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鬼烦怨旧鬼哭

“呜......”寅牌方过,一声响笛猛然响起,漆黑的通铺大屋里顿时如开锅一般,黑暗中,只听一群姑娘吵的吵、闹的闹,夹杂着板凳夜壶被撞倒的声音。油灯亮起,只见一屋里十来个小姑娘,正手忙脚乱地穿戴衣物,姑娘们面色稚嫩,充其量十一二岁,一个个睡得两眼迷离。

“嘎吱”一声,门开了。

只见一名身着黑色粗布大衣的中年男子进了屋。那男子身强体壮,腮下生了一圈浓密胡须,眼神如山鹰般凌厉,站在姑娘们面前,宛如一座黑黢黢的大山一般。

“排成一列。”那男子道。声音不大,但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姑娘们仿佛如丛林小兽遇到狮虎一般,心中莫名胆怯,赶紧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列。

那男子扫视了一遍众人,缓缓踱到到左首第一个姑娘面前,道:“名字。”

“李璧。”那姑娘却不怯场,傲然答道:“我父亲是高祖皇帝六世孙,乃皇室后裔......”

只听“啪”地一声,那姑娘被一耳刮子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男子,道:“你......你敢打我?”

又是“啪”地一声脆响,那姑娘另一边脸蛋也狠狠挨上了一耳刮子,大力传来,小姑娘直接被打翻在地,她瞪大眼睛望着那男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一众姑娘见到此景,吓得睡意全无,一个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只见那男子蹲下身,一双鹰眼盯住那姑娘道:“我只问你姓名,有问你父亲是谁了么?”

那姑娘看样子便是从小娇惯,哪受过这等委屈,只见她捂着脸直摇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那男子暴喝道:“说话!”只见他身子前倾,语气极尽恐吓。

那姑娘终于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呜咽道:“没有......”

那男子没有再理会她,他缓缓站起身,向下一个姑娘走去。

“姓名。籍贯。”

“林......林芊芊......长、长安人氏......”

......

一切很顺利,这些姑娘全都被他震慑住,以后不听他的话都难了。他这般想着,略感满意,来到了最后一个姑娘面前。

他愣住了。其他姑娘经过这番恐吓早已吓得服服帖帖,只见面前这姑娘竟抬起头直直望着自己,眼神毫无畏惧,那水剪双瞳里清澈地似乎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

“姓名。”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声音变轻了。

“沐沁儿。”

“哪个沐,哪个沁?”

“水木,水心。”

“水木。你是剑南人氏?”男子问道。

“我是杭州人氏。”

男子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他感觉没有对她发火的欲望。

“等等。”却听那沐沁儿道。

那男子转过身来,俯视着她,眼神里有一丝诧异。

只听沐沁儿道:“你问了我们所有人的姓名,那你自己的呢?”

那男子缓缓举起手掌,望着自己黑铁般手掌上的厚厚粗茧,道:“你也想挨两下才老实?”

一众姑娘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只听那沐沁儿道:“我并不想挨打,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想必您也不想失礼。”

互通姓名乃是基本礼数,当朝乃礼仪上邦,再严厉之人,也要讲究礼数。那男子冷哼一声,放下了手,负手走到了姑娘们面前。

“我姓严,今后三年,由我教你们武学功夫。”只听那男子双手抱胸道,“我不管你们是皇亲国戚还是家财万贯,到得这里,你们都是学徒。三年时间,一年淘汰三人,三年后武试,最优秀的两人才能进察事院,那些想来玩玩的,劝你们趁早滚回家,免受皮肉之苦!”那男子罢转身便离开了,临到门口,他略一停顿,道:“今日便算是你们的开学礼了。”一推开门,隐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一众姑娘见那人已走,便互相扶持着上通铺里休息去了,只是大伙被这凶霸霸的男人这样一折腾,哪里还有睡意?几个娇弱的小姑娘想起日后要受那无尽之苦,不禁呜咽起来。沐沁儿枕在那粗布枕头上,眼望着那漆黑的窗外,听着远处山鹰的尖锐啸叫,忽然有些恨自己的父亲。

雪白宣纸上,一只细细画笔在轻轻起舞,浅墨轻描,淡青色天外闲云轻舒,隐有几只飞鸟;浓墨泼洒,巍峨山峡中流水湍急,似有一叶扁舟。

“沁儿。”房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爹爹。”沐沁儿放下手中画笔。

父亲走到沐沁儿身边,饶有兴致地观摩起她的画作来,点头道:“沁儿的画中行云流水,高峡深涧,色泽明暗对比鲜明。跟随宁师傅学了一年的画,便能画出如此有意境之画,着实不错啊!”

