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铺,谷之荷问过陆洲,知道他要找那几册书的作者,正要抛出破风舟,却被陆洲阻止。
他并不急于寻人,反倒将整条街都逛了一遍。
包子、烧饼、馄饨……都是最能果腹的东西。卷着一道道白烟,散落在一个个拐角。
路边还有不少摊子,卖些草编的小饰物,还混了些假首饰……
陆洲只大略看了看。毕竟心里压着事,除了书,他对其他东西没有兴趣。
而且陆洲眼光不凡,他的审美被家乡的工艺拔得太高,此处的民间手艺,并没有多少能打动他。
寻常百姓做的小生意,不过是为糊口罢了。这些小玩意儿,非但称不上精致,甚至大部分都很粗糙。
但他还是买了几样小摆设,看了一出街头把式,多给了些赏钱,施施然地离开了。
谷之荷早已按捺不住,眼见四下无人,当即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与二鸽都看得出来,陆洲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世家子弟,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陆洲不知他们的想法,随意地反问道:“你想让其他人都知道,造访那一家书铺的,是三位仙家修者?”
谷之荷一怔:“你只是在担心这个?”
不等陆洲回答,她又追问一句:“知道了又如何?”
陆洲哑然片刻,藏了一整日的话,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谷姑娘,往日里,你见过普通人么?”
谷之荷忽然沉默。
又过了好一阵,她才笑着回答:“哪个修者没做过普通人,遇到阁主之前,我的同僚都是普通人。”
这一回,轮到陆洲沉默了。
他给二鸽使了个眼色,二鸽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无奈之下,陆洲轻叹一声,说了句不好听的真话:“谷姑娘性情中人,不愿笑的时候,不必勉强自己。”
他略一抬手,止住谷之荷将出未出的话,郑重地看着她:“谷姑娘,方才是我失言,我向你道歉。但我绝不是在指责你,更无意打探你的过去。”
思维流转得飞快,陆洲的语速越来越急:“谷姑娘天资出众,大道有成,是封仙阁阁主的左膀右臂,前途无可限量。”
说了一番赞誉的话,他又详述自己的问题:“我原本是想说,来到封仙阁之后,你见过凡俗世界中的人么?”
谷之荷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此时,她的面色平静如水,但已然不再强笑。
陆洲叹道:“过去,谷姑娘一心修炼,没有多少机会接触普通人,今天你又要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也不可能去关注他们。但——”
一言至此,他故意顿了顿。
待到两人的兴致都提起来,目光中多了一二分神采,陆洲继续说:“你们有注意到,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么?”
“害怕,谨慎,好奇,期待。”陆洲慨叹道,“他们不可能想到我们是修者。在普通人眼里,修者怎么会到一个小城逛书市。”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而陆洲却是摇头:“他们只以为,我们是出游踏青、路过此地的小姐少爷。即便如此,他们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
二鸽一路警醒,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此刻回忆起来,脸色稍稍变了样。
“那间书铺里,原有几个抄书的学生,我们进去后,他们就悄悄离开了。
“看把式时,前排有个很开心的孩子,他的位置本来很好,但是我们靠近之后,他的父母将他带走了。
“他好似还闹了一阵,但很快又安静了……”
二鸽的声音越来越低,谷之荷的唇抿得更紧。
可陆洲却在摇头,他甚至添了一把火:“那一伙把式,应当是成套的。在我们过去时,本该轮到那个耍花枪的姑娘,但后来登场的大娘将她拦住了。”
两人彻底陷入沉思。
这时候,陆洲才细细解释道:“寻常百姓为了糊口,愿意做伺候人的活计。但随便一个衣冠楚楚的人,都是他们拒绝不成、得罪不起的。”
谷之荷低声问:“所以,你才会买他们的东西……”
“不。”陆洲打断她,“我是为了那家铺子的老板。”
二鸽似懂非懂,谷之荷满面疑惑。
“仙家人物忽然降临,特意至此找一家书铺?我们若是直接走了,他怕是要将自己吓死。”
尤其是,陆洲还找他打听了人。
二鸽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仍蒙着一丝朦胧意味:“那我们不用破风舟,步行出城,不就好了?二公子为何还要停留?”
“他们不知我们的真实身份,故而虽有惧意,但也希望能从我们手中换得些钱、贴补家用。倘若今日赚到钱的,只有那家书铺的老板,他很可能被邻里嫉妒、甚至遭贼人惦记。”
陆洲轻叹:“我到凡俗中来,是为寻找机缘。而就在这间书铺中,我想通了一些事,也见到了一些事,得到了一份机缘。所以,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谷之荷又问:“就通过那些书?”
“就通过那些书。”陆洲颔首作答,字字有力。
面对谷之荷的好奇目光,他沉默片刻,补充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谷之荷点点头。
少刻,她认真地看向陆洲:“你,不像陆家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陆洲心下感慨,这位谷姑娘对他的偏见,消失了?
转念一想,他好奇地问道:“以你的年纪,应该没见过陆家其他人吧?”
谷之荷点头:“我没见过,但阁主说过一些。”
陆洲险些答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最终止住了这份心。
他也没见过陆家人,而且还“失忆”了,倘若封岐所言才是真相,那岂不是会打脸……
但陆洲不曾答话,二鸽反而接了话茬:“二公子今日所为皆是善举,与传闻中的陆家的确不像。”
好严谨。
陆洲仿佛从“传闻中”三字里听出了许多故事、许多事故。
他还没来得及调侃一声,二鸽又道:“尤其是,二公子处事之时,能为弱者考虑,这是难得的品质。”
陆洲老脸发红。
他想见见那位胆大包天的遥乞,却又不知他的身份来历。若他与书铺老板之间有稳定的联络方法,那倘若吓到店老板,岂不是就会打草惊蛇……
谁知二鸽竟然开了金口高度评价,这让陆洲有些惭愧……但也不得不说,他还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