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太上皇崩了!”
就在关西情况逐渐稳定,朝廷也明确发出了政策,已然有一些商人被鼓动起来,尝试着走出嘉峪关,前往西域之时,阮伯山突然来报。
此时正是半夜,朱见济正在泡脚,打算泡完了就上床睡觉去。
没成想,却得知了如此消息。
他放下了手里的睡前小报,已然长开的五官刚毅帅气,眉头皱起。
“怎么死的?”
“是病死的!”阮伯山又是诚恳的发誓,说自己绝对没下手。
土木帝之前就得病了,断断续续的。
拖到现在才真的咽气,都算他能折腾了。
朱见济于是哀叹一声,“太上皇去了,朕心里真是难受。”
阮伯山跪着蹭上来安慰皇帝,“陛下不必伤感,人皆有生老病死……太上皇享福多年,是善终的!”
不到四十岁就病死了也算善终吗?
朱见济差点绷不住表情笑出了声。
“对……太上皇是善终的。”
一想到土木帝终于和他爹妈团圆去了,朱见济心里都为之感到开心。
“太上皇有什么遗言留下?”
阮伯山回道,“听说太上皇临死之前,曾以手指着太妃鲜氏,让她为之殉葬。”
鲜氏,便是也先他妹的汉名称呼。
朱祁镇在凤阳待的那些年,很长时间都在跟她进行互相殴打辱骂,就连生病的原因之一,也在于跟她经常吵架。
现在土木帝临死前也要拖着这人陪葬,也不怕去了地下继续折腾。
“不必了,我朝已经废了殉葬之制,太上皇再怎么舍不得爱妃,也不能违背朝廷法度。”
朱见济抬脚让宫人擦干再套上拖鞋,站起来慢慢爬上床。
“把太上皇运回京城安葬吧,再把凤阳那边安排的人都迁回来。”
做戏要做好,他大伯当年留在北京这边的皇陵可没被废弃。
既然人死了,当然是要去陵墓中待着的。
虽然那个皇陵因为土木帝的中途被俘而中断了修建,远远不及正常帝陵规模,但改改还是能用的。
好歹做过十来年皇帝,要是最后连个坟头都没有,那总有士大夫们说闲话。
更重要的是,朱见济不想为了他大伯再修个新的陵墓。
毕竟还顶着“太上皇”的牌子,坟头再也么说也得花掉一笔大钱才能修起来。
现在国库虽然有了好几个进账项目,但也不能浪费在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上。
两天后的早朝,也有礼部官员论述了太上皇的去世,请问朱见济如何安排。
得知皇帝大方的允许太上皇回北京安葬后,朝野之间又是一大片的夸赞之声。
毕竟作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走狗,下场凄惨者十有八九。
好多臣子都以为太上皇得落地凤阳陪祖宗去了。
没想到天子如此仁德。
果真是天下之福!
而当朱见濡带着显怀的老婆,以及他妈周氏去送葬时,表情却是有些复杂。
朱见清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虽然在来前被叮嘱了多次要克制下自己的纨绔作派,不能对他爹的灵柩表示出不在乎,可人还是没憋住。
两人如今都是少年人了,自小就跟土木帝分开,就算是亲父子,也没多大的亲情。
在送葬的人群里,哭得最真情实感的,仍然是钱氏。
虽然她从随朱祁镇入南宫起,就一直遭受后者的暴力对待,但打着打着……也是习惯了。
鲜氏带着孩子站在旁边,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谁让在太上皇遗体运回来的时候,鲜氏在凤阳的“大不敬”作风也跟着传回来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个蒙古女人不守妇道,还敢跟丈夫动手。
即便土木帝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女子顺从,本就是天理。
违背了三纲五常,那就是在跟传统的儒家道德为敌。
鲜氏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只是带着儿子倔强的任由别人打量。
她那有一半蒙古血统的儿子朱见泽容貌跟爹很像,但脾气却是学了妈,同样的倔强。
很显然,土木帝在场的几个儿子,都跟他关系不怎么样。
这就是朱祁镇做人做事的结果了。
而朱见济对朱见泽这个小弟弟非常关心。
在太上皇的“风光大葬”草草结束后,朱见济便召见了这对母子。
“这些年陪着太上皇在凤阳,也是委屈你们了。”
让旁边的宫女给人递上去一杯茶,朱见济笑呵呵的说道。
你也知道这是受罪?
鲜氏作为蒙古出身,接过茶之后是一口喝干了,还含着茶叶在嘴里嚼着。
朱见泽则是慢条斯理,沉稳有度的抿了抿茶水。
朱见济顺口夸一句,“堂弟在凤阳,跟先生学的不错嘛!”