沐沁儿嘴角微抿,没有答话。

接着边听他“咝”地一声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以前不是都爱画那小桥流水、花鸟虫鱼的么?爹看完你的画,感觉画中深沉阴郁,似乎做画之人心情也不是很好呢!”

沐沁儿起身轻轻挽住父亲的臂弯,娇声道:“哪里有。”头却低了下去。

父亲哈哈一笑,道:“是不是因为爹让你去那劳什子铁凤营而不开心?”

沐沁儿低头不语,纤纤玉指拨弄着裙角。

父亲轻轻扳过沐沁儿身子,对她道:“你是爹的心肝宝,其实爹也舍不得将你送去受苦。”他轻叹一口气,又道:“若是能替,爹就自己去了。”

沐沁儿忙道:“爹,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舍不得爹。”

父亲轻轻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园林,缓缓道:“沁儿,你知道么,百余年前,咱们沐家跟随高祖南征北战,流了多少鲜血,才积累下了将门名望。到得后来,天下太平了,朝中却倾轧不断,我们沐家本来就是外姓,哪一边也靠不上,家族便一日一日衰败下来。到你爹爹这辈儿,无官无职,朝中没一个熟人,仅仅守着一个爵位,若是哪日遇上事情,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啊!”言罢双手轻轻拍打着窗台,眼中一片萧索。

沐沁儿低声道:“爹,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辛苦您了!”

父亲转过头望着沐沁儿,微笑道:“天可怜见,前月我到京师拜会了以前的旧交贺尚书,从他那里得知皇上下了密诏,要御史台组建察事院,监察百官,直接受圣上调遣,这是何等特权?这可是我们沐家重新步入朝堂的良机啊!”

沐沁儿眼见父亲欣喜若狂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父亲又道:“贺尚书告诉我,为保察事院人事干净,特令招收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从小开始学习训练,还专门让御史台勿在官家子弟中招收学徒,以免日后办事有所牵连。咱们家没有男丁,只有三个女儿,你大姐年岁超了,二姐也是长年在外,只有你符合要求,于是这个重任,便落到你肩上啦!”言罢轻轻拍了拍沐沁儿的肩膀。

沐沁儿仍有一些不死心,问道:“可是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小孩不计其数,爹爹那么确定我能被选中么?”

父亲呵呵一笑,神秘地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贺尚书已答应替我向御史中丞大人举荐,再者,铁凤营招收的全是姑娘家,有几个女儿家愿意去参加?”

沐沁儿心下不禁有些悲戚:“是啊!有几个父母愿意把自己女儿送去军营?为何爹爹您就这么狠心......”

父亲见女儿秀眉轻蹙,知道自己口快失言,好言道:“孩子放心,我听说那铁凤营就坐落在长安以西百里远,应当不会太过偏远,你们多是一些名门望族举荐的,想必那些师傅们待你们也会客客气气地。日后我若得空,便上京师来看你!”

午后斜阳透过窗外树枝照在父亲脸上,沐沁儿看着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感觉熟悉又陌生......

大漠孤烟,黄沙满天。烈日当空,无涯的戈壁之上,散布着一些不知是人还是兽的白骨,极度干旱的季节里,连抗旱的沙枣似乎也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力量,歪歪斜斜地伏在了地上。此地便是陇右道以西的广袤戈壁,大唐西域:安西都护府。

十来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艰难行在这戈壁上。她们面色黝黑,蓬头垢面,哪是花朵般年纪应有的模样?临近正午的戈壁里仿若一口大铁锅,烈日毫无遮拦地暴射在这些柔弱姑娘身上,仿佛烈火炙烤一般。

小姑娘们每人身上背了一个大大的背囊,里面装的是两日的干粮清水,她们要从北面的铁凤营地,步行五十里,到达南面的虎镇营。短短五十里,轻骑半日便可轻轻巧巧地抵达,但要这一群十三四岁的姑娘,在这烈日灼地的戈壁上步行两日,却是难如登天。

“再有五六里,便是休憩营地!跟上!”忽地一声暴喝响起,却是那严师傅所发。

一众姑娘拖着疲累的身躯,埋头苦苦支撑着,炙热的温度从那厚厚的马革靴里传来,每前进一步都仿佛是踏在了烧红的铁板上。人人头上都没有一滴汗珠,那汗水刚从毛孔渗将出来,便被炙热高温蒸腾干净,一众小姑娘昏昏沉沉,全凭意志支撑,稍一松懈,便要倒下。

