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获胜

张北负死了。

悄然离去。

与他当初突然来到姜年身边时一样,总是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却又毫无征兆地离开。

他胸口的长矛已经化成了飞雨消散一空,只留下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露出里面腐烂的血肉。

姜年神情如常,不为其悲,不为其哀。

就像死在他旁边的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即使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共同的回忆,那段回忆,纯粹且干净,无论那时他们带着怎样的目的,至少在当初,他们都还是少年。

无妨一生苦,我曾少年过。

姜年反复咀嚼这句话,只体会到两个字——豁达。

但随即的他又在想,张北负是因为死期将至才变得豁达的,还是因为他本就有此心境?

姜年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也能变得豁达,看开这一切么?

这个问题只是出现一刹那便被姜年给否定了。

他不能。

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总之,他现在不能。

姜年眼睫毛微颤,他是要睁开眼了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姜年对张北负的死亡不觉得半点的伤感或者感触,哪怕在此之前张北负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曾经对姜年付出过真情实意,并非单纯执行任务,除此之外,张北负还和姜年说了那么多,真相、过往,这些都有。

但姜年仍是不会把张北负放在心中。

就因为他是他的敌人。

立场不同,阵营不同。

若不是因为崆峒山庄要监视他姜年,张北负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甚至姜年在感知到张北负死去后,他还有过一瞬间的快意。他的敌人,死了。

可,姜年睫毛微颤的原因,竟是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他想看看张北负的死状。

这算是见他最后一面吗?

姜年不确定,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环绕了几圈,便被他压下了。

敌人,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姜年重新回归平静,不想,不念,不愿。

虽是如此,但姜年脑海中还在不断回响起张北负刚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如同海上波涛,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更甚一浪。

姜年起初还以为这是张北负对他动的手脚,企图扰乱他的心境,但当他发现自己只要不刻意去想,这些话语便会随之消散。

这时姜年才意识到,原来是他自己忘不了。

是因为张北负说的都是真相,是因为张北负说的字字诛心,是因为张北负给他讲述了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所以他原本已然沉寂下来的心再一次跳动了起来?

“但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顺应敌人的威迫,你甘愿堕落,你放弃你的尊严,放弃你的全部,就为了……现在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么?!”

“你的父母,爱你比爱他们自己还要多。”

“当有需要的时候,杀了胡艺澄,让你彻底陷入疯狂与绝望之中。”

“天命的力量,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便是这些,姜年此时的心中,仍在不断回响起张北负的话音,他可以停下,却停不了。

姜年的心很乱。

在他的旁边,张北负就躺在那里,姜年不知道的是,张北负临死前把头转向他那一侧,朝着姜年露出了一抹微笑,透着一股释然之意,神情安然。

若不看他那苍白的脸色,甚至会让人以为他此刻仅仅只是睡着了,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缓缓睁开眼睛,慵懒地舒展腰骨。

可他却是确确实实地死去了。

之所以展现出这样的姿态,或许正应着姜年所想的那两个字——豁达。

死便死了,看开就好。

黑夜沉沉,地面冰凉,姜年与张北负一齐躺在地上,姜年双手垂在两侧,面向天空,张北负平躺,头却向着姜年。

一个面无表情。

一个面带微笑。

一个白发老翁。

一个麻子少年。

一个苟延残喘。

一个死而瞑目。

无妨一生苦,我曾少年过。

除了豁达……可还能听出一缕潜藏在最深处的……哀伤?

而就在张北负身死的那一刻,在那不知多远多高,无人可见的上层战场中,炎池龙与廖观平正战到了尾声。

说是尾声,其实也并不恰当,因为整个战局都是廖观平碾压着炎池龙,他手上的仿花败妖刀不愧真人之兵,即使挥出的刀气气势不足全力的一半,都能把炎池龙打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已,且廖观平从头到尾也仅仅是挥出了三刀,炎池龙却连半点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可不是说炎池龙太弱,而是妖刀太强。

毕竟是地球第一位登顶真人的存在,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兵器即使没有附加上真人之力,也染上了真人之气,寻常人在这等气息下甚至无法守住战心,可炎池龙不仅战意昂然,而且出手果断凌厉,每一招每一式都几乎倾尽全力,他的目光从未出现过迟疑与放弃,哪怕身负重伤,哪怕疲惫不堪,他仍在咬牙坚持。

正如他自己所说,除非廖观平能把他打到动弹不得,否则想他主动放弃天命之争?不可能!

