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2-新星的落幕-返回科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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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工坊前,写着剧本的格拉尔停下手。

“嘿,好久不见啊,溯,还是叫你阿溯比较好?”

“溯就可以了,阿溯就是个代号。”

“那好。”

“格拉尔你是故意待在这等我?”

“毕竟有悄悄话想找你聊,有些话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总不好说。不像你,我可做不到那种有感情的演讲。”

我的尴尬之心被调动起来:“你也听到了啊……”

工坊的布置没有变化。毕竟我不在了,没有人能重新捏造器具,荒废下来是正常的。冬天的飘雪挤压在帐篷顶,工坊的边缘推着厚重的白雪。

“清净”。

我远程发动术阵,将工坊快速清理一番,卷起的风雪分散飘落到外面。

“你的术式发动比以前更快了啊,强度好像也强了一点。”

“是吗?”

因为自己每天都在使用,我没有感觉出区别。有意识的生物对连续缓慢的变化识别度低,对明显抖动的变化敏感。所谓旁观者清,没接触我几个星期的格拉尔能看的更清楚,他的话也颇有说服力。

“不过我更吃惊的是,转了一圈你居然成了贵族,到底是顺了怎么样的神风才能飞得那么高?”

我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别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适应这种说法我累得很呢。”

“果然是这样啊?”

“你猜到了?”

格拉尔轻笑着:“啊,其实不是我,是安娜猜到的。她说你的态度和动作都非常不自然,很可能是因为你也没有预料到情况。”

蛇姐、安娜的感觉过于敏锐,这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直觉”?还是说“蛇的直觉”?

我给格拉尔大致讲述了自己被拐之后的遭遇。

在迷之场所认识了几个贵族,为了逃离迷之场所成为贵族小孩的领头,在险象环生的最终计划中成功逃离。逃生之后才知道贵族小孩的身份一个两个都不简单,醒后在翁主殿下的邀请下接受了前往主城的工作。

“我是某位贵族的私生子。”

当时的一个谎言,梅里斯深信不疑。在梅里斯回到家之后,出于善意致力于“恢复”我的贵族身份。由于梅里斯的疯狂宣传和施压,我被当做是名副其实的无名贵族——因为家族问题被舍弃,没有家名但有贵族血统的人。

无名贵族比一般平民身份尊贵,再贫穷富商也不敢随意得罪。因为无名贵族在展示出价值之后很可能会重新被贵族收养或者直接“复名”,说不准哪天咸鱼能翻身。我现在的设定便是准备“复名”的无名贵族。

因为没有正式的登记,无名贵族需要原来的家族作证明。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是个人都能撒谎说自己是皇家贵胄。但我的情况不一样,几乎是靠梅里斯一人推进,以翁主的权限强行推成事实。

不得不说,翁主太强了。

牵涉到梅里斯的信用,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施恩的梅里斯,这个谎言需要紧紧地锁在心中。对格拉尔,我也只是说了“我当真是某位贵族的私生子,仅是被骗入奴隶场”。以我的学识和从前的表现,格拉尔很轻易便相信了。

事到如今,事实已经不能道出口,而且所谓的真相也不会有人知道。

“呵、呵呵、呵呵呵。从特使那里听说你是无名贵族的后裔,我开始猜想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你还真的是,去到哪里都能搞出个奇迹,随随便便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感慨之后,格拉尔也向我报告了我被拐走之后剧场发生的事情。

我的半吊子提示苦恼了格拉尔很长一段时间,在与“纽斯达”成员交流之后他才走上正确的轨道。从我提供的线索,格拉尔得知了刺猬哥和背后操控的人的存在。格拉尔一步步算计刺猬哥,但因为我的情报错误陷入了危险——刺猬哥不止能隐身,还能制造出立体投影。

当真不怪我,谁想得到呢。

我想,刺猬哥应该就是禽兽首领提到的“赫卓”,听首领的语气刺猬哥算是实力不俗的存在。当时的我不知道他的背景,亦不可能知道他的实力,猜出能隐形算不错的了。

在希克斯和安娜联手击败了刺猬哥后,ls作为主要嫌疑人被剧场之主艾萨清除出剧场。而因为这次的活跃以及弥优尔大人的出嫁,格拉尔被宣布为下一任剧场之主。

“弥优尔大人嫁给了贵族啊……”

