象,就把经济开发区搬到了这里。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决策,经济开发区的建筑几乎被山腰上山林掩埋,从下方的市区朝上看,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有一溜灯火横向延伸,倒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

风自下而上地吹来,带着一股子海洋的咸味。年轻人抽着烟走在昏暗的树林间,远远望去只有一点红亮的火星一起一伏。

年轻人是来见人的,他按照地址在这里等了很久但没有等到。他是一个病人,如果灯光在稍微亮一点,就会看出他的脸格外苍白,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睛,苍白的肤色,看起来像是一副名家勾勒的写意水墨画。

他是来拿药的,送药的人没有来,看来那人死在路上了。年轻人轻轻的叹气,最近那个来自美国的组织强势地插入他们的交易之中,用有力而迅速的手段将他们交易链中的要人逐个击破。那些佩戴半朽世界树盾徽的男人出入于繁华都市不引人注目的黑暗中,用手枪和刀剑把一个个送药人清除,把一个个病人抓走。

没有人知道那些病人去了哪里,最近大家都人心惶惶,生怕佩戴半朽世界树徽记的男人敲开他们的家门。

年轻人不知道自己还能外面游荡多久,不知道还有多久卡塞尔学院的人会找上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年轻人扔掉燃尽的香烟,盒子里还剩下三根。

下山的路总共有两条,一条是大斜坡,一条是蜿蜒的石阶路,年轻人选择了更远的石阶路。他还不想放弃,他要再试试能不能找到送药人的位置。

病人们都没见过送药人的样子,曾经有人好奇送药人的身份,就拿药离开时偷偷折返回去,却发现送药人先前所在的建筑凭空消失了,街道并非像他印象中的那么寂静,而是喧嚣热闹,就好像只是走了几步,就离开了一个世界一样。那人惊恐万分,速速离开,不久人们发现那个人死在了自己的家里,法医推断死者当时在衣帽间照镜子,凶手在其正面用一种极其锐利且沉重的武器破颅击杀,手段极为残忍,是用武器在头顶一下子把人劈两半的。

这个案子被警察列为悬案,因为死者不可能正面任由凶手从头劈到脚,而且衣帽间极为狭小,只够站一个人,如果凶手站在里面,死者是进不去衣帽间的。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处于畏惧,没有人再敢去跟踪送药人,也没有人敢和别人谈及送药人,无论是公共场合还是在家里,他们每说到这三个字都有四下观望,好像有一个幽灵始终跟踪着他们旁听他们的话一样。

年轻人有些困了,抽出倒数第三支万宝路点上,火光在他脸前一闪,漆黑的眼中映射着摇曳的火光,犹如两点鬼火。

病人们想找到送药人的位置,就需要先找到门,只要走过门,才能抵达送药人的场所。这其中最难的就是发现门,他们必须要对着镜子,或者某个能够倒映东西的介质,甚至是路人的眼睛,才能进入送药人的场所。

但这并不是随便找个车窗镜子就能进入的,必须要引起送药人的注意,提供足够的筹码,才能得到进场的资格。

因此很多病人为了活下去,都想尽一切办法赚钱,以集够足够的筹码来和送药人交易。年轻人见过这座城市的纳税大户或商业大亨,他们在夜深人静在几面橱窗玻璃间转悠,把一只只手提箱打开,里面放着一叠一叠的钞票。被认可的人则会凭空消失,几分钟后面露喜色地出来,但是手中的钱箱却消失了。

其实一开始没有这么多麻烦的步骤,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忽然出现,那个人总是能够找到交易的位置,然后杀掉他此行的目标后离开,有时候他的目标是一个人,有时候他的目标是所有人。那个人也会病人们一样,如果长时间不注射药物,就会坠入痛苦的深渊,他们总是在短暂出现龙化的症状,然后恢复成不同人,每短暂龙化一次,就代表着他们靠近临界血限又近了一步,此时若再不注射药物,就会彻底堕落成死侍。

有人就见过那个人龙化的姿态,所以大家称他为“零号病人”,至于为什么是零号,就不得而知了。

年轻人抽完倒数第三支烟,下了山。山下就是城市郊区的一个集市,如果在假日或空闲时间,总能见到有人提着大兜小兜的东西上山。

现在很晚了,集市早就没人了,年轻人走在狭窄的街道上,和一间又一间店里擦肩而过。夜里这里总感觉阴森森的,不知源自何处的水银光从前方照过来,笼罩在那些商家守拢起来放在路边的顶棚,看着那些顶棚垂下的帘子,有点像僵尸,总让年轻人有种半夜撞鬼的感觉。

等等,水银光,哪来的水银光?年轻人忽然顿住,他觉得不对劲,这里夜里没人,居民在家睡觉工人在厂里休息,路灯都是老式的,灯光是昏黄的,怎么会有水银光?