本以为对方在草原出生,又是被他妈一手带大的,应该会沾染一些蒙古气息。
没想到却是浑身的汉人作派。
如此,让朱见济心里更是下了决定。
“不敢当陛下的夸赞!”
朱见泽回道,“只是在凤阳无事可做,随着老师读书打发时间罢了。”
作为皇家子弟,朱见济虽说迟迟没给朱见泽这个堂弟封王,但给他的待遇还是有的。
安排了教学老师负责对其进行培养,还有几个小仆专门伺候着。
要不然,鲜氏跟土木帝闹分居,自己带儿子搬去小院子住的时候,早就被土木帝给针对死了。
哪里能继续打擂台气他?
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朱见济给人选择的学习内容,跟留在京城里的脱古思猛可一样。
无非是四书五经,圣贤之言。
在近十年的苦读之下,朱见泽成功被养成了一个符合儒家道德观的正人君子——
只是跟他爹过不去,有点“不孝”而已。
“朕知道,放你们去凤阳,难免有怨气。”
土木帝又不是啥好相处的。
于他有恩的都没能从那人手上得什么好,何况被其视为屈辱的鲜氏和朱见泽?
“不过朕也有心弥补——”
朱见济看着突然警惕起来的母子,一指朱见泽,继续温和的笑道,“朕要给你封王!”
“你来做大明的顺义王,如何?”
朱见泽还不知道“顺义王”指的是什么,只是从字面上瞧,好像是中原王朝给夷人赐下的封号。
鲜氏却是猛地一站。
“顺义王是大明给草原首领的称号……我儿子怎么说也是皇族!”
“我是蒙古人,可见泽不是!”
当她被也先分给朱祁镇当老婆的时候,鲜氏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作为脱欢随意和一个女仆生下的孩子,她不受父亲兄弟的喜爱,在也先上位后,也长期处于透明状态。
如果不是土木帝这个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也先迫切的想把人控制在手里,也不会匆忙选择让自己嫁给他。
胡乱的婚事,她跟大明的俘虏皇帝结了亲。
结果土木帝在瓦剌待久了,却是跟他的舅子伯颜走的亲近。
也先根本不会管妹夫和妹妹的不和睦,反正只要能把土木帝留在瓦剌,方便他向大明要好处,男的女的……都随便!
天知道鲜氏怀着孕却只能依靠自己干活,丈夫却跑去跟“兄弟”喝酒时的恨意。
后面朱见泽出生,几个月大了,土木帝连名字都懒得给他起,就跟着大明使者高兴的跑回去当太上皇了。
本以为那人在草原上留了个种,好歹要把孩子带回去,结果直到瓦剌落败,她跟儿子被当成俘虏打包进京,被人围观的时候,鲜氏才知道,朱祁镇回来后提都没提过她们母子。
朱见泽的名字,还是考虑到他是皇族,需要上宗人府的名册,才被景泰帝赐名的。
等到落地凤阳,鲜氏更是明白了她要做的——
来了大明,被圈禁到这里,她更要把儿子养好!
只要朱祁镇还是名义上的“太上皇”,她们母子就有机会出去。
隔壁的建庶人都被开放了管制,何况自己?
她不能让儿子出去以后,变成个连牛马都认不得的文盲。
朱见泽是皇族,就应该有皇族的气派!
所以鲜氏非常看重朱见泽的学习,一切都跟着大明这边来。
儿子也很如她愿,有了些谦谦君子之态,除了圈禁生活让朱见泽难免有些阴郁之外,其他都好。
现在朱见济封他“顺义王”?
是要革除朱见泽的皇族身份吗?!
“太妃想多了!”
“朕哪里是那种不认手足同胞的恶人?”
朱见济让鲜氏别激动,然后把近些年来蒙古的情况告诉了她。
“……鞑靼败后,草原之上没有大明的对手了,自然也就成了大明的领土!”
朱见济才不会管后世的领域划分条件呢。
他比较流氓,只要大明能到的地方,还能把那里的人打趴下,就先把它圈进大明疆域里,拿个宣称权再说。
再者蒙古对大明朝贡已久,也的确接受过大明册封,能够融入中华,是它的福气!
“宗室封王去大明的地方,不是应当的吗?”
按照朱见济“重定分封”的目标,在大陆方面,后世的大公鸡是一定要被大明朝廷控制在手里的。
西伯利亚也要归入帝国版图。
如果没有这个大草原,朱见济以后让人去那边种土豆种玉米的愿望又如何能实现呢?