只听扑通一声,走在队里的一名姑娘两脚一软,栽倒在戈壁上,不知生死。

姑娘们发出虚弱的惊叫声,那严师傅旋即转身快步走了上来,他一把将那姑娘从炙热的地面抱起,手背探了探她的颈部,而后翻开姑娘眼皮看了看,只见他眉头一皱,掏出云笛便吹将起来。

“呜......”尖锐笛声直刺苍天,仿佛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发出了悲鸣。

“哒、哒、哒哒......”不过片刻,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今,众人循声望去,热气蒸腾的地面上,两匹疾驰的快马飞奔而来,不多时,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便勒马立在姑娘们面前。

严师傅一把将那姑娘抛向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那人伸手一挥,一条软鞭如灵蛇般飞出,霎时便将那姑娘缠了几圈,只见他手轻轻一抖,那姑娘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身前马鞍上。

“带回去,治好后遣返。”严师傅沉声道,“你们有谁坚持不住的,还有一个位置。”

一众姑娘面面相觑,心里剧烈挣扎着:一放弃,便又回到锦衣玉食、安逸舒适的家里,但为家族争光的夙愿就此终结;坚持下去,怕是要死在这残酷折磨里,自己真的能成为那幸运的最后两人之一么?接近两个月的残酷训练,已让她们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想想这般日子还有接近三年时间,自己真能活到那个时候么?

“我!我!”片刻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冲了出来。

眼见有人带头,另外两名姑娘也扑抢上来,三人你推我攘,互不相让,都想离开这人间炼狱。

“让开!别挡我!”

“做梦!明明是我先喊的!”

“两位姐姐让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哎呀……”争抢中,一名身材瘦削的姑娘被推倒在地,嘤嘤哭了起来。

“混帐!”严师傅眼见这场景,勃然大怒道:“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丢人现眼的么?你们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到这里来?不想待就全都给我滚!把她们都给我带走!遣返!全部遣返!”

只见两名黑衣人双手齐出,软鞭刷地飞来,三名姑娘先后被牢牢缠住,只听一声轻喝,两人双手一收,三名姑娘惊叫着飞上了两匹汗漉漉的马背上。那黝黑骏马各驼三人,仿佛丝毫不觉沉重,前蹄轻轻刨地,似乎随时准备驰骋。

沐沁儿眼见这两匹神骏,心下不禁暗赞:“好马儿!”

“你们这群废物!还有要走的么!?”严师傅暴跳如雷,转身对剩下的姑娘们怒吼道。

剩下八九名姑娘有的面色木然,有的低头不语,却是没人再走出来。

那严师傅怒气少歇,一挥手,只听“驾!驾!”两声,两匹马儿飞奔而去,留下一地烟尘。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休憩营地。与其叫营地,还不如叫它狗窝:戈壁乱石边,只有一顶孤零零的大帐篷,帐篷里横七竖八铺着棕垫,还有上一拨人丢弃的各类杂物,里面似乎还有甚么死物,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气。

姑娘们却是甚么也顾不上了,能找到一块阴凉地不被太阳炙烤,那已经是上天恩赐了。她们鱼贯而入,各找了一块棕垫栽倒下去,只把自己当成死人,再臭再脏也不管了。

沐沁儿却是个天生洁癖之人,眼见此景,蹙着眉不肯进去。

“沐沁儿,你立在这里做甚么?这里不需要人站岗!”耳旁又传来严师傅的喝声。

“严师傅,我便在门口就好。”沐沁儿答道。

严师傅“嘿”了一声,道:“来铁凤营也有个把月了,还没磨掉你这大小姐脾气?”

沐沁儿低头不语。

严师傅重重的一哼,朝帐篷内众人道:“咱们在这里歇到傍晚日落才走!要站岗的,去跟她一起吧!”

众人在烈日下跋涉半日,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安乐窝,哪会有人那么傻?自然是没一个吭气的。

沐沁儿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良久,她一转身,朝帐篷外的乱石山走去,想找个背阴处躲避日晒,可这时正值正午,哪里能找到背阴处?

