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远了差远了……”
“难怪便宜哩。”
百货大楼三楼，一位年轻女孩挽着步履缓慢的老奶奶从点心铺出来，樱桃嘴撅的老高，都能挂一桶油瓶了。
女孩手上拎的蛋黄酥随她摇臂的动作不停晃动，和塑料袋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奶奶，我们去黑市吧，那个漂亮姐姐说不定还在卖呢。”年轻女孩拧起眉，神色带着懊恼。她用手半掩唇，凑到老人跟前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胃口不大好。恰好她那天在制衣厂同事的疯狂推荐下去黑市买了几块蛋黄酥，没成想奶奶挺爱吃，一直惦记着。
可那位小倒爷卖东西不固定，她去了几次都没碰着人，才退而求其次来了这。
哪里想味道差的不是一点点，简直是两个品种。
“好，好…”老奶奶呵呵直乐，抬手点点孙女的眉心。
正当二人打算离开时，就被一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
中年男子不算高，顶着一个圆润的啤酒肚，说起话带着广州口音，看上去老实又憨傻。
如果忽略他眼底闪烁的异样精光的话。
“小姑娘，你们刚刚说那地是哪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突兀，他小心地往左右观望后，才挠了挠头，放低声。
“不满二位，我家小女儿也爱吃这个。不过这地卖的不正宗，小孩子嘴挑嫌弃，天天把我磨的哟。”
中年男子圆脸皱成一团，作出的苦瓜状十分滑稽。
这样一来反倒打消了年轻女孩的怀疑，只当他单纯是想买零嘴儿哄女儿。
“您真是位好父亲。”年轻女孩笑笑，继而凑近他小声地说了一个地方，说完就带扶着奶奶离开了百货大楼。
“可算找着了。”
“厂长，您刚刚跟那祖孙俩聊啥呢？”
刚把厂里新鲜出炉的蛋黄酥交到点心铺负责人手上，小伙儿突然从后头冒出，打断了中年男子的思绪。
他身上还穿着安乐桃酥工厂的工作制服。
中年男子笑的意味深长，表情有着独属商人的精明，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憨厚。
“东西送完了？”
“嗯嗯！”小伙儿咧嘴，一口牙床全露了出来，“不过厂长，叔说最近来买蛋黄酥的人少了很多嘞，照这样下去，咱这合同还能不能续签了？”
他们那疙瘩穷，国家为了解决村民的生计出钱办的厂子。可惜运道不中，前阵厂子穷到连工钱都发不起了，有经验的老师傅跑了好几个。
愁死个人。
得亏厂长弄来的蛋黄酥配方，给他们拉揽了不少合作，厂子才焕发了新生机。
“急什么，我心里有数。”中年男子淡淡瞥他一眼，已然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既然没学到精髓，干脆把人骗回厂，就不愁挣不到钱了。
此时远在红砖生产大队，正在灶房专心腌制鸡腿的陈曼姝，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着拐去打工。
“曼姝。”大福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陈曼姝脚边，手里乖乖捧着她纯手工抄制的唐诗三百首。
“先生好可怜哦。”
小家伙抱着书本，仰脸看她，黑眸湿漉漉的。
这是又读到哪首诗了？
裹炸鸡粉的动作一顿，陈曼姝秀眉微扬。
她弯腰定定看了大福一会，把小孩盯得脸都红了才笑着去捏他的脸。一手面粉蹭得大福从白玉团子变成了小花猫，陈曼姝才满意地收回手。
“怎么说？”她直起身，把裹好炸粉的鸡腿放入水中沥过，再重新裹一遍。
“他好穷哦，住的房子都漏风。”大福嗓音脆脆的，模样很是纯真。
“……”
一小撮面粉顺着筷子间隙洋洋洒洒地落到了灶台上。
让他读诗不是关注这些的…陈曼姝抿着唇轻呼了口气，再次感受到了教育孩子的艰辛。
得亏今天小宝被狗蛋兄弟几个骗去隔壁了，不然她一个头得两个大。
“嗯，是有点穷。”把最后一个鸡腿裹完，陈曼姝半蹲下身子，跟大福平视。
没急着去给小孩灌输什么比较高尚的思想和情操。她只是敲了下大福的小脑瓜，饶有兴致地问他：“那除了穷，你还觉得他哪里可怜？”
听完姑姑的话，大福咬住唇，眉头也皱得紧紧的，看起来很苦恼。
他撑着小脸，歪头思考了会，才认真说道：
“在其位谋其职。先生不过是个文人，为什么要操心那么多自己管不了的事情？”
陈曼姝侧耳听着，嘴角兴味愈浓。
“打仗有战士，朝堂有夫子。而且他自己住的地方都那么破，干嘛还管别人疾不疾苦？”叭叭说完自个的疑惑，大福直勾勾地盯着她，求知欲望十分强烈。
微眯着眼好半晌，陈曼姝才幽幽来了句：
“这些话，谁教你的？”
话落小孩身体一僵，眼神立马闪烁起来。
文人？她勾了勾唇，倒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大福：“那你觉得文人最应该做的什么？”
大福眨了眨眼，“写诗？”
被小孩耿直的反应逗乐，陈曼姝敛住笑，摸了摸他的头。
“或许吧。”她语焉不详，惑没给人解开，还态度敷衍。
“好了，去屋里看吧，我要做午饭了，没时间陪你聊天。”
面对陈曼姝突如其来的变脸，大福一脸懵逼，转眼的功夫就被人拎出了灶房外。
把油倒进锅中等热，陈曼姝举着锅铲，突然想到了自个小时候。
果然，屁大点小孩都是十万个为什么，狗姑姑心里如是想。
