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半面天使半面魔鬼。

以前我会将其称之为人格分裂或失常性的自我对立,正如今日亲手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两股始因截然相反的亢奋在骤然升腾。

但今天我接受了,它不是病,更不是我的错,而是我通过教训所最终肯定的——一种在奥伽墨,属于自己最适配的行为方式。

现在我正以人肉眼无法清晰观测的最高速度朝着来时的方向疾行穿梭,破空无影,满心却只有尽早赶回去查看荆和炙他们一行人状况如何的想法。

“天使的那面留给苦难者,魔鬼的那面朝向施暴者,做万民的救星和对群邪实行独裁!”

没能严格地执行这道信条,或说颠倒了黑白才是我原先最大的过失,而这问题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我发誓……

所幸,“迟缓拖重”的胶囊不足以让行驶过的长途距离成为我的负担,因为至多几秒,我便在大概率迷了路的前提下还能立即找回原先的场地。

“可是人呢?”

站在一片空旷的野地上,掀起自责始终无可避免。

他们都不见了!

只有确确实实坏掉的工程车、一地凌乱不堪的设备器材、尚未填修的地基坑洞……与某处星星点点让人于触目瞬间便神经刺痛的血迹映入眼帘!

“炙!”

“荆!”

“你们在哪里?!”

我朝着四周大喊,但显然这样做是徒劳的——此地早已没了楼体的遮挡,而目力所能及之处亦是空无一人。

“混蛋。你就非得听那些蛆虫满嘴喷粪么?你就非不能干脆一点将他们用普照光直接吞噬么?你骄傲什么?早点回来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跟他们去的话,这一切都不会乱套了!好歹,你可以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能想象到如果炙还在的话,他一定得这么骂我。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那些血迹似乎代表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具体经过我却无从得知,倘使再任由失控的想象力蔓延下去,势必会得到一些或许实际上本不严重但足以让人以为天塌了的结果。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果断行动。

奈何上下前后完全无从入手。

当值一筹莫展之际,我突然感知到有什么速度很快的东西正在逼近……

“呵,还愁你们无处可寻,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撞上门来了么?死!”

几乎是瞬间完成的,我转身即开放管道,光矢亦已搭满弓弦,随触随发!

然而一声意想不到的粗口冷不丁响起,让我慌忙刹住了手上的攻势。

“超!你卤味,吓亲我!”

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曈。

可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四下环顾,我才发现身旁的空中悬浮环绕着一只机械质感很强的金属小球。它的体积不大,只及胡桃般,完全可以被人握在手里,打个比方,则有若去掉了两扇翅膀的“金色飞贼”。其中心镂空,外壳可见散发着墨绿色亮光的孔洞,那儿无疑便是微型摄像头与声音输出装置的所在。它现在正保持着类似“巡航模式”的状态,直到我几欲好奇地伸手碰它,它才终于停下,最后依靠着摄像头的全息投影功能将小雀斑的身影缓缓呈现。

“天哪。”

没想到几日过去了,这姑娘看起来还是十分憔悴——成片稀碎的刘海耷拉在额前,也不梳理,两眼肿得就像是连续哭了三天三夜,一点精神也没有。要不是开头那句极富情感特色的话,我大抵没法一眼就认出她来。

而她对我的惊讶亦丝毫不差。这都怪我没机会照照镜子,否则也不至于简单地认为之所以会吓到她,仅是因为自己一脸“杀意盎然”了。

“你你你,你都干什么了?”

“怎么了?”

“你还问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都是血呀?噫!你头发上白花花的是什么东西啊?不会是人的脑花吧?”

我抿了抿嘴,无言以对,但很快就想到心中正在担忧的事情。

“先不说这些了,你在哪里?”

“嘁,还在‘禁足’期呢!我出不去,你也来不了的。就连我现在用的这个‘神踪之眼’都是委托信得过的下人偷偷带来的。怎么了?”

“能不能帮我查查一支施工队的位置?我想这样的队伍在注册时都是会被要求植入‘信标’的吧?对吧?领头人的名字是‘溟’,帮我用卫星搜索一下他们现在在哪儿,拜托了!”

“慢着慢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这是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能不能帮我?”

“嗨呀!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何况你现在不是更应该担心自己么?霁对你的特别清算已经发出公告了,你看看吧。”

说罢,她按下一个按键,全息投影的画面便切换到新闻页刚刚发布的今日头条。

主标题是“墨城准首席对仇家发起特殊清算”,副标题是“一场由口水引发的恩怨必将于此终结”。

我看完差点没气到笑出声来。

“他还挺会找借口。”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媒体采访时诋毁你,说你面对这次对决肯定不愿光明正大,甚至可能违反规则,勾结党羽来对付他一个!”