那严师傅冷眼瞧着,就看她能翻出个甚么花来。忽然,却见那沐沁儿人影一矮,一下子不见了!严师傅大惊,立马冲出帐篷奔了过去。这大漠里野狼横行,那单薄的小姑娘可千万别被狼给拖了。待他心急火燎地奔到近前,却见那鬼精灵不知何时找了一个岩洞,那岩洞乃乱石间的缝隙,虽不宽敞,但沐沁儿身材窈窕,她那小小身躯躲了进去,旁边似乎都还能容人。

沐沁儿躲在阴凉洞里,看见严师傅瞪大双眼正望着自己,一脸微笑道:“严师傅,你来坐坐么?”

严师傅重重“哼”了一声,双目一翻,转身便往帐篷走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姑娘在洞口外探头探脑地张望,沐沁儿奇道:“芊芊?”

只见林芊芊手里抱了两张棕垫,小心翼翼问道:“沁儿,我能进来吗?”

沐沁儿笑道:“当然可以呀!”

林芊芊喜滋滋地爬将进来,沐沁儿轻轻扶住了她。林芊芊和沐沁儿两人投缘,平日里两人训练也是非常用功,是这铁凤营里唯一的一对好朋友。两人在洞里铺好了棕垫,那棕垫松松软软,比坐在地上舒服多了。她们解开背囊,取出清水干粮,便吃了起来。此地晒不着太阳,而且洞中隐隐还有丝丝凉意,两人一面吃食一面说笑,尽情享受着这短暂的美好时光。

“沁儿,你为何要到这铁凤营?”林芊芊咬了一口胡麻饼,问道。

沐沁儿望着外面的似火骄阳,道:“为何......我也不知。”眼中突然浮现出父亲那熟悉而陌生的笑脸。

林芊芊奇道:“你不知道?”言罢转过头定定地道:“反正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进察事院,以后专为皇上办事!沁儿不这样想么?”

没错,都想进察事院为皇上办事,可是我不想。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笑道:“或许是吧!芊芊你如此用功,日后必定会得偿所愿的!”

林芊芊轻轻一笑,道:“沁儿,不瞒你说,我父亲本是长安的一个生意人,专做北境的山珍皮草这类买卖,日子过得一直不错。但前几年开始,北庭几个节度使换成了胡人,我们往来的税赋一年高过一年,生意做不下去啦!今年我父亲从以前的旧交官员那里得到组建察事院这个消息,便倾尽家财打点关系,把我送到这里来,全家希望都在我这里,我到这里,就是要改变我们家族的命运!”说罢一脸坚定地望着洞外,炎炎热浪在她眸子里映出的满是希冀。

沐沁儿看着林芊芊的侧脸,心下想道:“是啊!大家来到这里,家里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那么区区两人,况且即使进了察事院,就一定能得重用么?也不见得。人啊人,为何就如此难?”

林芊芊见沐沁儿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道:“沁儿,咱们俩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沐沁儿点点头,道:“好!”心下却想: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练,已经有六个姑娘被遣返了。训练一日比一日残酷,自己还不知道能坚持到哪一天。她望着洞外那滚滚热浪,心里呼唤道:爹爹啊,女儿要是坚持不住倒下了,你会怪我么?

林芊芊凑过身来,忽地神秘地道:“喂!你知道严师傅为何如此严厉么?”

沐沁儿略一思索,道:“大概是想严师出高徒?”

林芊芊摇摇头,低声道:“这件事我只跟你说。”只见她支起身子,探头朝外面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她又缩回洞里,悄悄在沐沁儿耳边道:“他精神好似不正常!”

沐沁儿听完着实一惊,道:“你如何会知晓?”

林芊芊压低声音道:“十余日前一个半夜,我抹黑起来解手,忽见大门开着,我就摸过去关门,就快到门口时,忽听门外严师傅重重地一哼,把我惊得魂飞魄散!”

沐沁儿被勾起了兴趣,忙问道:“然后呢?”

林芊芊神神秘秘地道:“然后我便听见严师傅在那里反复道: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那林芊芊吹胡瞪眼,学起严师傅说话来。平日里她见着严师傅跟见着鬼一般害怕,私下里模仿他倒还有鼻子有眼的。

沐沁儿不禁捂嘴轻笑,道:“被严师傅看见你这样子,你大概会被打死。”

林芊芊愈说愈有劲,她低声道:“你听我说完!那严师傅又道:不要再来缠着我我了啊!我心里好奇,谁这般厉害连他都敢纠缠?于是我探头向外看去,只见那屋外只有他一人,哪里还有旁人?妈耶,我吓得赶紧爬上了铺,用被子捂住头!”

沐沁儿奇道:“还有这回事?”

林芊芊喝了一大口清水,一抹嘴,道:“是啊!我看啊,他多半是被恶鬼上身了!”

