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风声闪烁,雨势磅礴,有刀剑出鞘的泠泠铿锵之声如隐隐轻雷令人心惊肉跳,紧随着那脚步声后响起的,是百里温,以及其他几名侍卫的浴血拼杀之声:

“殿下与大人勿惊,有我们在!定能斩杀这些宵小之徒!”

气势汹汹的话音落下后,苏文惜只听得马车外,纷乱一片,刀剑齐鸣,冷光频闪,□□被刺后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冷兵器拔出来时带动的血液飞溅,甚至有一些猩红,飞到了马车的帘幕上,更添几分血雨腥风。

这样直来直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架势,苏文惜是第一次遇着,现在的情势就有如一把匕首横在她的脖颈般,随时都有见血封喉的生死危机,她虽然死过一次,却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也会害怕刀剑刺心,□□受罪。

绿珠和粉涟刚在睡梦中被叫醒,绿珠还在发懵,粉涟动了动唇,正欲不解地询问,却被苏文惜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看着苏文惜对她们做的一个噤声的手势,粉涟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问:

“大人,外面这是怎么了?”

绿珠也眨巴眨巴略有惊恐的眼睛,看向苏文惜,似在无声的寻求一个答案。

而苏文惜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与此同时看向了萧令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件事,十有八九自己是沾了萧令辞的“光”。

萧令辞没有接收到苏文惜的视线,他默然不语,只是俯下身子将榻下的暗格打开,后转头望向苏文惜,示意让她进去躲躲,同时安慰道:

“苏大人,目前看来不会有事,但最好还是谨慎一点,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微弱月光中,他一张看上去薄情的面容微微绷紧,透着严肃,凤眸闪着郑重其事的光,是与之前所见的轻浮,截然不同的一面,竟然莫名的令人信服。

于是苏文惜闻言,也来不及深究背后深意,只是让绿珠和粉涟去另一侧略宽大的榻底下蜷缩着,自己躲进了萧令辞那边的榻下。

榻下面空间尽管逼仄,却也提供了十分到位的安全感,苏文惜听着外面的打打杀杀冲撞了一阵子后,逐渐沉寂了下去,恰好这时,马车帘幕被掀开,百里温面上带着血痕,激昂道:

“殿下,那伙贼人已经尽数剿灭了,搜查了一番没有任何线索,估计就是游盗。”

苏文惜没有听到萧令辞的回复,只是听到了往外走的脚步声,以及如长吟般的风声,她从榻下匍匐着身子爬出来一点,看到被风掀的起起伏伏的帘幕外,是萧令辞长身玉立的身影。

看样子,这场生死危机已经过去,苏文惜爬起身揉了揉腰,一边思索起萧令辞刚刚那番话的深意,一边就不自觉的也掀开帘幕走到了马车外面。

在走出马车的那一刻,萧令辞听到脚步声转身望去,见到苏文惜时原本沉沉的神情一顿,他装作劫后余生般扬起个轻松的笑,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苏大人,情况未定,还请快快回去,不然若是有什么变故,连累到你,可是会叫我伤心的。”

萧令辞心里清楚,无论出手的人是谁,肯定不会真的要杀了他这一行人,尽管眼下动乱已经平息,游盗们尽皆伏诛,可他的心却依旧无法安定下来,似乎总有着隐而未发的危机,正风雨欲来。

而苏文惜却觉他神色似乎有些端倪,哪怕是和白日里别无二致的笑若春风,眼下看起来也透着几分风雨如晦,但她不清楚这究竟是漆黑的夜浇出来的,还是本色在这一刻里的显露。

她抿抿唇,不发一言,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欲抬脚回马车里时,“咻——”的一声,凌厉的破空声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杀意,猛地划破夜色,向她刺来。

“小心——”

寒芒中,映出萧令辞眸底蓦然闪过的惊惶,与意料之外的讶异;刀光剑影里,他骤然拔高的惊呼让苏文惜心弦一颤……

不久前,萧郁均的马车刚走,关承泽在应付完其他人后,也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两架马车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又在一栋鼓楼前停下。

夜色深沉,看守鼓楼的小卒们昏昏欲睡,在听到脚步声后也只是撩开眼皮看了一眼,随后又心领神会的默默闭上了。

萧郁均提着一袭天湖蓝的衣角,施施然走在前面,看上去仿佛怡然自得,实则面容在晦暗中覆上阴翳,在踏过重重阶梯后,他上到了可以把栏杆拍遍的鼓楼高处,静静地登高眺远。

夜色下的江宁,下起了小雨,又逐渐转大,变换天地只是顷刻之间,虫鸣窸窣,鸦鸣萧然,蜿蜒在城中九曲八弯的护城河以及河流溪水,尽皆在月光中泛着银蛇游动一般的粼粼波光,万家灯火已然吹熄,座座矮房归于沉寂,唯有路旁的灯照子,如萤火般闪烁光芒。

这是远景,若将视线投注到鼓楼不远处几百米地时,萧郁均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大差不差的看到,那一条主街道上会驶来萧令辞的马车。

“咚—咚—咚——”

沉闷有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萧郁均没有回头侧目,只是淡淡地道出他的名字:

“关知军,一切可准备妥当?”