“这死扑街,真是贼喊捉贼。”

我在心里暗暗骂道,同时也不住发出“他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理由来诋毁我”的疑问。

然,不过对此犹豫两秒,我最终还是坚定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寻找施工队这件事上。

纵使小雀斑无法理解,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到底同意了利用身份权限辅加一定的“信息技术”帮忙询查。

“工头叫‘溟’对吧?”

“嗯。”

“情况…不妙啊。”

“怎么了?”

“他们的‘信标’已经被核销了。”

我紧张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而曈淡淡地回答:“也就是已经遭到清算……”

“什么?!”

“冷静点。”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快要像被光爆从天灵盖下炸开了一样。

“不…不可能的,我明明已经完成那么多了…总不至于…总不至于所有人都被清算了吧?”

“但是不管怎样,他们的‘信标’确实被集体核销了,我已经追踪不到他们的位置。等等,你先别急,我再帮你看看他们的贡献度……呃,果然……有的还是刚被扣完没多久的……甚至包括两个和你一起从亚基里来的前清算者!真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沦落到要去加入异生种人的施工队……”

听到这里,我面如死灰。

或许是觉察到我的异样,曈连忙切换回自己的影相,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哥,你脸色很差啊,到底在想什么?我在乎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我不想你也……”

“那你应该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怎么说呢?”

“那个施工队。都是我在乎的人。”

“都是?哈,你开玩笑的吧!”

曈才刚想调侃我,却见我面不改色,于是意识到我没在开玩笑。

此时是两个孤单单且对变故已是惊弓之鸟的倒霉蛋在沉默中相互认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离开他们没多久,回来就不见人影了。我不相信埋葬虫们来得这么快。”

“啊?你不知道你现在所在的这块片区今天刚好由北部元首行使责任管理权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就代表着前来验收兼履行清算职能的正是埋葬虫啊!墨城效命于北部元首的清算者全体都是埋葬虫!”

对此,我的两眼有些发黑。

不过头脑始终没有停止思考。

回顾今天在短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件单独拎出来讲似乎都再正常不过,可一旦它们有所串联,强烈的违和感便难免像溺毙的尸体般从绿藻遍布的湖中慢慢上浮……

遥看那模糊不堪的可怖之处,我的视力反倒愈发清晰起来。

“曈,你现在能不能查到今天负责验收工程项目的专员信息?”

我扫去慌乱,冷静而耐心地问道。

“已经没戏了,你还要这个做什么?”

她十分不解。

“现在没时间解释。有蹊跷。”

“哎,有什么好蹊跷的?况且像这样的人事安排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呀。与其继续纠结已经发生的事,不如多在乎在乎你自己吧!”

“那就定位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倒放‘天眼’的定时拍摄。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闻言,她气得鼓起腮帮子,顺带冲我竖了竖小拇指。

“你这个笨蛋,还真是把本小姐当佣人使唤啊!好嘛!我满足你奇怪的要求。不过等会儿要是看到那些人被埋葬虫溶解的画面,你可不要哭鼻子噢。”

于是她一通操作,开始给我逐帧倒放起定时拍摄的照片。结果自然是出乎她的意料,且还诚如我所言——出现了难以理解的事。

所谓埋葬虫的专员来是来了,然而他们并没有急于进行杀戮。

具体的原因尚不明晰。

我只能从定格的画面中判断他们应该是与施工队有过一段小规模的打斗。

虽然这段打斗最后以施工队落败宣告结束,可那些专员们也并未因此就地执行清算,而是将所有人,包括荆和炙,都推上了专门负责押解的大型胶囊……

“这算什么鬼情况?”

疑问是小雀斑发出的。

而我心中则已经有了大概,只是暂时没有闲情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

那就是及时地前往营救,赶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

“可以追踪到那些人么?”

“权限不够。而且他们的胶囊一般都会装配‘运动匿形设备’,起步行驶后依靠‘天眼’就无法观察了。但我还有办法,可以使点小把戏……”

“尽快。”

“可是,追踪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坐的胶囊虽然比不上老东西的‘银驹’,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指不定都开到边境上了!你现在什么也没有,要怎么追他们?”

我呵呵一笑。

“这你不用操心,查到了就告诉我。”

“噢。”

她撇嘴耸肩,然后便将信将疑地开始在键盘上一通操作。

……

半晌静默下。

我看到远方不觉何时竟已黑云压顶了。阴郁的湿气扑面,晦暗的天空低沉,诸象纷纭,明明预示着风雨欲来。

“尽管你来。”

我在心中暗自说道。

眼里恢然注满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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