我倒了吸一口气。

我不擅长应对女人,尤其是喜欢心思缜密的女人。能娶得这般活宝,到底是哪位贵族那么荣幸。话说回来,嫁给了贵族,也就是说弥优尔也移居到了城内了,搞不好之后还能碰上。

啊,麻烦死了,千万不能接近。

“别嫌弃的那么露骨。姐姐确实是个麻烦的女人,但本质并不坏。进了内城区没有了亲族帮忙,姐姐应该会活得更加拘谨,带的假面也会更多。所以我还想求你一把。”

“啊啊?让我去帮弥优尔女主人?不会吧……”

说实话,我不看出能怎么绑她。

“拜托了,我没有其他能求的人。”

格拉尔垂下眼皮。

“不需要你花太多心思,只要在能力范围给予一点帮助便好。让她感受到身边还有愿意接触她的同伴,姐姐也会活得愉快吧。”

格拉尔的语气过于沉重,压抑的情感顺势流到我身上。

这种关系真好,我颇为欣羡。

我没有兄弟姐妹,亲生的父母也不在了,如果我有亲人,他们也会这么对我吗?

只可惜世界没有如果。

“好吧。如果我遇到了弥优尔女主人,而且知道她有困难,我会试图去帮她。”

格拉尔眼眶润透,低头致谢。

“当真感谢。无论是之前对剧场的帮助,还是之后对姐姐的协助,一切的一切难用语言答谢。溯,不,阿溯大人,格拉尔这辈子会记着您的恩情。日后只要需要我的力量,哪怕会搭上性命,我都愿意鼎力相助。”

“别这样格拉尔,反而让我不好应答了。”

格拉尔擦去眼角的水珠笑了笑。

“我就知道。其实嘛,对着小孩讲这些我也不好意思,只是这种死正经的话不说一次我过意不去。但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话,未来有需要定要叫上我。不论年龄,我视你为毕生之友。而作为你的挚友,未来即便是刀山火海我都会陪着你。”

“噢,兄弟。”

握住格拉尔粗糙的手,我感受到这份友谊的分量,这是我在现实世界没能获得的东西。

“不过格拉尔,既然弥优尔女主人结婚了,你和安娜的事情什么时候解,决——”

察觉到格拉尔的手抖动,我抬头望着瘪着嘴无声痛哭的格拉尔。比起担心只身一人前往内城区的姐姐,爱情造成的心理创伤无疑更严重。

“兄弟,你没事吧?”

“没,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死撑呢这人,我没见过高兴的人会哭成这熊样。

哽咽了一会,格拉尔终于止住了泪水。他强硬地绷起脸线,做出十分别扭的笑容。

“其实在宣布继承剧场之后,母亲着手于替我找一桩亲事。我也老大不小了,之前也是因为各种执着和放不下屡屡错过良缘。时间在流动,社会在发展,人也得随着走呢。不切实际的幻想舍去后,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如果真的充满信心,我想现在流的不是泪而是口水。”

“哈哈哈……别逗我了。”

安娜让我制作一对戒指送给格拉尔,我还以为是她表达自己的爱意。看到格拉尔这个反应,我深感事情远不是自己想象那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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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应约前往科瑞特剧场主的家中做客。

格拉尔他们居住的住宅就在剧场斜对面过几条街道。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偏偏要坐马车,一上一下花的时间差不多,是典型的无谓浪费。

好不容易下马车,我被格拉尔家中的佣人拉进一间房间换上新的衣服。换上新衣裳还没走两步,又被扯到大厅。

“阿溯大人,这套衣服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你看如何?”

一只手拎着酒杯的艾萨小心地试探。从红色液体的波纹能看出有多紧张。

衣服的用料是我穿过最好的了。皮制的半长靴子,过膝的白色紧腿裤,白色长衫打底,淡黄色的双层兽皮外套,腰间一条绑着衣裳的皮带,装备可谓豪华。

“我很喜欢,就是让剧场主破费了。”

“不不不,怎么会呢。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将阿溯大人当奴隶对待在先,如今仅仅是赔了万分之一的礼,还远不是我的心意。”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明白为什么艾萨那么兢兢业业了。我是“复名”的贵族,身份地位高出他们一头。要是我记着剧场里受过的耻辱,将来前来报复剧场,他们可不好受。

我个人完全没那个想法就是了。

兽皮大妈,布雷姆娜接着提议:“阿溯大人会在科瑞特停留四个星期,要不每晚都来做客,我等非常欢迎大人的到来。”

四个星期,每天来回跑,我可不想。

“每天就不必了,我还想抽取时间陪一陪原来的伙伴,所以布雷姆娜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既然大人这么说,我也不勉为其难。”

寒暄了没多久,一位穿着紫色低胸长裙的女性来到桌前。因为没有平时的戾气,一时间我都认不出来了。

“吉普,见过阿溯大人。”

长鞭女,吉普恭敬地敬礼介绍。

“不必多礼。”

认真大量了一下,我这才发现吉普也算得上是个标致的女人,平时只是没有好好穿衣服。皮鞭加紧身衣,那身打扮到底是谁建议她穿的?

