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四五章

2394酒吧里。

舞台上一位剃了寸头的少女用嘶哑的嗓音唱着一首哀恸的情歌。

极不合时宜的,秦鹏嘴里脏话没个停歇。

“操,操,操!!”

“现在网民啥素质啊,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你她妈才杀人犯,你全家都她妈的杀人犯!!”秦鹏握着手机,气得脸涨成猪肝色。

初三那年的车祸他们都记得,他们去开发区那边的酒吧玩,去的时候的确是占易开的车,顶多也就算个未成年人无照驾驶。回程路上,几个人都喝了酒,就喊了代驾。

他们住的近些,先下了车回家,留下占易一个人在车上。

车开到二环出了车祸,对面变道超车太快。

两边的人都是被救护车直接拉进医院的,对面一个重伤,一个致死。

占易的腿受了伤,没法再踢职业。

说的明了点,就是一场普通的车祸。哪怕是肇事,也应该算在对面的头上。

花夕:“这可以去告诽谤了吧,这完全是假消息。”

司南咬一根烟,语气平静:“这里面也有真的,托关系转学,陈南那档子事,包括,他捅死人。”

秦鹏蹦起三丈高,激动地说:“那她妈是杀人犯,捅他七八刀都是应该的。”

花夕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冷静下来。

“那些事还都可以说,就这个,肇事逃逸,占哥没做过的事,不能任他们当真的到处讲。”

“这事出过新闻的,报纸上有,就算找不到了,代驾司机的信息肯定也有的,我去找找。”

秦鹏坐下来,腿张着,脑袋半垂。

这他妈都是什么憋屈事。

说占易,校园暴力,肇事逃逸,正当防卫过度,精神有毛病,托关系去重点学校…

要搁他身上,人估计早就垮了。

半黑半白的东西最暧昧。

只要一个洗不干净,坏人就只能是坏人。

司南敛着眉眼,紧盯着手机页面上的一个贴吧账号:“这些不实的负面消息,似乎都是一个号传出来的。”

他单指按了几下屏幕,淡淡说:“我把东西发群里了,你们看看。”

秦鹏瞅了一眼,一张白马的头像,昵称也很普通,乍一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点进主页之后,秦鹏怒吼一声:“个狗日的陈南。”

主页的背景图就是陈南的自拍,梳的油光发亮的大背头,穿没有褶皱的白衬衫,活脱脱衣冠禽兽气质。

“老子喊人捶死他。”

司南掐着眼,扯了扯嘴角,目光凛冽。

“不急,知道人就好办了。”

他们不能把每一件衣服都洗干净,但至少不能被白白泼脏水。

尹则灵是周日晚自习回的学校。

夜晚回到女寝。

陈曦月抱着她,久久没撒手,眼眶泛红地看着她脸上的纱布,声音哑着说:“小灵,你脸没事吧,会留疤吗?”

“你这么好看,脸上不能有疤的。”

尹则灵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会留疤,但是医生说可以激光…”

她话还没说完,陈曦月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赶紧接:“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能毁容,你毁容了我要心痛死。”

尹则灵轻轻地笑。

她静了一会儿,很谨慎地开口,对着寝室里的人问了一句:“为什么,占易没来晚自习啊。”

她在医院呆了两天,伤口缝合后,又在家里呆了几天没来学校。

出了这档子事,刘丽娟彻底把她所有能和外界社会有联系的电子设备都停了。

照看过事发视频的刘丽娟的说讲。

你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你没看见网上怎么说他吗?他以前撞死过人,还霸凌同学…

学校就应该把这种人送到警察局里去。

她沉默着,心在淌着血,嘴上却没有反驳。

她长了眼睛,长了耳朵,什么事,坏事好事,错事,她也要听他亲口说,她才信。

她提到占易。

寝室里安静下来,她们躲闪着她的眼神,假装没听见一样的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

尹则灵看一眼陈曦月,她也不自在的转开了眼睛。

尹则灵晃了晃她的手。

陈曦月看着她期待的眼睛,憔悴的苍白色脸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拉着尹则灵去了寝室的阳台。

以前刚上高中那会儿,军训的时候,她俩每天晚上都到阳台上谈心,聊以前初中的朋友,聊家庭,聊哪个男生好看,哪个老师讲课搞笑。

从那些交谈中,陈曦月知道,尹则灵的家庭不完美,朋友很少,喜欢画画,很乖,有点内向,耳根子特别软,脾气好的像没脾气一样。

她是真心希望尹则灵能幸福的。

陈曦月:“嗯…就是问个问题,你有想过和占易的未来吗?”

尹则灵看着远处亮着灯火的几间矮平房,很认真地说:“想过的,我想…和他走很远。”

陈曦月犹豫着,还是说:“他今天没来上学。”

尹则灵点点头,问:“是脚还没好吗?”

陈曦月:“他脚好像没事,许飞说的。”

尹则灵的心落回胸腔里。

他没事,就好。

陈曦月:“小灵…他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上学了。”

“他被退学了。”

陈曦月怕她难过,马上安慰道:“不过没关系的,你们是情侣,周末还可以见面的啊,而且暑假还能在补习班见面…”

“他什么时候被退学的?”