沐沁儿回想起那严师傅平日里严酷模样,心里不禁也暗自发怵。

两人都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林芊芊小手一挥,道:“算啦,别想啦!我们休息吧,晚上还要赶路呢!”说罢便伏在了棕垫上。

烈日下行得半日,两人都疲倦不堪,不多时,她们便蜷缩着沉沉睡去。

斜阳西下,一轮红日渐渐沉下,大漠的天空变得如湖水般湛蓝碧透,山鹰盘旋长啸在穹顶之上,地面那炙热之气缓缓消退,戈壁滩上一切事物的影子都逐渐拉长,万物正归于宁静。

一众姑娘们经过休整,精神好了许多,赶路的脚步也快了起来,终于到入夜前到达了虎镇营。

甫一进到那营地栅栏,便听得那口哨和起哄声四起,姑娘们被惊得紧紧靠在了一起。只见营地四面都是些少年赤膊男子,正嬉笑着围观自己。

“哈哈!好水灵的妹子!”

“怎么,你还想娶一个回去?”

“娶一个?”

“那你还想娶几个?”

“当然是全都要啦!”

“哈哈哈......”

四面八方那猥亵的声音不停传来,姑娘们都生在富贵人家,哪里见过这等流氓?她们害怕至极,那林芊芊紧紧抓住沐沁儿手臂,害怕得抖了起来。

沐沁儿轻轻拍了拍她,道:“不要怕,他们不敢做甚么。”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群**里领头的一人“哎哟”一声,伸手往脸上一抓,却是半块胡麻饼。

“谁敢打你爷爷!给我站出来!”那少年暴跳如雷,带着一大伙人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

姑娘们吓得直往后缩,却见一片阴影挡住了她们,姑娘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背对着她们,挡在了那群少年面前。那人双手抱胸,雄壮如山,不是严师傅却是谁?

“谁要当我爷爷。”只听严师傅沉声道,那声音宛如压制了万丈怒火,从齿缝间挤出来这几个字。

那群少年眼见严师傅高大强壮,面目凶神恶煞,气势顿时萎了一半。这些人是参加察事院训练的男学徒,个个出身豪门巨贾,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但眼见此人绝非善类,都不禁往后退了。

可那带头的少年却是个不带眼的,只听他指着严师傅鼻子骂道:“老子的爹是谁你知道么?”他双目圆瞪,单薄的身板极力前倾,气焰嚣张不已。

严师傅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挺好奇哪个缺德的爹养了你这么个败家儿子。”

那少年“呸!”了一声,劈头便是一拳砸向严师傅面门,却见严师傅不闪不避,猛一探手,右手已握住了那少年整个拳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那少年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身子一软便跪倒在地上。那一众少年眼见此景,退的更远了。

“放开我!”那少年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哀叫道。

严师傅一言不发,手中只管加力,那少年实在忍受不住,疼得哇哇乱叫。

“老师傅放了我吧,我知道错了!”只听那少年哭喊道。

“哦?”那严师傅问道,“你错在哪里?”手中力道稍缓。

“我、我不该调戏女学徒……”那少年松得一口气,赶紧答道。

严师傅鼻孔里喷出一口浊气,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道:“我带的徒弟,是你们想欺负就欺负的?”

“不是!不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那少年接连摆手,喘息道。

严师傅不置可否,只听他问道:“你们赵师傅现在何处?”

那少年慌忙道:“赵师傅今日一日都不在营地,我们也不知他在何处啊!”

严师傅冷哼一声,道:“怪不得你们如此猖狂。”只见他长臂一振,那少年怪叫一声腾空飞起,重重的摔倒在那群少年里了。

严师傅伸手一挥,便带着一众姑娘前往预留给铁凤营的帐篷。却听身后那少年暴喝道:“老匹夫!我记住你了!铁凤营教头?哼!我爹便是黄门侍郎,与李右相是生死兄弟!等我回了京,看我怎么炮制你!”

那严师傅听罢身形稍稍一顿,并未搭话,领着一众姑娘便快步离去。一众姑娘望着严师傅巍峨的背影,心中满是感激。

沐沁儿眼见严师傅出手惩治这帮恶霸,心下也对他生出许多好感,但见到这些豪门子弟背景都是不凡,又为严师傅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生怕他遭到这些小人的报复。

入夜后,戈壁里的气温迅速下降,白日里还炙热难耐的地面竟缓缓结起了霜花,端的是冰火两重天。但在大帐里,大家挤在一起,又有篝火取暖,寒意便没有那么猛烈了。林芊芊和沐沁儿挤在一床被子里,用被子捂住了头,说着耳语。

“哎!没想到严师傅挺仗义的!”林芊芊低声道。

沐沁儿点头道:“危急时刻,方显本色。”

林芊芊道:“今日才见识到他真正揍人,以前打我们真是手下留情了!”

