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风云(三)

“在幕后黑手没找出来之前,你的命是我的。”月华淡淡承诺。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

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诚意,月华提出给他诊脉。

梅长苏自无不可,今夜说的话太多,又几度想起往事,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好。

月白色衣袖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那颜色白的有些不正常,几乎没有血色,皮肉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月华动作不自觉变得轻柔,小心翼翼将手搭上去,下一刻陡然站了起来,指着梅长苏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梅长苏是患了不足之症,因此才有早夭之相,可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脉象火燥旺盛,体表冰寒入骨,这根本不是寒疾。

皮肉表象看着与常人无异,筋脉骨髓却早已破败不堪,病书生身子坏到这种地步竟还想在金陵城搅动风云,他这副孱弱病体根本不能做伤神之事!

思及初见时自己拿话恐吓这么个快死的人,月华突然有些心虚。

“如何,月兄可有信心保苏某两年。”梅长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关心自己能否成事,对月华这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不以为意。

月华冷冷瞥了他一眼, “张嘴。”

“这就是你的腐骨穿心丹,闻之便觉心旷神怡,如此珍贵的毒药倒让苏某大开眼界。”梅长苏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还有心情开玩笑。

“此药难成,炼制极其费时,以你的状态等不到我炼第二次,如今还剩七粒而已,而且你身子太过破败,就算我倾力而为,最多也只能保你三年,我要是你就什么也不想,游山玩水安度余生。”

呼,梅长苏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三年,他最怕自己先倒下,如今有了这句话,绷紧的弦松了松。

月华看呆了一瞬,病美人笑起来真好看。

“月兄不必劝我,寂寂无名的死和轰轰烈烈的活,苏某自然是选后者。”

自从来了金陵城,热闹一日胜过一日,隆冬的大雪也没有浇灭人心的灼热。

先是霓凰郡主比武招亲,梅长苏用几个雉童打败百里奇,声名鹊起。

紧接着又出了庆国公滨州侵地案,一波未平,梅长苏新看的兰园惊现数具枯骨。

一桩桩一件件叫人目不暇接。

月华摇着折扇听言豫津高谈阔论,一边和梅长苏讨论该给飞流穿哪件衣衫。

几日前梅长苏在雪庐遭遇刺杀,顺势搬出谢府,月华自然是跟着一起搬出来了。

旁人都以为麒麟才子择了誉王,实则是靖王。

桩桩件件皆是不动声色在为靖王铺路。

他冷眼旁观这位靖王殿下可不像混官场的样子,性格执拗,宁折不弯,不受皇帝宠爱,母家妻族也无权势,更没有倒向他的朝臣。

反观太子和誉王,个顶个的实力雄厚,朝堂后宫两分天下,就是军方也各有支持者。

书生自负有才,偏要扶持一个最不可能登位的,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麒麟才子的心机手腕。

月华原以为需要等很久,没想到这么快书生就让两方势力各折一子,又无声无息间给靖王铺好了路。

麒麟才子,琅琊阁的论断还真没错。

言豫津说累了,抢过月华手中折扇, “月兄,这会儿可是隆冬,你附庸风雅也不用这个时候吧,你让苏兄情何以堪。”

“我们要去靖王府上了。”月华眉毛一挑,正大光明赶人。

言豫津毫不客气拆台, “是苏兄要去,又不是你要去,咦,苏兄去靖王府做甚?”

在言豫津看来这位月兄总有些古怪,不喜见外人,哪怕是当初还住在谢府,除了进府和那次飞流同蒙大统领过招,从来不见他出过门,所以他每次来都把金陵城内发生的事讲一遍。

苏兄如今万众瞩目,却很少有人知道苏府除了苏兄和飞流,还有一位月公子。

梅长苏温润一笑,“是替誉王去的。”

萧景睿神色骤然低落,强打精神和言豫津告了辞,在他心里对于自家父亲所为始终觉得愧对朋友,因此涉及到党争时情绪便不好。

送走客人,梅长苏带着飞流坐上马车。

他这次来是为了借机和靖王说话,故地重游,少年时的记忆又一次涌上脑海。

靖王是武将,王府如同半个军营,梅长苏几番按捺,还是忍不住气血浮动,忆及过往,每每心笙摇动,勉力将一应事务悉数谈妥,就听靖王提出去校场一观。

彼时校场众人围成一圈,轮流向飞流挑战,靖王的到来让众军士情绪愈加高昂,势要在主君面前表现一番。

相比之下靖王神色就冷淡了不少,他深知这些人不是飞流的对手,带苏先生来看一眼校场也只是为了表示对这位谋士的接纳。

场间的戚猛过了几招就有些招架不住,拖刀背后一挽,雪亮的刀背突然环扣一震,一柄刀中刀快若闪电直扑飞流面门。

换作旁人或许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于飞流而言却颇为低级,轻易将飞刀截住,拿在手里把玩。