还有更奇怪的地方,这里是格拉尔的家,今晚是他们家设下的家宴,为什么吉普会在这里?我记得吉普是被雇用的管理人,不是格拉尔的亲戚。

“吉普是科瑞特专门采购道具的道具商的女儿。因为都是商人之家,也算门当户对,而两人相识已久,所以我们正和吉普的父亲安尼亚谈论两人的婚事。今天晚上科瑞特还有工作要她收尾,所以才迟到,希望阿溯大人见谅。”

像是读到了我的疑惑,布雷姆娜做出说明。

“我不介意。”

结婚,结婚!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格拉尔回到家会那么拘谨。

吉普就坐在格拉尔身边,随后餐车便由佣人推进来。这里的用餐不是大锅饭,而是分好一份份的精品菜式。随手挑起一块肉含在嘴里,产生的电流打通全身经脉,回神过来我已经干完了所有菜。

我自负是“垃圾铲”,从不择食的优势种,能送进口的东西基本都香。但也需要承认,这里的东西超级好吃。满盘的肉,精致的肉制品,美味的不知名动物的大腿肉,闭上眼睛尽是肉味。对于在现实世界也以素食为主的我来说乃是绝对的天堂。

“溯大人,不知今晚的宴席是否满意?”

“剧场主无需挂心,我非常享受阁下的招待。”

“剧场主这样的叫法就不必了,请直呼我艾萨。知道阿溯大人能满足,鄙人艾萨无比地欢心。”

宴会若不需要听阿谀奉承,就真的完美了。

“艾萨,阿溯大人也乏力,要不我去安排阿溯大人今晚的住宿。”

“不需要了,布雷姆娜夫人,我想回去以前的房间睡。”

艾萨第一个由意见:“这怎么行?大人是千金之躯,我们怎能让大人和奴隶同床共枕。”

“这是我的提议,不必在意是否失身份的问题。”

“请容艾萨让阿溯大人三思。虽然阿溯大人不介意,但外人看在眼里,也许会以为我们招呼不当。”

布雷姆娜接着艾萨的话:“正如艾萨所说。身为剧场管理者的我们这么说或许很怪异,但伶人的住宿条件确实恶劣。如果溯大人有事情找‘纽斯达’的伶人,可以去处理完毕再返回本家休息,我等随时等候大人回来。”

“真的不必担心。我从前经历过更恶劣的环境,伶人宿舍环境算良好了。”

布雷姆娜笑了笑。

“既然溯大人再三要求,我等也不加以劝阻了。若大人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们。在剧场里不方便联系的话,可以找伶人安娜,她是我原来的专属佣人,招待客人方面很是拿手。”

“好,如果有问题,我会练习安娜。”

布雷姆娜挺直上半身,向我屈身敬礼。

“那么,布雷姆娜代表家人为阿溯大人道别。格拉尔,为阿溯大人引路回剧场。”

“是,母亲。”

好不容易劝服了艾萨和布雷姆娜,我终于能离开住宅。从客厅走到格拉尔的家门口,一辆马车静候着我们。

我凑到格拉尔耳边:“格拉尔,这么近马车就不必了吧。”

格拉尔摸着头笑了笑。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母亲要求一定要按照规矩。母亲很注重节数,而且与贵族接触也颇多,知道很多贵族必须遵守的流程。所以这种规矩还是按着走比较好。”

这是目的地就在对面马路,偏偏要等公交转一圈过去的智障行为。没办法,为了不给格拉尔添麻烦,我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坐马车回到了剧场。

“送到这里没问题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见。”

走到训练场,格拉尔找借口开溜。不用说出口我也知道理由,在宿舍门口等候我的是长着蛇身的暗红色长发美女。

“格拉尔伤的不轻啊,你真的没所谓吗?”

“阿溯大人在说什么呢?鄙人没听懂。”安娜挂着营业微笑装傻到底,“请问房间需要我带路吗?”