沐沁儿叹了口气,道:“刚强易折,就怕他日后会遭报复。”

林芊芊“嘁”了一声道:“黄门侍郎,区区四品的官儿,他能如何报复?”

沐沁儿奇道:“区区四品?敢问小姐几品?”

林芊芊笑道:“本小姐极品!”

沐沁儿笑着揪了一下她的鼻头,转过头来叹道:“其实黄门侍郎确实也没甚么可怕,怕就怕黄门侍郎的那个……生死兄弟。”

“李右相!”林芊芊想起了这三个字,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黄门侍郎朱云风乃是李右相幕僚,据说手上有有些功夫。前些年李右相等一众官员外出游玩之际,遭数名杀手暗杀,那朱云风舍命相救,断了一条手臂,保得了李右相周全,从此两人结为了异姓兄弟,此事被传为了当朝佳话,谁人不知?当下李右相权倾朝野,要替朱云风儿子收拾个把严师傅,根本不用他本人出面。想到此节,两人俱是无言了。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了些其他的事情,不知不觉间都沉沉睡去了。

“轰......扑.......”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沐沁儿猛地惊醒,翻身起来四处张望。那轰鸣之声越来越大,桌上的油灯仿佛都被震地一闪一闪,那动静,仿佛是千军万马正咆哮奔腾着杀向营地。

沐沁儿猛地摇晃林芊芊,那林芊芊却像睡死了一般,怎么也摇不醒,沐沁儿转头一看,众人都睡得死死的,仿佛甚么也感觉不到。她环顾一周,猛然一惊,原来严师傅不见了。沐沁儿心念急转,心想定是那群流氓将大家麻晕,然后将严师傅抓走了。

沐沁儿心下着急,害怕严师傅有甚么不测,又听闻远处似乎有兵马杀来,不禁更加着急,难道是来找严师傅算账的?这也太快了吧!她翻身下床,踏上皮靴就奔出了大帐。

甫一出帐,寒意扑面而来,沐沁儿顿时感觉人都冻木了,她来不及回去加衣,就往那轰鸣声处跑去。

接连走过几个大帐,沐沁儿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待走到营地栅栏门口,连一个守营的人都没有!这完全不合常理,沐沁儿心里又惊又怕,但想到严师傅安危,她裹紧了大氅,便冲出了营地。

声音愈来愈近,此时沐沁儿不仅听到那行军的轰踏声,似乎还隐隐听见里面夹杂着哀怨的哭泣声、沙哑的哀嚎声。她心里发毛,小小手掌已经攥出了汗,小心翼翼地往声音那边靠去。

在她面前是一座平缓的山丘,那声音似乎就在那山丘下的谷底。沐沁儿咬紧牙关,紧紧抓住大氅领子,低着身子向上跑去。没多一会,她便爬到了那小丘的顶上,她找了一块大石,藏身在后,细细观察起这支来路不明的队伍来。

漆黑的夜空纯净透彻,影影绰绰的戈壁滩上星垂四野,上弦月如银钩悬天,和着璀璨星光,将一切事物都照成了黑灰两色。只见半里开外的谷底里,正行进着一支军队,那军队气势磅礴,队伍中无数战马嘶鸣,中间还有巨大战车缓缓前行,将士们摩肩接踵首尾相衔,前后不知有几万人。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压地面之声震天动地,而那令人发毛的哭泣声也更盛了,夹杂在那轰鸣声中,格外诡异。沐沁儿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只感觉小小心子都要从胸口跳将出来,忽然间,她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为何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里,竟找不到一支火把?她极目而视,夜色朦胧中,只见这些将士服色各异,且残破不堪,兵器也是矛戟刀枪甚么都有,仿佛是从历朝历代里找出的残兵败将凑成了这支队伍。他们走得极为缓慢,且走路的姿势极为怪异,仿佛膝、踝都被人用木板钉住了,无法活动自如。更诡异的是,他们似乎不能视物,后面人的手搭着前面人的肩,一个接着一个,就那样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忽然,沐沁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住一个走在外侧的兵士,她脑袋里嗡地一声,霎时间那震天的声音仿佛瞬间静止:这怎么可能!那兵士和其他人一样,一瘸一拐向前挪动,只是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他,没有头!!

