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广陵城一片死寂,患上了疫症之人都没什么力气出声。侥幸未患疫症的也都面色沉沉。古来疫症都会死上许多人,严重的可能还会灭城。如今之势,好像只能等死。
君玄澄已派了军队前来驻守,整个广陵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但凡有人想要出城,都会被拦下。若执意闯关,便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掉!百姓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各位大夫的手中。
林司庭开了自家商铺的粮,设以粥棚,救济百姓。就连许多的药材,都是出自林家。
小院之中,林卿已经苏醒,但是还未能完全回神过来,她躺在榻上许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不知为何受了伤。
待恢复了一些之后,她便走下了床。小院内也是一片寂静,让她有些恍若隔世。准备去寻人时,正见到了躺在凉亭内的元珩。
她走了过去,见到元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上去可能是毒发过。走上前才发现元珩的脸上有奇怪的黑色花纹,而这纹路是顺着脖颈延伸上来的。
她伸手拨开了她的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条条像蛇一样的纹路!
而元珩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竟是有一条黑色的小蛇在眼睛里!林卿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见到是林卿,她又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睁开,缓缓起身。她捂着额头,脑袋有些发晕。
“元珩,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元珩的声音有些虚弱,林卿仔细去瞧了一眼,发现那条小蛇已然不见了,但脸上那黑色的蛇纹依旧还在。
“他们呢?”
“广陵疫症,都去救人了。”说着,她扶着一旁的柱子站起了身。
“你……有没有觉得身子不舒服?”她看向林卿,见她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
“那你在此处不要离开,我去看看徐乐容。”
“元珩!我随你一起去。”林卿赶紧拉住了她,元珩想了想,点头答应。
而此时,徐乐容和几位大夫探讨药方已有多时。写下多张药方都无果,温润的脸庞上忧思重重。她按了按太阳穴,将备好的药材一副副的再次放入药罐之中。
微生韶正帮着她将熬好的药送到病患手中,一脸的不耐烦,只是将药放在他们的身旁就走人了。
堂堂衍心楼的楼主,掌管着整个垣州城,竟然在这里伺候别人,虽是不愿,但一想到只要这样做就能让心爱之人对自己有所改观,那也必须得去做好些了。
想着,她也还是拿起那药碗,有些嫌弃的扶起地上的人,把那药给他灌了下去。他猛然咳了一声,刚喝下去的药就咳了出来,全数咳到了微生韶的手上。
她的瞳孔骤然一沉,娇媚的脸庞上出现一丝杀气。
“我来。”此时,徐乐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她接过微生韶手中的药碗,然后拿出一块巾帕擦拭了那病患嘴角的药渍,再慢慢将药喂了下去后轻轻将人放下。
“我……他自己咳出来的。”微生韶秀眉微蹙,声音有些哀怨。
“让楼主做这些,也是难为你了。”徐乐容起身,拉过了微生韶走入堂内。打了一盆水,细细替她擦拭着双手。
徐乐容的手冰凉凉的,在这九月,触在身上很是舒服。微生韶嘴角微扬,软声道:“若是你让我去做,一点都不为难的。容儿,我……”
“姐姐。”元珩的到来打断了微生韶的话,被人打断了话,她怒瞪了元珩一眼。
见她来,徐乐容立刻放开了微生韶的手朝着妹妹走了过去。又见到林卿也来了,眼底的一丝愕然闪过。
微生韶不仅被打断了话,好不容易被握着手还被甩开了。她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看着元珩的眼神中带着刀。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毒发过?”一眼瞧出元珩的虚弱,于是赶紧拉着人坐下,给她把脉。
元珩瞧了微生韶一眼,然后靠在徐乐容的肩头。有气无力道:“姐姐,我担心你啊。”
“我没事的。”她温和道,也似是没有想到妹妹突然会如此亲昵的对自己。心中一阵欣喜。但此时的微生韶却是气得牙痒,恨不得要把人给提起来丢出去。
“你先乖乖在这里坐着,我还要煎药。”
“好。”元珩乖巧点头,琥珀色的眼睛瞥了一眼微生韶,眉头微扬,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容姐姐,我帮你。”林卿也跟上了她。
那二人一走,元珩倚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微生楼主白日里还想杀了这群人,如今倒是,屈尊降贵给他们端茶递水了?”
“你来此,总不能是来杀他们的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来告诉微生楼主,这疫症来势汹汹,而且传染很快。姐姐既不能百毒不侵,也没有内力护身。很快便会染上这疫症的。微生楼主疼惜她,自然不会任她陷入危险当中吧?”
“你想说什么?”微生韶微眯着眼,下意识望了一眼还在外煎药的徐乐容。
“广陵附近的那座山,名为净安山。深山之中兴许有解决此次疫症的药草。但那座山陡峭,且有野兽常会出没。微生楼主武功高强,应当不会怕这些吧?”
“你又怎知那山上有解药?”
“我并不确定。但你不去看看吗?若真的有,我姐姐岂不是也能早日随你回衍心楼了吗?”微生韶沉默许久,虽说是怀疑她的目的,但若是真的,也确实能让徐乐容对自己有所改观。
“我又要如何确认,哪一株是解药?”
“毒虫汇聚之地,必得解药。等你找到,拿回来给我姐姐辨认便是。”
微生韶虽是有些犹豫,但也觉得元珩说的没错,她虽蒙着口鼻,但日子一久,也必定是会染上的。但她又不愿走,若是强行带走,她也只会更恨自己。
而此行来的目的,只是想让她能够接受自己,而不是越离越远。
微生韶走向徐乐容,对她说了些什么。徐乐容正忙着诊治,似乎没有功夫理会的样子。她只在她的身旁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元珩笑吟吟的看着她离开,转眼便见到忙碌着的徐乐容。那笑容瞬间收回,蹙起了眉头。她起身,走到徐乐容的身旁接过了她手中的药材。
“我来做便好,你专心找治病的药材便是。”
广陵染上疫病的人多,大夫和太医也是人手不够。但徐乐容偏也是个亲力亲为的,若一直这样下去,非累死自己不可。
“但你眼睛不方便,除非你让我给你治眼睛?”