但问题在于,此时的北边的确难以治理。
大明的管理机制再怎么变异,也不可能在几年内就能完美的控制住当地形势。
顶多在水土还算合适的地方筑城,然后移民过去。
而且蒙古人的数量仍旧不少。
在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那段时间里,这群家伙可是到处播种的。
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能让他们再团结起来,对大明的边疆进行骚扰劫掠。
所以在漠北地区,分封几位王爷很有必要。
像达巴拉干这个二世祖,早就公然宣布自己认了朱见济当“干爹”,硬生生拔高了大明皇帝的年龄,属于忠诚的狗子。
朱见济不介意也给他封王。
脱古思猛可也是一样,人好歹是黄金家族子孙,目前跟着老师在京城里认真学习汉文化,成果显著。
朱见泽也方便——
他的外祖父脱欢就曾以蒙古太师的身份,受大明册封,为顺义王。
现在也先跟他儿子都死在了阿剌知院手里,根据男系绝嗣可从女儿一方过继继承家业的传统,朱见泽名正言顺!
更美妙的是,在鲜氏的努力下,朱见泽的确抹去了他血脉里蒙古的成分,完全是个中国人。
指不定他还能带着蒙古一块融入汉人这个大家族呢。
“你觉得如何?”
朱见济对着堂弟问道。
语气里虽然还带着笑意,但眯起来的眼睛让人坐立难安。
鲜氏不想说话。
她都没想到,大明皇帝会如此操作,把她儿子放回草原。
朱见泽没有多思考,咬牙站起,“陛下既然决定了,我绝对不反对!”
“愿为陛下驻守北疆,以牧草原之羊!”
“这才是我大明的好王爷呐!”
朱见济对堂弟的表现很满意。
他给鲜氏母子赐了栋在京城里的宅子,就在沂王荣王隔壁,方便三兄弟交流感情。
第二天,早就准备好的诏书和一应物件被送入顺义王府里,还有织造人员上门为朱见泽量了量身,为他赶制王服。
当然,北边的动作也搞了起来。
朱见泽必须要安全稳当的,在蒙古扎根下来!
随后,乾圣三年的七月份。
朱见济特意跟内阁请了假,打马出京城去天津港口,观看飞剪船的出航。
随驾的还有太学和工科院中的优秀学子。
这种新式大船的试航在前一个月就宣布取得了圆满成功,现在出航,那是真的要远行的。
飞剪船的体型不及原来的老船,但因为增加了风帆的缘故,停靠在港口上时,仍然给人一种“遮天蔽日”之感。
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的学生都赞叹不已,听取哇声一片。
“这次……是要沿着海岸线,一路往西去的。”
朱见济亲自登船,撑着栏杆俯瞰下来的海浪波涛,对着巩珍说道。
经过一年的准备,皇帝又从内帑里掏钱,和向着各路亲王要钱,总算是为乾圣朝的“大航海”打好了基础。
飞剪船经过测试,被巩珍驾驶着在东海南海那边体会过,是可以抵挡住大风浪的,并且速度飞快。
这意味着虽然没有永乐朝的下海规模,但效率应该也不会低很多。
因为他们花在航行上的时间少了。
“这是第一次远航,也不知道要花多久……反正尽量给朕把海上丝绸之路走一遍……”
随着太学中那张世界地图的流传,朱见济也顺水推舟的把“丝路”概念推广了出去。
一些接受度高的有识之士,已经知道中国联络外国,有着自古以来的道路。
“如果能到东罗马故地,那就更好了。”
“给朕收集一些那地方的文献和学者回来,朕是很有兴趣的……”
东罗覆灭至今足足十年,千年积攒下的各种宝贵材料早就飞的到处都是了,养出来的学者也到处流散。
不过以东罗马跟西欧各国的老矛盾,那些知识分子应该不会全跑到日耳曼的地盘去。
“陛下对这个罗马帝国,似乎十分关注?”
自打决定远行西洋,朱见济就时常跟巩珍念叨。
王景弘和马欢他们都嫉妒死了,巴不得自己再年轻个十岁,继续下海,四处驰骋。
“那是自然,好歹跟我中国有千年的情谊!”
宋朝之时,甚至还有东罗马的使者过来,以这个情谊为由,请求宋神宗帮衰落的东罗马一把。
但大怂的本性,大家都很了解。
自己的问题都一大把,所谓的“富宋”也只是富贵了官老爷跟皇帝,底层被盘剥至死,哪里能够让它远行去西洋打仗?
于是东罗使者只能失望而返了。
朱见济觉得,大明承宋法统,很有必要回应一下他们的请求!
虽然迟了几百年,但有总比没有好哇!
而且前世“吊死威尼斯总督”的宏愿一直留在朱见济心中。
现在有了机会,他怎么能不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