沐沁儿张大了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管,想要叫喊却甚么声音也发不出,月光仿佛更亮了,一片银辉下,她看到了更多的无头兵士,不仅如此,那缺胳膊少腿的兵士比比皆是,哀嚎声四起,那哀怨凄惨的哭泣声似乎是那十八层地狱下冤死的将士要来人间索命!恐惧、震撼、惊疑像一团棉花般填满了沐沁儿胸膛,她终于忍受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放声尖叫起来。谁知甫一发出叫声,一只大手便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沐沁儿心下惨道:“今日我命毕于此!”那手掌力道极大,沐沁儿挣扎不得,只能闭目待死。

良久,那只大手并无下一步动作,沐沁儿感觉那手掌缓缓松开,她鼓起勇气睁眼一看:月光下,只见严师傅正蹲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连番惊吓把沐沁儿几乎逼疯,她看到严师傅,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木板,紧紧抓住了严师傅的手臂。严师傅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沐沁儿脊背,他托住沐沁儿,缓缓往后退去。

恍惚中,阴郁的哭泣声又幽幽响起,沐沁儿感到那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耳旁。这次的哭声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压抑,却又撕心裂肺,仿佛是承受了失去至亲至爱的巨大痛楚而发出的悲泣声。惊惶中,沐沁儿回首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就在他们刚刚躲藏的大石处,一个浑身白衣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抽泣!此时他们离那块大石仅仅只有十来步远,沐沁儿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纤瘦羸弱,漆黑长发直直垂到了小腿处,肩膀轻轻抖动抽泣着,她浑身白衣无任何饰物,这种衣服好像从没见人穿过,又好像在哪见过,忽然,她想起来了,幼时看到祖母入殓时穿的冥服,和这女人穿的衣服一模一样,这哪里是活人穿的衣物!?沐沁儿心下大骇,双脚一软,差点跌倒,严师傅死死托住了她,她才稳住身形,但那女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只见她停止了抽泣,稍一呆,便缓缓转过头来。

只听严师傅沉声道:“别看她的脸!”

沐沁儿已经全身麻木,双眼死死盯住了那女人的头,她不知道自己是想看,还是不想看,眼睛已经不听使唤,连眨一下眼都无法做到,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这不是人,这是鬼......”

严师傅一把捂住了沐沁儿眼睛,但他的手实在太大,指缝中,沐沁儿的一只眼大大地睁着,皎洁月光下,她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瓜子脸,惨白脸上,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她的下巴似乎是被人活生生折断,只剩一条长舌吊在脖子前边。寒风骤起,那女人漆黑长发随风起舞,突然,只听她发出凄厉无比的悲泣声,那苍白脸上本来是眼口鼻的地方,渗出了道道黑血,那模样可怖至极!

沐沁儿本来就只是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如此恐怖的景象令她再也无法承受,她眼见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向自己飞来,眼睛一翻,甚么也不知道了。

“嘟......”悠扬长号声响起,却是晨练时间到了。沐沁儿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她心里仍惊恐不已,大声尖叫着四处张望,却见天色早已大明,阳光从帐篷的窗口里照射进来,大帐里一众姑娘像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

“沐沁儿你是睡出失心疯了么?”只听那李璧讽刺道,一众姑娘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

沐沁儿埋头一看,自己正好好地坐在那毛毡上,林芊芊正睡在她腿边。沐沁儿心下又惊又疑,昨晚难道只是个梦?

“关你屁事!”只见那林芊芊杏眼一翻,向李璧骂道。

只见那李璧用手梳理着自己发梢,阴阳怪气道:“可怜啊,撑不下去就别撑了,撑出病了可如何是好?”

林芊芊斜睨她道:“撑出病也比被打耳刮子要强吧?”

林芊芊口不择言,直直刺到李璧的痛处,她柳眉一轩,怒道:“有胆你再说一遍!”

“嘁!”林芊芊不再理会她,她探手摸了摸沐沁儿的额头,关切地问道:“沁儿,你怎么啦?”

沐沁儿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早练中,沐沁儿始终牢牢盯住严师傅,却见他神色自若,一如既往中气十足地呵斥着她们,仿佛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沐沁儿比以往更卖力地做完了晨练,早早地在校场门口等着严师傅。

“好啦!练完了的去用饭吧!”只听严师傅高声喊道。

一群姑娘欢呼一声,立时奔往了膳房,严师傅最后一个离开,他关好校场的大门,像是没看到沐沁儿一般,昂首便往前走。

“喂!”沐沁儿喊道。

那严师傅一顿,转身怒视着沐沁儿,道:“喂甚么?我没名字么?”