“就那个事情发生之后第三天吧,十班的好多人也被退了,上面在查,我就说重点高中这样……”

后面的话,尹则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满脑袋都是,占易,占易。

宜城市中心医院。

周日傍晚,值班室的纯白色圆环桌上摆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这个时间点最忙,下班的高峰期,挂号的人最多。

骨科实习医生小张从走廊一路风风火火快步走过来,一口气喝光了桌上的热咖啡,脚都没停,又走廊深处去。

身后值班的小护士目瞪口呆的看完张医生这一顿操作,噗嗤一声笑出来。

旁边的人摇摇头,打趣道:“张医生摊上这种病人真是倒霉。”

“一天到晚的不在病房好好呆着,就知道到处跑。”

小护士虚捂着嘴,说:“何止到处跑,还抽烟酗酒呢,张医生都说了不能抽烟喝酒,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叛逆少年。”

小护士嗤了一声,冷冷说:“叛逆少年,我看就是个麻烦精。”

医院天台上,天幕黑浓,料峭寒风如薄刀刮着人面。

他没穿病服,一身黑色的风衣,左脚缠着白色绷带,随意的放在医院配发的蓝白绵拖鞋里。头发微乱,低垂眼眸,斜靠着围栏静静地抽烟。

他不期然往侧面一看。

熟悉的短发,雪肤粉唇,穿着淡蓝色的厚棉衣,没有戴围巾,耳朵和鼻尖冻的通红,左脸的白纱布贴覆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令人心痛的破碎感。

他的心蓦地一紧。

她放了学就来找他了。

仅仅一个星期,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刀山火海。千言万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尹则灵慢慢走近他,眼睛弯成月牙,凝着温柔又心疼的笑意,软声问他,

“占易,天台不冷吗?”

一句话,他几乎要肝肠寸断。

“不冷。”

“你…出院之后回二十三中吗?”

他听到二十三中这几个字,瞬间清醒过来。

他像个从战场上落败后,被遣送回家的小兵,没有勋章,没有战功,连兵器都被敌人缴走了,还背了一身的骂名。

他什么都没有,还有资格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赖着她吗。

他应:“嗯。”

尹则灵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别处,温声玩笑说:“挺好的啊,秦鹏花夕他们肯定想死你了。”

这种安慰在无声地摧毁着占易最后的自尊。

他沉默着,城市中心的灯光在身后闪烁。

尹则灵:“网上的那些新闻我都看了。”

他顿在原地,手垂在身侧,越燃越短的烟,烧得他的指间发烫,他在静候着她的下一句话。

尹则灵:“他们说,你霸凌同学。”

占易:“没有。”

“肇事逃逸。”

“也没。”

“嗯。”她说。

他自嘲地笑笑,说:“没别的要问的?”

尹则灵:“没了。”

“哦,还有。”

“你什么时候出院,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嘛,最近有新的喜剧片上映了,我…”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他们每个星期都会去的,现在却生生说红了眼眶。

她觉得他们之间阻挡了太多东西。

她急于向他证明,也在向自己证明。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约会,聊天…

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尹则灵。”

他打断她的话。

“能分开一阵吗?”

他问的那么平淡,心里却在滴血。

她的指甲掐进肉里,尖锐的痛楚一点点从指心过电一样导进心口。

她不觉得这个一阵子,会是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

她不傻,他们是刚上高二。

他想就这样在她的人生里消失不见。

她固执地说:“不好。”

语调里有哭腔,碎的不像话。

他僵着脖子,佯装不在意地坏笑着:“就一阵子,你今后当上尹老板了,我还去找你请吃饭的。”

“不行…”她在哭,眼泪从脸颊上滑落,眼睛里都是红的。

他没笑了。

尹则灵:“你是不是嫌弃我毁容了…”

“没。”提起她脸上的伤,他心要痛死了。

尹则灵:“那你能不能不说分开,你等等我好不好?”

“等十八岁,等我们再大一点。”

“再等等,我们什么都会有的,占易。”

她站在寒光里,风掀翻了她的头发,她眼里的泪像一片深蓝的海水。

那么美,他多想溺毙其中,不再自欺欺人。

但说出口的话,却比寒风更冷万分。

“老子凭什么要等你啊。”

她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又凶又伤人。

她受不了,眼泪不要命的往下掉,眼睛红惨惨的,面色惨白,像娇弱的花在冷风里打着颤。

他偏头不敢再看,咬着牙克制着情绪。

她去拉他的手,也被躲掉了。

他自顾自的往天台门走,背上,后颈,咬肌都绷到最紧了,他没敢回头看她。

多看一眼,他都怕自己会忍不住。

“占易…”她在身后喊他。

回应她的大门合上的声音。

他坐倒在楼梯上,指间的烟在皮肤上烫出了一块赤红的印,他也没觉得痛。

多久他都愿意等。

但他不是那个值得让她等的人。

他污点太多,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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