此时于鼓楼昏沉中走出来,沐浴在月光下的关承泽上前走近了萧郁均,他年近半百的面容已有皱纹,一双眸子饱经风霜,总是半眯着,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揣了件事。

听到萧郁均所问,他噙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并未正面回应,反倒卖了个关子:

“殿下待会儿一看便知。”

话落,萧郁均不置一词,二人将目光投注到鼓楼不远处的主街道上,果不其然,萧令辞那辆马车辚辚的踏入了目标区域。

在雨幕的冲刷下,所视之画面有些扭曲,但很快,萧郁均还是看到了,有大约六七名左右的用黑色布巾遮住半边脸,头戴草帽手拿弯刀的“大盗”,纷纷登场。

下方的马车停下了,“大盗”们一步步靠近,而萧令辞的那些佩刀侍卫也纷纷拔剑,誓斩宵小,接下来血肉模糊的一面萧郁均没兴趣旁观,他只是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思忖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关承泽没有打断他的神思,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好整以暇的往不远处那里望着,尽管那里血雨腥风,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而萧郁均此刻所想的是,他究竟要不要趁着这次计谋,直接杀了那个让自己状态屡屡纷乱的苏文惜,那些栩栩如生的梦还历历在目,光是回想一次,萧郁均的心绪就起伏不定,他恨透了这种状况外的情绪,以至于也记恨上了那个让他身陷莫名的苏文惜。

反正关承泽找来的“大盗”,本质上不会真的要杀了萧令辞,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关承泽本来的计谋是如果可以,就刺伤萧令辞这位三皇子给予一点下马威,机会合适就嫁祸给政敌邢承恩,同时上报朝廷,例行公事的被问责后,请求拨款加强军事防备,借机吞掉军饷,强大势力。

这种阴谋对萧郁均没有任何帮助,可萧郁均本来就是想帮助长公主萧音暮称帝,自然要为她扫清其他阻碍,同为一派的关承泽自然也成了队友。

当初他在宫中,亲眼目睹自己母亲,与当今皇上私通苟且,皇上罔顾人伦,将弟媳纳为己有,从那一天起,萧郁均就彻底与亲情决裂,过往黑暗如死水的宫廷生活,还是萧音暮那一热烈灿烂的笑,将他拉了上来,从那时起,他就心甘情愿做了萧音暮的党羽。

有萧音暮在前,野心他是没有的,只愿当个闲散王爷,向来随波逐流,自认为恋慕萧音暮却不敢将这不伦之情宣之于口的萧郁均,如今却在苏文惜这个毫不起眼的四品女官这里,屡屡有情绪上的莫名波动,这让他无法接受。

可是苏文惜,又真的应该为自己这荒诞不经的理由而送命吗?如果她真的死了,死在这一夜,死在萧郁均自己手里,没人会查出来,可是她死后,萧郁均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再被新的梦魇困住。

“殿下,还请早下决断,”关承泽见萧郁均久久未能做出决断,眼观局势的他不禁开口提醒。

而这一提醒,让萧郁均心里那根久久绷紧的弦,一下子断裂,如同受到外力而皴然破裂的琉璃,他的拇指轻叩了一下冰冷刺骨的栏杆,缓缓吐出几个字:

“取箭来。”

关承泽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转身从背后取出一把弓箭来,递给了萧郁均,而萧郁均接过雕弓,搭上箭羽,以拇指勾弦,凝神屏气,瞄准好那辆马车的位置,在看到那一身熟悉的青衣踏出马车后,萧郁均不禁呼吸一窒,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于是便松开手,任由箭羽呼啸而去。

只是在送弦的那一瞬,箭羽的尾羽因飞速脱手,直接划伤了萧郁均的虎口,刺痛自肌肤传来,可耳边那遥远却又不太遥远的惊呼声却更让萧郁均分神,只是他已经不敢往下看了,便干脆转身,背靠在栏杆上,阖上了含情的桃花眸。

下面混乱一片,再加上水汽朦胧,关承泽没看清局势,他见萧郁均如此,有些不解:

“殿下,只一箭,如何能斩草除根?”

然而萧郁均却仿佛有些恼怒,他冰冷的回道:“一箭足矣。”

说罢,拂袖转身就走,惊起一片冷风,而关承泽也懒得再看那一出混乱不堪的戏,反正刺杀一事嫁祸给游盗,射箭一事嫁祸给邢承恩,就算栽赃嫁祸不成,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思及到此便打了个哈欠,也离开了鼓楼。

而另一边。

“咻——”的破空声骤然袭来,苏文惜反应不及愣在原地,哪怕有萧令辞那一声拔高的“小心”,她也未能在这短如电光火石的时间里作出反应。

可是下一秒,一道既带着酒气,又带着檀香的身影将她扑倒,是萧令辞,他一手护着苏文惜的后脑勺,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扑倒在地,苏文惜顿时窒息在他这个怀抱里。

“唔——”

箭羽呼啸而过,萧令辞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有铁锈味蔓延开来,还有百里温的惊呼:

“殿下!”

苏文惜视线里天昏地暗,只能看到萧令辞那紧绷的下颌,以及失去了血色的薄唇,正懵然不知发生何事时,被百里温那一声惊呼,唤回丢了的魂,几乎是一瞬间,她心神巨震,颤抖着从已经软下身子的萧令辞怀里挣脱。

待站立到地面后,望着眼前这皮开肉绽,血腥可怖的一幕,苏文惜的心如同被千针所扎,几乎是要栽倒下去,幸好有应声而来的绿珠和粉涟二人搀扶,不然她此时该是落魄狼狈的,哪还能维持住往日里挺拔的风姿。

“殿下你……”她不禁凝涩的唤了一声,有些哑然,与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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