而廖观平则全程冷眼相看,他只负责操纵妖刀控制着刀气的威能与走向,步步紧逼炎池龙,挤压着他本就不多的退路,并且给予炎池龙一次又一次创伤。

他了解炎池龙,他既已决定的事情便是十条龙都拉不回来,更何况这个男人向来强硬,不战而屈是他最大的忌讳。

既然要打,那就打吧。

可是,结局没有任何悬念。

炎池龙不可能赢。

廖观平在心中默念:“斩!”

刀气顿时变得更为澎湃起来,炎池龙脸色一变,想要暂避锋芒,却发现自己的速度根本快不过妖刀刀气,刀气瞬息赶至,其中一刀便狠狠地落在炎池龙背上。

刺啦!

炎池龙背上猛地溅起大片鲜血,深可见骨,身为极我境的修士,已然可以断臂重生,伤口快速自愈,但此时炎池龙却发现自己无法愈合背上伤口,想来应该是真人之意的影响。

可这刀气仅仅是切开了炎池龙大面积的血肉后便消散了起来,炎池龙心知肚明,真人刀气岂会只斩血肉这么简单,是廖观平留手,没让妖刀刀气的真正威能爆发出来罢了。

紧接着,第二道刀气顺势而来,炎池龙无法抵挡,被其直接一刀从正面斩落,由脖颈到腰间,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炎池龙脸色苍白,仍是无法愈合,他咬牙承受,额头有冷汗冒出。

下一刻,第三刀到来。

此时炎池龙已经认命了。

真人兵器,岂是他能挡住的?

不过不战而屈并非他的作风,炎池龙忍着剧痛向着第三道刀气施展出自己平生最强的绝学神通,霎时间他的气势猛地攀升一大截,神通如同狂浪向前席卷。

但,刀气一至,他这引以为傲的绝学,便像是白纸一般不堪一击,刀气轻松破开他的神通,最后,将炎池龙……拦腰斩断!

战场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炎池龙的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苦涩。

我……败了。

即使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败了,败得非常彻底。

炎池龙低头看了一眼在还在高空中,从始至终没有挪动过半步的天命血身,眼中带着痛惜,他轻叹了一声,于这片战场上格外清晰。

他张了张口,仿佛用尽了此刻所剩的所有力气,去说出这一句。

“神农宗,出局。”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炎池龙有多么不甘心,神农宗数百年的努力就此功亏一篑,与其他势力的多手准备不同,神农宗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为天命而来。本来若是失去了方丈大师和威廉,他炎池龙便肯定是那最终的获胜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廖观平一把仿妖刀,就把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幻想,拦腰斩断了。

可惜了……

炎池龙被腰斩的部位蓦然显露出一缕诡异的波动,只见他分成两截的身躯于此时快速靠拢,最后更是贴合在了一起,炎池龙扭动一下身躯,那明明已经被腰斩的身躯竟然神奇地重组了起来!看上去与原本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一条淡淡的血线残留在伤口处。

只不过做完这一切后的炎池龙,那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下更是变得面无血色,显然是重组身躯让他消耗巨大,炎池龙体内庞大的真元都近乎枯竭,虚弱感极为强烈。

虽不至于动弹不得,但要想再战下去,也断然不可能了。

炎池龙隔着数千里与廖观平远远对视。

目光深邃。

“你这刀,可是能无穷止地使用的?”炎池龙淡然问道。

廖观平没有隐瞒,“只在天命之争,天命之争一过,妖刀便无法再发挥神通。”

炎池龙微微颔首。

“若炎宗主打算秋后算账,廖某也没有办法,毕竟在实力上,炎宗主本就比廖某强上许多,今日廖某是以外物取胜,无论是否为正统证明,还是侥幸得之,都有些不公之处,炎宗主不满,实属正常,但廖某再次也只能说一句,昆仑墟对天命绝不让步,哪怕是得罪神农宗,我廖观平也毫无怨言,待天命之争过后,炎宗主若想泄愤,廖某,定然接受。”廖观平沉声说道。

炎池龙闻言后目光更为阴沉。

廖观平坦然对之。

半晌,炎池龙冷哼一声,不再与廖观平对视,他挥手召出一扇门户,再一手抓住还在中层战场与昆仑墟大长老打得不可开交的神农宗长老,以及下层战场里那最终获胜之人,让他们率先进入门户之中,然后炎池龙再一步踏入,期间没有说上半句其他的话语,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廖观平相隔数千里,朝着炎池龙弯身一拜。

“恭送炎宗主。”

光芒一闪,门户消失。

天地再一次实现万籁俱寂。

廖观平微微抬头,闭上眼睛,手臂张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释然且放松。

“我昆仑墟离天庭,又近了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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