“哦!”沐沁儿笑道:“我还以为严师傅看不见我呢。”

严师傅双手抱胸望天,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他似乎觉得对一个姑娘家说那个字不妥,便打住了。

沐沁儿上前盯住严师傅双眼,郑重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这双水剪双瞳似乎是要直刺他的灵魂深处,饶那严师傅号称铁面教头,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听他喝道:“昨晚上甚么事?你是尿床了还是做梦了我怎知晓!我要去用饭了,滚开吧!”

沐沁儿冷笑道:“你为何不敢说?”

严师傅一生豪气冲天,最恨别人说自己不敢,立时转身怒道:“我有何不敢!?”

沐沁儿摊开右手,只见手掌里赫然是一块黑色粗布条,严师傅定睛一看,随即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高涨的气势一下子萎了一大半。原来昨晚林沁儿惊恐之下牢牢抓住严师傅手臂不放,不知何时被她扯下一块布条,这还让严师傅怎么狡辩?

沐沁儿呵呵笑道:“严师傅,您平日里对我们大呼小叫的,真遇到鬼了我看您脾气还挺好嘛!”

严师傅寒着一张老脸,哭不是,笑也不是,不耐地道:“你想问甚么赶紧问,我还没用饭呢!”

却见沐沁儿脸上笑容一收,扑通一声跪在了严师傅面前。严师傅大惊,赶紧把她托了起来,惊道:“你这是做甚么?要讹我么?我可告诉你,这里上下都是人啊!”

却见沐沁儿双眼低垂,泫然欲泣道:“严师傅,昨夜若不是你,我早就葬身野外了,这一跪,是谢您救命之恩!”

严师傅眼见这姑娘心怀感恩,心里也感欣慰,好言道:“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你没事就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声细语讲话了,说完连他自己都觉着仿佛不是自己说的话。

沐沁儿擦了下眼角,急切问道:“那些......究竟是甚么?”

严师傅叹了口气,道:“你若真要听,我便讲给你听,但你听完,千万莫要外传,否则别人会以为你疯了。”

沐沁儿连连点头,道:“我只想解开心中疑惑,绝不外传!”

严师傅找了根横栏坐下,缓缓道:“从有人之日起,战争杀伐便一日未曾停歇,这戈壁瀚海,也是历朝历代的用兵之地,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战死此处。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年轻人用自己的性命成就了那些千古名将、帝王基业,自己却长眠在这戈壁碎石之下。他们肉身已死,但魂魄仍然不甘,他们也是母亲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他们要起来继续作战,他们要胜利,他们要回家!”严师傅神色凝重,似乎想到了些甚么,没有再说下去。

沐沁儿听罢心情也渐渐沉重,她又问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您是说那支军队里其实都是历朝历代战死的人们么?这么说,这世上,真的有鬼么?”即便是日头高照,地面缓缓升温,但说起那个字,沐沁儿仍不禁一个寒战。

严师傅道:“至于他们是不是鬼,我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不是人。这一带很多老人见过这场景,我听说他们把这叫做:阴兵借道。”

沐沁儿回想起昨夜所见,心下尤震惊不已,突然她又想起一事,问道:“后来那小丘上的那个......是鬼么?”

严师傅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反正老牧民跟我闲聊时讲过,千万别去看他们的脸。”

沐沁儿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没有下巴哀嚎泣血的脸,心里不禁一阵阵发紧。

这时,只听严师傅轻声哼唱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歌声低沉忧郁,苍苍莽莽,沐沁儿听到歌声,又想起昨夜所见,心下也不禁悲戚起来:是啊!大家生而为人,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为何要为了维护别人的利益而拼尽自己的所有?当那些年轻的生命消逝之际,他们是不是会后悔没有为自己父母尽孝?会不会忆起与那个她温存的时刻?能不能再一次想起自己孩子那稚嫩的面庞?

正如严师傅所言,自打有人开始,人们就开始孜孜不倦地杀来杀去,这一切究竟是为何?造物何等慈悲,画出了如此美好的一个世界,如此完美的万物!造物又是何等残酷,竟要让他们相互残杀,永无休止!

沐沁儿轻轻扬起头,闭上双眼感受着渐渐发烫的日光照射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只想好好珍惜这一刻,生死究竟有何意义,她却是不愿再去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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