鸡腿一个个下到大锅中，与油共舞发出滋滋声响。不多时，酥香弥漫灶间，鸡腿表皮覆满金黄的鳞片，油光淡淡，质感焦脆。
“我滴个娘，你又祸祸谁家鸡了？”
率先下工的田佳，扛着把锄头就急哄哄地冲了进来。一看盘里盛的黄灿灿的肉荤，两眼顿时放光。
“让本姑娘尝尝。”手伸到半路就被陈曼姝一筷子打了回去。
“洗手。”
不管田姓姑娘幽怨的眼神，陈曼姝打开木柜，从里头舀出一小勺孜然粉洒在右半边鸡腿上，另外还取出自己先前熬制的那罐番茄酱。
“试试？”
鲜红色的稠酱沾在酥皮上，莫名挺搭。可惜田佳不愿意体验这种吃法，她嫌弃地皱起鼻，直接拒绝。
“不…”刚张口，嘴就被陈曼姝塞的鸡腿堵住了。吃货属性发作，田佳下意识接过咬了一口。
甜酸风味裹挟着细脆表皮，唇舌满是酥香。里间的鸡肉，完美地锁住了汁水，肉质又鲜又嫩，异常入味。
咸鲜配上酸甜，直击人的灵魂。
“他娘的，太好吃了叭！！！”田佳吸吸鼻子，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因为太激动还喷出了些碎屑。
惹得陈曼姝清冷的眉顿时一敛，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精心调的炸粉，能不好吃吗？
“你悠着点。”
这豪放吃派跟小宝简直是同出一门，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两分钟，一个大鸡腿就进了田佳的肚子。这姑娘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表情沉醉，看得陈曼姝不禁扶额。
“林知青，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别再来找我了！”
“琳琳，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如果答应嫁给我，我马上就拍电报给我爸，让他把我们俩从这鬼地方弄走。”
陈家大门外，一长相清秀的男子不顾王琳琳的挣脱，硬是拉着人姑娘的手不放。
路过的大爷投来的鄙夷目光更是戳中了王琳琳那根敏感的神经，她气血一涌，用力甩开男子的手。
偏偏嘴笨不懂骂人，涨红脸憋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要脸。”
“是，我是不要脸。反正你名声都臭了，不跟我只能被人指点，你自己好好想想。”似是气急，林桥露出混不吝的笑，故意刺激女孩。
“你，你…”王琳琳被他的无耻惊到，话都说不出了。
正当她含着泪不知所措时，一只瓷白的手臂伸上前，轻柔又不失强势地将二人隔开，把她揽到了身后。
“林知青是想在我家门口上演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吗？”陈曼姝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清眸却泛着冷意，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曼，曼姝。”王琳琳咬紧苍白的唇，试图上前挡在那个漂亮的异常耀眼的女孩面前，不想因为自己不好的名声连累她。
“哎哟，你可省省吧。”刚有动作就被田佳拉了回去，“骂人都不会，笨死你算了。”
田佳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王琳琳的胳膊，嘴上还嘟囔着数落她。
分明是教训的话，却让王琳琳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我和她的事，用得着你管吗？”
先是被陈曼姝明艳的容颜惊艳到，待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讽刺自己后，林桥恍若一个暴躁的小狮子，玉面脸充斥着恼怒。
“让人抓住把柄去戳她的脊梁骨，”陈曼姝轻飘飘睥他一眼，嗤笑出声，“这就是你嘴里的喜欢？”
“一个受过知识熏陶的读书人也只会用蛮力逼迫女子就范？”
女孩抱着肩，美眸里尽是毫不掩饰的讥刺。
让林桥亲身体验了方才王琳琳被气的说不出话的感受。他咬紧牙关，在场人都能听到上齿和下齿触在一块的摩擦声。
可见已经逐渐失去理智。
“乖乖，他不会要揍人吧？”
“那怎么办？”
“没事没事，陈曼姝肯定打得过他。”
听见后面两人的嘀咕，陈曼姝和林桥同时抽了抽嘴角。
特别是林桥，憋着气，一张俊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偏偏陈曼姝还来雪上加霜，“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确实不是我的对手。”
女孩自上而下地打量他，突然笑了笑。作为一名没事就去打打拳击释放压力的总裁人，陈曼姝对自己武力值很有自信。
林桥：“……”
田佳/王琳琳：狠人。
而躲在墙角后的陈牧州，听到这句很勇的发言，也脚步一顿，收回了想上前帮忙的想法。
英挺的眉皱了又松，最后也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唇。
不知怎的，他还真觉得女孩的话不是随口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