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枯五章 朝堂琐事

何宅之内,后厨连续几天都固定传来槐花的气味,或混合油气,或混合蒸汽,总能闻见。

连不大点儿的何禾,都已经知道了好几种槐花的吃法,比如炸槐花得蘸点椒盐,槐花饼用酱油和醋配着吃,别有一番风味……

何汀竟也乐得每天都做,心里自然想的是浆果之约。

比起宫外的春意盎然,宫中就显得冷清多了,皇帝难得这一段时间都坚持和大臣议事。

因为议事,皇帝去各宫喝酒玩乐的时间少了许多。除此之外,新秀女或许不久就将进宫,他喜新厌旧的本性也冒出了苗头。

皇帝在乾清宫坐了两日,觉得非常不习惯。翊坤宫的郑皇贵妃仍在养病,暂时不方便这么多人整日在宫里喧哗,所以临时“朝堂”又移到坤宁宫。

坤宁宫毕竟是主殿之一,宽敞,几处房子之间也互不干扰。另外,还暂时住着一大一小两位公主,大臣们都是明白人,平时尽量挑小事、喜事简单讲讲。

真正重要的事,大家都是回到各自衙门细细讨论,有结果了再报给内阁,这一步的最后由首辅拍板;接着向田公公讨个示下,再呈上去给皇帝定论、盖印。

别说,这样操作起来的效率,比大家站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不休止的争论高得多。

选秀女的具体方案已经确定,秀女主动应征的区域主要定在三都和富庶的两广、江浙一带,且征召秀女的由头直接就写明,是为了补缺九嫔。

为了尽可能夸大九嫔作为选召秀女的这一核心吸引力,当年太祖、成祖定下的选秀女规矩也不管不顾了,什么商贾家庭、朝臣旁系,只要能让朝廷尽量少花银子、省事的,就是好秀女。

无非在进宫之前,为了皇帝,由内臣把好样貌、体态的关就可。

如此一来,一直处在食物链底端的商人依靠财力,就能弥补早年太祖因为不喜商贾,把商人家庭排除在紫禁城之外的缺憾,也终于有可能将自家的适格女眷送入皇宫。

在朝内朝外为官之人,无论官等品阶,往日因女眷入朝,全家得以鸡犬升天的形势也发生扭转;如今这次,官等品阶反而可能成为自家女眷能否进宫入选九嫔的前提。

这么一来,各部除了常例的配合,只需调集少量人手、向太仓申请少量银子准备选秀,其它的细枝末节,想要送女眷进宫成为九嫔的那些家庭,自有办法。

不过这一来二去,也产生不少灰色地带。

就如虽然富庶,但近期刚遭灾的江浙一带,有些普通的小康人家,若无灾无祸,尚能生活得不错,如今一遭灾祸,生活自然大打折扣。

此时若家中有恰好适格的女孩儿,送去宫中,家里也能得些银两,若哪日成为妃嫔,甚至可改善一族的生活。

可如今,只是凑齐去京师的费用就已负债累累,哪里还有余钱去上下打点。所以在此一点上,商贾之女胜于普通家庭之女许多。

有的商贾人家甚至愿意为家中之女成为九嫔、光宗耀祖的这一丝可能性,在背后大肆出价,买断其他人家应征的资格。

这样产生太多有利可图的机会。有利,就有人逐利,也就有了趋逐利之人的人。

郑皇贵妃没有染恙之时,尚且用资源挣钱,更何况那些本来俸禄就不够自己挥霍的大臣呢。

这几日的皇帝,在坤宁宫虽然坚持处理政务,但多数时间都是在慵懒地敷衍。

把大臣上报而来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付完,他突然想到很久未去的咸福宫喝两杯,李敬妃自从宫人被屠之后,一直都尽量减少在皇帝眼前出现的次数。

皇帝把想法告诉田公公,等跟前大臣把琐事说完,差不多就是午膳的时间,让他先上咸福宫一趟,安排起来。

吏科都给事中当堂参了内阁赵志皋一本,直指他唯唯诺诺,没有主张,纵容万岁在后宫游荡多日,如今万事皆休,才出来理政。

按皇帝往常的脾气,说话的吏科都给事中已经领好几十棍,变为平民了。今天或许他酒瘾上来,或许犯困,却几乎没有理会,只是扭脸向赵志皋调笑,“赵首辅,给事中参了你一本呢。”

说完自顾自在椅子上笑起来,表现得好像刚才那些话与自己无关。只留赵志皋老臣一位,在殿内僵直站着,一脸愠色转为尴尬。

“臣,择时与吏科研商,想必此中有何误会……”这时赵志皋如果选择直接争辩,很大概率会像之前发生过的那样,落人以“为老却气度甚小”的口实;不争辩,这口气又咽不下,所以只能说日后亲自去吏科登门“研商”。

站在赵志皋的角度,为官真的难,年近七旬,站在朝堂之上已近二十五年,又要为人,又要为官。到了这一朝,还有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万岁,难上加难。

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学学王锡爵,脑里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就是顺着万岁装糊涂。

皇帝感觉今天的过家家时间差不多就此结束,坐正了一些,“诸位还有何事,抓紧奏了,若无事,朕可有些饿了。”

在场的众臣听到“有些饿了”时,面部表情已经无法合理控制,都咬紧牙口,腮帮鼓起,虽然呈禀的皆是小事无误,但在眼前的万岁看来,这些事竟比不上“饿了”?!

但没有一人发作,自六年前国本之争以来,万岁一直如此,性格乖戾,阴晴不定。

在场的众臣支持皇长子为太子的人,不在少数。参与过之前那场集体“请辞”请求册封的人,也尚有几位。

万岁口头“允诺”过,皇长子为储君的册封大典,虽未定下日期,但确实就定在今年。这些人不想,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冲动言论刺激到这位九五之尊,若万岁再就此反悔,大明岂不又要迎来一朝嫡子已过束发之年、却非储君的奇怪时年?

所以,无论多荒唐,也无一人计较皇帝此时的态度;而似乎,皇帝是知道这一点的——惹恼这些大臣,正好放弃立“都人子”(皇长子蔑称)转而立皇三子为储,或许郑皇贵妃对自己的态度就能有些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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