“既然拒绝他干嘛还送戒指,让他每天看着往伤口里撒盐吗?格拉尔可是为准备结婚的事情在我面前哭地稀里糊涂。”

“阿溯大人,这边请。”

既然拒绝到如此程度,我也无能为力,原本恋爱这些事情就不是我的专长。格拉尔,兄弟你的恋爱注定是悲剧一场啊。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走回三楼房间的一路上,我成了回头率百分百的注目人物,乃至三楼也挤满了住二楼的女性伶人。

“从前就觉得溯大人与此不同,果不其然。”

“贵族居然还回来这种地方住,阿溯大人当真朴素。”

“可惜是个小孩子。”

“只要有爱,小孩子也没所谓吧?”

不不不,有所谓,问题大得很呢。

我听着女性的狼虎发言脑袋隐隐作痛。

这么下去剧场内会不会出现很多新的正太控呢?

“各位,时间不早了。每天还要晨起工作,都回去睡觉吧。”

“是,阿溯大人。”

驱散了人群,我回到原来的房间。除了希克斯靠着的墙多了个补丁,其余没怎么变动,还是那熟悉的感觉。

“我回来了,希克斯、阿瑞。”

希克斯微微点头示意,但阿瑞躲在被窝中没有作声。时隔四个星期,“纽斯达”的宿舍居然提供了薄被子。

不不,注目点不是这里。

我凑到希克斯身边小声问道:“希克斯大哥,阿瑞他是怎么了?今天一天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有异常吗?”

希克斯反而迷惑地看着我。去问一个木头人,我的脑袋也是发热到犯傻了。

阿瑞年龄比梅里斯年长,但还是纯粹的小孩,论我再博识应对小孩也难遂心应手。我没怎么哄过小孩,之前和阿乡一起哄梅里斯几乎耗尽毕生精力,可知哄小孩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

然而也只能上了。

“阿瑞,是我,我回来了。”

我戳了戳阿瑞的被子。

“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一说。”

我再戳了两下。

“有些事不说出口传达不到,我也猜不透你的心情。有句话说得好,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交给时间过渡是明智的选择。但是阿瑞,这是现在的我最欠缺的东西。能和阿瑞相处的时间已经能看到头,如果阿瑞坚持保持这样继续让相处的时间减少,我会留下很大的遗憾。还是说阿瑞希望就此与我告别呢?”

“走了吗……”

“怎么了?我没听清楚?”

阿瑞带着哭腔复述:“溯真的要走了吗?”

我内心一颤。

我想,这应该是雏鸟情结。从奴隶场救他出来,帮助他脱离猥琐的刺猬哥,保护他、教会他做事和未来所需的技能。和其他人不同,比任何人都依赖我的阿瑞心里,我已经是无法替代的“父亲”。

这种时候,应该如何对孩子进行劝说?

记忆中,在阿瑞这年纪,我是一个沉默无语的小孩。父母需要一起出门的那天,我也恰逢休息需要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个时候,坐在书桌上假装看书的我,是怎么劝说自己平衡心态来着。

我一边抚摸阿瑞的被子,一边述说起熟悉的理论。

“阿瑞,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开心的时间也有结束的时候。人是群居动物,同时也是独立的个体。既要熟悉群居,也要学会单独面对生活。这是必然的事情,只是迟和早的问题。今天的你觉得突然接受不了,但不得已也要接受,这便是现实。反正都是痛,与其经受长痛的折磨不如受短痛来得痛快。所以遇到不顺就试着接受吧,这是最舒服的做法。”

“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现实可不会因为你做不到就为你开挂作弊。至今为止是我的温柔让你觉得舒适,但接下来的路程怕很难再遇到这样的贵人,你需要学会自己面对困境。”

“但、但是……”

“没有但是,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能做的仅有如此。”

我拉开了阿瑞的被子,看着哭红了鼻子的他。

“放心吧,还有其他同伴都在,即便我走了他们也会为你助力。阿瑞,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不仅只有我是你的依靠。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拐杖,而所有同伴的肩膀将是你的扶手。”

“呜呜啊——”

阿瑞憋着嘴冲上到我的怀中放声痛哭。我抚摸着他的狐狸耳朵,静静地任他发泄。

我忽然明白,这就是阿瑞今天不接近的原因。他一直强忍着这种情绪,以防自己忍不住失声痛哭,像极了不希望为难需要出差的父母的好孩子。

好好发泄一下,等想通了,明天醒来便能成为刮目相看的人了吧。

如同曾经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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