戚猛面色微红有些下不来台,瞥到台上的苏先生突然心生一计,刀背微抖,一抹刀光直冲看台上的苏哲。

飞流面色大变,身影极速闪动,却怎么也追不上,电光火石之际一抹血红色身影如鬼魅般突兀出现在梅长苏身前,那柄射向梅长苏的飞刀悄然躺在他两指之间。

场间却无一人能说清他是如何出现的,靖王副将战英狠狠擦了擦眼睛,犹是不敢置信,神情震动,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一般。

月华面色冷然,双指微一用力,精钢打造的利刃应声而断,而后屈指一弹,断刃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射向戚猛。

从他出现截住飞刀到驱使断刃不过短短一息,兔起鹘落间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梅长苏连开口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断刃朝戚猛眉心飞去。

利刃破空的声音传至耳边,眉心一痛,戚猛心知自己死定了,猛的将眼睛闭起,头一回后悔自己的莽撞。

等了良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利刃刺进肌肤,反而听到“铛”

的一声,戚猛唰的睁开眼,摸了摸额头。

没事?

他被兵刃锋锐之气逼得闭上了眼没看到,靖王等人却瞧得分明,那枚断刃堪堪触及戚猛眉心便似后力不济,突然掉落在地,自然没人认为那红衣男子是后力不足,对力量掌控精确到这种地步,实在骇人听闻。

看台上的月华反击之后就漠然转身,低头捉起梅长苏手腕给他号了脉,精致的脸上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见戚猛没事梅长苏提起的心骤然放了下去,又惊心于他这份精准的控制力。

萧景琰从戚猛出手面色就阴沉的厉害,即便两人如今都没事也没有转晴,语气依旧冷淡,“苏先生手下当真卧虎藏龙。”

“靖王殿下,月某可不是江左盟的人,梅长苏的命现在是我的,要是再有下次,本公子可不会管他是有意无意。”月华森然开口,杀气凛然扔下一句话。

戚猛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踌躇着要不要过去认错,梅长苏借机提醒靖王整饬军纪。

苏府。

月华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眼底流露出些许疑惑,自从出了靖王府书生就沉着一张脸,那双眼古井无波也看不出什么。

静谧了盏茶时间,还是月华先沉不住气,“喂,梅长苏你有话就说。”

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跟踪我。” 梅长苏竭力使自己语气变得平静。

从蔺晨处他知道月华武功奇高,轻功卓绝,可没料到诡异至此,来了金陵月华又极少出门,他也少了些警惕,如今看来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今日能出现得这么及时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原以为月华在他控制范围之内,如今却不敢肯定了,幸而蒙挚每次来的时候都有飞流去缠着他。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月华有些不适应,他今天只是好奇那位靖王到底哪点让他看重才跟在后面去了一趟。

结果梅长苏竟然以为自己是故意跟踪他。

好气哦。

见月华不说话梅长苏只当他承认了,脸色愈加难看,“今日得月兄相救苏某不胜感激,只是苏某不喜有人缀在身后,还请月兄自重。”

这话分明是不信他,月华更生气了,恶劣道, “梅宗主这是在命令我?我不妨告诉你,不止今日,你搬出谢府前我就跟着你了,就连蒙挚邀请你看这宅子那天我也在,你们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呢,连你属意靖王他都知晓,那个经常来找你谈事的神秘人就是他吧?”

梅长苏强自按捺住起伏的心潮,“不敢命令月兄,已经发生过的事苏某也不想追究,月兄的事我自会尽心,无需有人时时看护,还望月兄应承我。”

说到底就是不肯信他,月华冷冷一笑,故意拿话刺激,“我为何要应承你?看来是我最近太好说话让梅宗主误会了。”

这话委实是刺在了梅长苏心口,在今日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人能隐匿身形到这种地步,有如此鬼魅身法要是有心想探听什么消息谁能保证不泄露?

夺嫡之路步步凶险,平反之事更是容不得半分差错,他赌不起更不能赌,有那么一瞬间梅长苏动了杀机。

月华何等敏锐,当下面色剧烈变化,他不顾会被琅琊阁找上门现身救他,给这人出气,没换来一句谢谢就罢了,也不问问他为什么跟着就认定了他不怀好意。

不过刺了两句竟还对他起了杀心,认识也不算短了,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想到此处月华拂袖而起,既然人家这么不欢迎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苏府,平白让人怀疑他想探听什么隐秘。

数年筹谋梅长苏已经习惯了多思多想,见月华面色难看起身欲走,霎时急了眼,“你去哪?”

月华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急了口无遮拦道:“当然是去做梅宗主最怕我做的事。”

他就那么随口一说,梅长苏却不敢就那么一听,在靖王府本就几番心思浮动,又是在冬日里,听了这话血气骤然翻滚,眼前猛的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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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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