大惊之中年轻人抬起头,街道上弥漫起一股青色的水雾,缓慢地扫过来让人觉得脸上是湿的。水银光穿透雾气照了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在那光中变得轮廓模糊,两侧的房屋变得高大而莫测,像是潜伏在水下的巨大怪物,而那些收拢起来整齐立在街边的顶棚,像是一个个站得整齐的僵尸。

但在此时,那些顶棚转过来,他们背对着水银光,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长风衣,有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以及苍白的脸,都和他一模一样!

这些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整齐地站在路边,转过同样没有皮肤血色仿佛橡胶制成,却又极其逼真的脸,用那种毫无光泽的眼睛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颤抖着摸出烟叼上,企图抽支烟让冷静下来,他确定自己已经靠近送药人的场所了,离送药人越近,周围的一切就变得越诡异。

曾经有人认为这是某种精神系言灵的效果,狠狠地拧了自己的肉一把企图让自己醒过来,但是他能感到疼痛,他又摸了摸周围别的东西,那种真实的质感让那个人意识到这里确实是现实。

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道路两侧的那些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也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时间抽了一口。

渐渐的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不同的人影,那个人的轮廓几乎被水银光吞没。年轻人站在原地等着,看着那个人影走来走去,最后等到自己的烟都抽完了才出来。

白清逸呼出一口热气,摸出皱巴巴的万宝路纸烟盒,点燃了最后一支万宝路。

一点红亮的火光在狙击镜的准星下跳了起来。在旁人眼里,那里是一片黑暗的,并没有什么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偶,黑暗中只有一点红光。

“目标出现,各专员做好准备,按照计划,我负责狙击,老贾和芬格尔负责近战。”组长看着瞄准里的红星,“如果我打不中,你们才能出手,各位,祝我们好运。”

他现在正在附近的一座面朝北面的矮楼楼顶,从他的视角看清,可以看到有贾和芬格尔那两个壮实如猛虎的男人正在东侧和西侧的巷子里,等待着时机。

他们早就知道这一次送药人场所的位置,他们之间有人的言灵是血系结罗,想要找到场所,只要释放言灵寻找到混血种正在朝那个方向汇聚,再一一排查就好了。

他们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这附近跑来跑去,终于临近黄昏时找到了送药人的场所,他们看到许多病人都被送药人拒绝,悻悻地离开,因为这里是商业街,公开抓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们一直等到现在,等待送药人真正等待的人。

他们确实见到了送药人等待的人,但随后这个穿黑风衣的就出现了。他站在街心朝着一个方向张望,显然他也看到了送药人的场所,既然能够看到,那么他也是送药人要等的客人。

这是很罕见的情况,送药人一般只见一个人,偶尔也有一次要见两个客人的情况,但都是一前一后,前面的人不出来,里面的人进不去,只有这一次,送药人一次性向两个客人开放。

白清逸静静地抽着烟,忽然一股子恶寒从脊椎向后脑升起,他立刻明白了什么,立刻闪身,接着他感到一阵厉风从他面前扫过,带着破风声呼啸而去。

子弹?有人在狙击他!白清逸叼着烟缓缓转头,看向一侧的楼顶。狙击手惊得血都要凉了,那个年轻人在他扣动扳机的同时闪身躲避,堪堪躲过了他的子弹,现在年轻人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方向,可是他所在的位置距年轻人有一百五十米,他不可能能确定狙击手的位置的。

白清逸转动瞳仁,目光从那栋小楼的方向移开。他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对面那个潜伏在雾气之中的人,随后他转身,身后还是正常的街景,深夜的长街灯火熄灭各家店铺房门紧闭。他现在正站在“门”的位置,前方是送药人的场所,扭曲的幻境,后方则是真实而寂寥的世界。

现在场上有三方势力,病人、送药人,和卡塞尔学院。白清逸知道卡塞尔学院的狙击手还在瞄准自己,但他时间不多了,他必须立刻完成自己的目的。

第三支万宝路燃尽,那个人影走出雾气,从虚幻走回现实,于此同时,白清逸一撩风衣,抽出雪亮的短弧刀。

假装自己是病人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他以病人的思维成功找到了门,从现在起,他的任务才真正开始。

他的名字叫白清逸,人们叫他“零号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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