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许慕跪在新竹殿外:“臣许慕求见陛下。”

江楚然听见她的喊声,对着云枝使眼色,云枝点点头走了出去。

“竹子一会就按朕和说的做。”

“臣明白。“

殿门被打开,云枝走了出来,许慕身子挺直,双手呈着田契,她上前弯下腰将许慕扶了起来:“许大人,陛下让您进去。”

许慕无言地跟着她进了进去,殿内的龙涎香浓郁,从熏炉飘出的白烟虚虚袅袅,雕栏画柱之上的龙凤也隐隐约约的,如同帝王心,让人看不清。

许慕暗想:田契是没有问题的,谶书一事她相信她兄长的办事能力,自然不会让姚朴查出个明堂来。

“臣许慕拜见陛下。”

“爱卿起来吧。”

许慕站起身来,才发现江楚然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清清冷冷的模样,虽没有交谈过,但许慕认得她,是那个叫木亦竹的给事中。她在朝中与众官员都交谈甚少,私下也从不与人来往,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对皇帝的维护之语。

许慕敛去脸上的神色,将手里的田契交给云枝,开口道:“陛下,这是臣买卖京畿土地的田契,请陛下过目。”

云枝接过,递给江楚然,她只是草草看了两眼,对身旁站着的木亦竹说道:“竹子,你来说。”

木亦竹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

她看着许慕道:“许大人买下的京畿百亩土地共计纹银六十五两,若是按照正常的市价应是一百九十二两。”

许慕心头一惊,她知道那土地主人给的她价低。想当初,她去京畿置办田产的时候,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而那主人也只报了五百文左右的价格。

这是说她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陛下,这臣实在不知,臣置办的时候,那田主也只是报了这个价格,臣绝对不存在以身份压人的情况。”许慕解释道。

江楚然不说话,木亦竹接着道:“许大人说的不错,但因为京畿的土地是陛下的田产,价低是陛下要照顾无地贫民。”

“是啊,不曾想爱卿也会到那边置办田产。”江楚然将田契放回御案上。

“臣不敢。”许慕又跪了下来。

江楚然叹了口气:“爱卿起来吧。”

许慕诚惶诚恐地立在皇帝面前,听到了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话。

江楚然说:“谶书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爱卿真有一本又能如何呢?一本写满了哗众取宠的虚妄之言的书哪里比得上爱卿这种百世一人的人才呢。”

明明是夸赞的话,许慕却觉得头皮发麻,她参不透面前皇帝的心思,古来几个皇帝会不在意自己的皇位呢?有关谋逆一事向来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江楚然看着许慕的不信任神色又道:“神示谁都能做出来,只不过是因为有那些成功登上白玉墀的人才会有世人相信这种东西,他们需要这个来证明正统,而朕,生来就是正统。”

江楚然的确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不知数的天启禁军和小小却五脏俱全的青山宫这样的内朝体系,反?不过是觉得生活过于平静……

江楚然话锋一转:“京城之中杜家、李家和你们许家明争暗斗这些年,朕虽处于这深宫之中,但看得明白……”

江楚然走到窗前,她指着窗外的青竹,回头笑看许慕问道:“爱卿,你看这竹子长得高吗?”

许慕抬头顺着皇帝指的方向看去,却刚好起风,一大片青竹在风中摇曳:“回陛下,高。”

江楚然却直勾勾看着她:“高吗?不算高。”

“爱卿可知竹子如何才能长得高吗?”江楚然又看向窗外。

许慕还未开口说话,江楚然说道:“因为它们的根扎的深……但朕这宫中的围墙高度有限,所以当它们高出围墙之后,再是青葱好看,朕也会让花匠砍掉。”

江楚然不再说了,她言尽于此,许慕能明白她的意思,她从御案上拿起一块雕了木叶的玉佩递给许慕:“爱卿等朕的旨意吧。”

“臣告退。”

看着许慕出了殿门,她转而看向木亦竹,笑盈盈地开口:“竹子你这气势都让朕觉得将你放在朕身边,简直屈才了,你真应该在朝堂之上大杀四方。”

云枝也在一旁称赞道:“木大人的气势的确难得。”

而木亦竹只是低着眸,小声说了句:“陛下谬赞了,臣愿意留在陛下身边。”

江楚然看着脸上爬上红晕的竹子,知道她脸皮薄,便不再打趣。随后看向她身上的衣衫,虽然和初见时已经好上很多,但也只是体面了些。

“竹子,朕赏你的布匹怎么不见你做些衣裳?”

木亦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除了简单些,并无不妥说道:“回陛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江楚然觉得也是,天底下也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喜欢漂亮衣服:“好吧。”

正说着,长明走了进来,对着江楚然施了一礼:“陛下,太史令和兰台史令在殿外求见。”

木亦竹看了看皇帝道:“臣先告退。”

江楚然点点头,对着长明问道:“何事?”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回陛下,《景帝传》于大人编撰出来了。”

江楚然的嘴角勾了勾:“宣。”

于复跟在言诉身后,恭敬地将传作呈上,江楚然看着大约一寸多的厚书,不曾想她母皇在世二十六载,却可书写如此之厚。

江楚然也不说话,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她直接翻到江君兰的后半生。

她暗想:不知写得是疯帝还是美好人君?

然而入目的几个字却是:身不由己。

江楚然瞬间觉得难以呼吸,似乎周身被抽干了空气,她看向言诉身后的于复道:“兰台史令上前回话。”

她隐于衣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朕问你,何谓‘身不由己’?”

于复躬身:“回陛下,明知不可为却为便是身不由己。”

“难道不是轻狂自大吗?”江楚然问他。

于复不见怯色,不卑不亢道:“为之,是绝境拼杀;不为,是坐以待毙。”

“千古江山系于身,万民性命担于肩,恕臣直言,先帝之苦非常人所能捱。”于复接着对愣神的皇帝说。

“朕没想到你竟是如何理解先帝的,你说说看朕先母受了哪些苦?”

言诉看着这殿内的气氛不对,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和云枝一起在旁边当鹌鹑。

“回陛下,臣窃以为有外族环伺之迫、朝中权宦弄政之困、帝女幼弱之难以及身为大帝在清醒和疯魔之间崩溃无人知的痛苦。”

江楚然顿觉有些疲惫,几乎支撑不住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子:“爱卿做的好,朕有赏,且先退下吧。”

……

她该比旁人更清楚才对,江君兰,她的先母三征西奴才换了天启建国后的一时和平、历经六年才肃清朝堂维持将倾的江山、在得了疯癫后的短暂清醒时,为自己、为枯骨孤魂悲鸣……

江楚然摸上自己的脖子,江君兰争取了天启的繁盛,受到官员爱戴,可是江君兰却留给了她如此深刻记忆的苦痛。

那百姓呢?百姓也是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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