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佛塔君臣议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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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玄祯手握奏疏,缓缓踱入塔中。

一层的观世音菩萨手持玉净瓶、杨柳枝,满面慈悲。而善财童子与守山大神分列左右,佛前海灯长明不灭。塔内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供奉着无数佛像,姚玄祯目不斜视,拂袖走上了第二层。

依次见过了灵吉菩萨、弥勒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燃灯佛祖、药师佛祖、如来佛祖,姚玄祯在宫人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宝塔的第九层。第九层供奉着南无阿弥陀佛,佛祖立于莲座之上,慈颜含笑,手捧莲花。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盘坐侧旁,闭目诵经,敲着手中的木鱼。佛前海灯数十,长明而放光华。木鱼声声,姚玄祯立于原地,捻须望向佛前那道虔诚的身影。

其人背对姚玄祯,盘坐于蒲团之上,身着赤黄色的圆领袍衫,头戴折上头巾,腰系九环带,足蹬六合靴。身形匀称,四肢修长。三生天子今年四十六岁,保养极好,虽只见背影,仍不失其贵介之气。

待那老僧诵毕经文,姚玄祯方才拱手道:“官家,老臣有要事奏报。”

三生天子闻言手中转着的念珠一停,旋即挥了挥手。一旁的老僧随即起身,双手合十向姚玄祯行礼后方才顺着楼梯离去。

“姚卿有事直言即可。”三生天子缓缓起身,回首笑道。

“官家,北淇贺正使晏入墨即将抵达金陵,老臣此来便是讨官家的示下。”姚玄祯拱手说道。

闻言,三生天子冷笑道:“示下?还有什么可示下的。明年开春,我军便长驱直入,一举收纳故土。至于那北淇贺正使晏入墨,安排暂入馆驿歇息,朕就不必见他了。”

姚玄祯躬身道:“官家,如今北伐在即,为使北淇毫无察觉,本朝已然停止了金陵城内外的一切演武大阅。北淇贺正使晏入墨素来谨慎睿智,如果官家不按例于瑞麟殿接见他,恐怕他会有所怀疑。”

三生天子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若他生疑,枢密院可迅疾将其诛杀。”

姚玄祯恳言道:“官家,南北两朝通好三十五年,明年一朝开启兵衅,战争必定波及大江两岸数百万生灵。但在此之前,我朝万不可掉以轻心,以免失去战机。而北淇贺正使晏入墨至关重要,官家不可意气用事,还请三思。”

三生天子将手中的念珠搁到了佛前海灯旁,沉吟道:“依南北旧交之礼,朕将于瑞麟殿接见北淇贺正使。北淇贺正使随后宣读国书,朕需起身聆听北朝上国训示。”

捕捉到三生天子话中的讽刺,姚玄祯灰白的胡须微微一颤。

“这般屈辱的礼仪,朕已决意不再遵守,太子将代表朕于瑞麟殿接见北淇贺正使晏入墨。”三生天子目光停留于慈悲悯人的佛像之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姚玄祯心中暗叹,口中问道:“那清圣二十六年的正旦朝贺,官家是否也要一并交由太子殿下主导?”

三生天子阖目问道:“北淇贺正使何时离开金陵?”

姚玄祯禀道:“按旧例,南北两朝贺正使俱于腊月二十九日抵达国都,并于腊月三十日接受皇帝的召见。新年的第二日,贺正使启程返回自己的邦国。”

“也便是说,北淇贺正使晏入墨将于明日抵达金陵?”三生天子沉吟片刻,淡淡道,“正旦朝贺,此番一概免了罢。姚卿,你们中书省要为朕拟一道旨。”

姚玄祯躬身应了一声“是”,忙移步一旁的桌案,将桌上还未抄完的佛经挪开。

“此番太子将代替朕接见北淇贺正使晏入墨,你们告诫他:‘施恩外使,以宽敌心’。”三生天子思忖道,“具体措辞交由你们中书省草拟,一定要从速颁给太子。”

姚玄祯搁下毛笔,将刚刚写好的速记折好,小心翼翼地揣入袖中。三生天子拿起念珠,转身下塔去了。姚玄祯紧随其后,准备聆听三生天子接下来的旨意。

“传诏给庞文刚、贾德霖、徐执光,朕将于明年二月十五日召见他们,听一听他们的用兵方略——不在金陵的,火速进京;在金陵的,再细细筹划推演一番。”三生天子负手下塔,步伐极快,声音沿楼梯向上传来。

姚玄祯道一声“是”,出塔后又向登上龙辇的三生天子拱手道:“老臣告退。”随后便快步往居祯门行去。

三生天子揉了揉太阳穴,道:“摆驾锦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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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春园位于琼华宫东南部,园内主体为清波荡漾的碧落海。碧落海畔起有数座山丘,号为“净空群峰”。春日的净空群峰上树木茂盛,鸟语花香、姹紫嫣红,惹人迷醉。

每当初阳熙熙,锦春园山花烂漫,碧落海莲叶接天,为大康南渡后名扬天下的“江南十景”之一,名为“鉴莲峰花”。

此时正值隆冬腊月,山间树木枝叶尽脱。寒风凛冽,碧落海水面波涛汹涌。

碧落海畔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间,三生天子的龙辇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行进着。不过多时,龙辇于碧落海畔的船坞“染芳坞”前止住。

三生天子下了龙辇,宦官躬身禀报道:“大家,枢密使徐鸣蝉、翰林学士裴咨正于湖心乱珠亭恭候。”

三生天子微微颔首,早有数十船夫划动碧落海中画舫来迎。这艘画舫分为三层,彩带飘曳,富丽堂皇。三生天子登上画舫,举起酒杯观赏着劈波斩浪,若有所思。

湖心乱珠亭。

裴咨坐于石凳之上,双目紧盯棋盘,心中正忐忑着这场别样的厮杀。对面的老者头戴毡帽,身着紫色长袍,足纳六合靴——他手中揉捻着金鱼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咨。

沉吟良久,裴咨颓然地将白棋往棋盘上轻轻一掷,苦笑道:“徐枢密,下官输了。”

枢密使徐鸣蝉略带自得地轻抚着颔下美髯,目光向远处正缓缓而来的画舫投去,口中道:“不急,你还需历练。”

少焉,画舫已临近乱珠亭。徐鸣蝉与裴咨齐齐起身,躬身拱手道:“臣等恭迎官家。”

三生天子踏着船板步入乱珠亭,摆手示意道:“让两位卿家久候了。”

三人落座,三生天子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残局,不由得微笑道:“裴卿,看来你输得很是狼狈。”裴咨讪笑不语。

徐鸣蝉拱手道:“官家,遵照您腊月廿三日的上谕,枢密院已停止了麾下兵马的一切操练。明年开春,针对北淇的军事行动即将开始。臣此番特为北伐主帅的人选而来。”

裴咨补充道:“按照本朝的原定计划,北伐将兵分三路。东路自扬州发兵,渡淮水,北上攻进齐鲁境内;中路自襄樊发兵,涉长江,长驱直入河南故地;西路自锦城发兵,出散关,挥师恢复长安失土。但世间为政,当以用人为第一要务。三路精兵究竟由何人督率,而北伐主帅又将是谁,这些都要官家谨慎抉择。”

闻言,三生天子捧起茶盅的手忽而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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