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此恨不关风与月【一】

竹篮打翻在地,从中随之滑落的,还有摔得四的青花盅。热粥淋在映满苔痕的青石阶上,扑鼻的香气四溢,引得原本睡在房梁上的狸奴发出几声满是讨好意味的猫叫。

可夜风太阴凉,月色太凄清,没一会儿,蒸腾的热气便消弭不见。趴在房顶的白猫没讨到好处,顿觉意兴阑珊。它弓着身子一跃,跳到了一株桂花树上,接着又是灵活的几个跟头,便顺着朱红的墙沿,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庭院复又冷寂下来。

直至耳际脚步声响起,不轻不重,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外露。顷刻之间,屋内两人便一前一后、居高临下地站定在她面前。

陈雪怀沉默地立于原地,半晌过去,仍旧没有任何表示。却是男子惋然的叹了一口气,既而俯身蹲下来,向她伸出一只手,温言感慨道。

夫人,上次一别,好久不见。

锦瑟眼皮轻颤。

能让陈雪怀如斯谦逊,口口声声奉为殿下的,也只有那一人了。

彼时为了同华年怄气做对,她曾假意向晋王投诚。

犹记那日阳光和善,他划着一叶扁舟款款而来。远远瞧着,不像是天潢贵胄,却合该是醉心山水间,自在漂泊的真名仕了。

锦瑟不由好感大增,心中隐隐生出殷切的期待。

然而甫一上岸,他仿佛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亲自终结了她的臆想。

她实在错得离谱。

晋王其人,活得隆重且典雅。似乎时刻都在动员着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帝国皇子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

但同他聊了几句之后,不知为什么,锦瑟却有些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或是爆发出一种压抑了太久、而变得尽是毁灭性的情绪。

因为她分明感到,隐蔽在他骄矜优容眼神深处的,是挥之不去的自卑与挣扎。

另一边,得知她约见晋王以后,谢春山连夜郑重其事的下了拜帖给她,言说有要事相商,需得明日一天时间。

锦瑟信了,推了第二天所有的行程安排,来到盈袖楼和他见面。

谢春山沏了两杯茶,语重心长地同她讲道,晋王狼子野心,并非明主。

锦瑟一愣,知他是一片好心,为自己着想。不过此番却委实是多虑了,她压根就没打算奉其为主。

可她天性爱玩,喜抬杠,好作弄人。尤其对着谢春山,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放在当下,锦瑟淡淡地喔了一声,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一字一句反驳道。

晋王怎么就狼子野心了?难不成觊觎皇位就是狼子野心了?他有争取的资格不是么。一来,如果两年后太子归来,仍然双目失明,他就是最有力的人选。二来,他的身体里流着慕容氏的血,当然也享有顺位继承权。

谢春山含笑摇头。

我说他狼子野心,可不是这个狼子野心。

锦瑟不解:那你什么意思?别跟我绕绕弯弯,说得直白些,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阿锦啊阿锦,你这急脾气,总得稍微改一改才好。

谢春山伸手无奈的揉了揉额角,随即摆正了神情,缓缓讲道。

你可知,此人生母原是南府一名乐伎。他嫌弃母亲出身卑贱,害他不得帝王看重,害他为朝臣轻视,害他没法承袭王位。时常对其恶言相向,甚至不允她靠近自己房间,不允她和自己同席吃饭,不允她和自己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依照大齐的规矩,凡是皇子,十七岁即举办封王宴,授予爵位和封地。晋王么,本是没资格的。但他的母亲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忽然离奇去世,转眼丧期都没过呢,他就立刻投身于崔贵妃名下,成了她的儿子。

言毕,谢春山顿了顿。再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带了些鄙薄谴责之意。

这下水涨船高,整个身价都跟着提上去了,才有了如今支持他的一众势力。

锦瑟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晋王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谢春山挑眉,眼色中含了几分耐人寻味,他幽幽道。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想告诉你,一个连为了权力名位,连自己母亲都无法善待的人。如此德行,妄为人伦,他不配为君。

锦瑟深以为然,倏而想到什么,托腮看着他,不无戏谑道。

照你这样说,我觉得你们的姻亲一族,王氏子弟也算是狼子野心了。

谢春山点头,确实,两者可谓一丘之貉。旋即又道:谢家和他们是姻亲,我和他们不是姻亲,能联姻的多了去。可我这辈子啊,非你不娶。

他看向她,眉目澹澹含情。明明未曾饮酒,可眸色炽热的,犹如夕照时分的晓霞弥散。细看之下,腮边亦染上了浅浅的绯色。

锦瑟一噎,忙低头呷了一口茶水,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问道。

说了这么多,那么谢春山,你觉得谁当皇帝好呢。

闻言,谢春山有片刻的静默。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锦瑟冷冷一哼:你说呢!

他的眼波里漾起潋滟的涟漪,一双乌黑的瞳仁里光华闪烁,神秘且幽邃。

我以为,迄今为止,大齐还没有出现一位合格的储君。即便是当初的太子—慕容明月亦缺了些火候,虽则他仁政宽厚,深得人心。但终究失了手腕和决断,他心里的爱意太满了,不够狠。

锦瑟蹙眉,睨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谢春山,你又不说人话了。

可这一次,谢春山没有如以往一般,一边喊着小祖宗,一边改口哄她,只自顾自继续道。

为皇者,尽是孤寂。

锦瑟气结。

谢春山,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一月为期,绝不理你。

夫人,地上凉,本王拉你起来。

晋王的呼声唤回了她流离的神思,锦瑟定定看着眼前男子,目光无悲无喜。

良久,锦瑟端然一笑。那笑如沉沉的铅块,重重陲在心窝,在暗夜里泛着粼粼的寒意。

晋王殿下,陈大人,你们怎么会想到用我来要挟华年,要挟太子呢?他可是最厌恶我这个姐姐的啊。

像是被触到什么痛处一般,晋王面色蓦地一阴,他张了张嘴,似乎亟欲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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