“不要。”元珩撇过头,满脸都写着别动我。
徐乐容注视着元珩,正色道:“卿儿的蛊,并不严重,我说过我能治。你何必以血引蛊,伤害自己去救她?”当她见到林卿的那一刻便知晓,没有解药,元珩会用什么法子给她解蛊。
“啊,我只是想着,她那蛊是否能冲解我体内的三魂噬心蛊?”
“这只会加重你体内毒素!你若有十年可活,如今也只剩三年!”她忍不住斥责了一声,但又想起来不应对她生气,于是又牵过她,柔声道:“姩儿,我知卿儿在你心中很重要。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原来我还有三年可活,居然还有那么久的日子,真让人等不及。”元珩轻笑着。
“你放心,我定会想到解蛊的法子。无论如何,姐姐都会救你。”
“如何救我?去历州,当你的离王妃?”徐乐容一怔,微微抿唇。
“若你……”
“你若去了,我便立刻自刎。让你就算当回了离王妃,也救不了我。”她凝视着徐乐容,一字一句道。
“徐大夫,那边有个孩子吐血不止,快来看看吧。”这时,一个人匆匆跑了过来。徐乐容突然有些犹豫,她望着元珩,竟是突然觉得,第一次不愿去救人。
“徐大夫,事不宜迟,快去看看吧。”那人又喊道。
“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晚些时候替我治眼睛。”
“好。”她轻轻颔首,便跟着那人走了。
那抹倩影很快离去,元珩站在原处默默看着。这一幕似乎让她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姐姐一袭红衣,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再没有回来过。
她准备走到一旁先坐下,结果回头就看到了林卿。
“林卿?你不是……在煎药吗?何时来的?”她有些诧异,之前明明见到她在另一处煎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卿走上前,牵着元珩走到一旁坐下。元珩不知她有没有听到方才的对话,若她真的听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脸上的蛇纹,容姐姐有说什么吗?”
“哦,没什么。我身子如何,你又不是知道。总归是死不了的。”
“嗯……”林卿若有所思,元珩牵起她,道:“我先带你回去。你不会医术,那些药材你也分不清楚。”
林卿既不会医术,也没有百毒不侵,待在此处自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想着,还是先离开再说。
“元珩……容姐姐说的以血引蛊,是什么意思?”林卿便跟着她走,边问道。
“没什么。就是一种救治方法。”她面不改色道。
“如容姐姐所说,你真的……只有三年可活了?”
“她只是说了个比喻而已。”元珩笑了笑,牵着林卿穿过一条无人的小巷。
林卿沉默,元珩的毒,她不知有多严重。是否真的已严重到威胁了性命?但元珩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只要杀了魏凌决,她便更无所谓这条性命了。
为了躲开疫区,二人绕了一个圈才回到小院。元珩只送林卿到了门口便欲走,被林卿从身后抱住了。
“元珩,别离开我……”
——
广陵疫症的第五日,死了近四万人。徐乐容的身边摆放了许多的医书,几个大夫一起翻看着,想要寻找解决之法。
但大部分能用到的药材全都试过了,全是一无所获。不过倒是让徐乐容找到一种能够缓解的药材,以此制了药,让人先服下了。这也暂缓了病症带来的死亡。
第八日,她扶着额坐在桌旁,眼露疲惫之色。这些时日已未能好好睡过,而且也一直未见到微生韶,之前她说去寻什么解药,也不知如何。这都过去了好几日,若寻不到,她应当回来才是啊……
“徐大夫,您瞧瞧这药。”一位大夫拿过一株药草来,徐乐容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她也没再多想微生韶之事,继续和一旁的大夫一同搜寻着诊治之法。
徐乐容不让夏孤临接近,也只远远待在能够看得到她的地方。
元珩也不愿让林卿来帮忙照看病人,但又拗不过她,便开始每日给她下药,让她每日昏昏沉沉,无力出门。叮嘱了已然好转的江元要好生照顾。
第十日,元珩依旧坐在药堂内,她不像微生韶,还要去做些自己根本不愿做的事情来讨好徐乐容。而徐乐容除了要寻找解毒之法,还要每日替她施针治疗眼睛。
连着五日,她的双眸已然好转,至少白日里出门,也无需蒙着那黑绸。只是若日头太晒,多多注意便好。
坐在此处,也只是以防徐乐容会染上疫病。若她有任何症状,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喂血解毒。
这时,一个病患佝偻着身子走来,直朝元珩而去。元珩见着他的步子稳健,倒不像是什么病患。应是看出了什么,她嘴角微扬,淡淡笑着。
“大人说,此毒,非你的血不可解。不出四日,这广陵的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的姐姐在内。到时就算她有其他法子解毒,也来不及了。”那人压低了声音,半蹲在元珩身旁。
“仅半碗血,加上她的药便能救千人。不过却会加剧那三魂噬心蛊的侵蚀,你会死的更快些。”
“呵,他是故意,折磨我?”
“大人说元姑娘聪慧,自是什么都能知晓的。所以大人让我直说,这些不过是让元姑娘知晓,千刀万剐之刑的仇,大人迟早会讨回来的。此次疫症,只是开胃小菜罢了。”言毕,他便佝偻着身子离去了。
魏凌决一直都记恨着以前的事,但谁又不是呢……元珩微眯着眼,嗤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