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零落成泥碾作尘

仿佛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谢堂燕短暂的失神了一瞬。旋即又看着她,神情温柔,仿佛在对待闹脾气的小孩子一般,极有耐心的哄着。

昭阳,我知你心里有恨,但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有些事等回去了,我再慢慢告诉你,嗯?

锦瑟没有回应,当下她摒弃纷芜的思绪,暗定定地垂眸思索着,该怎么拿出证据让她相信自己的话。

可她的沉默,在场上其他人看来,却是意味着挣扎与动摇。

慕容明月与晋王,相互面面觑了一眼,各自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又斟酌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去拉拢、劝说锦瑟选择自己。

毕竟,与谢堂燕相比,他们亦曾为了权名富贵,做出不少混账事,或无意或有意的伤害过她。

眼见二人迟疑不决,谢堂燕眼底流露着胜券优渥的笃信,她衔了微微笑意,转而去看谢春山。

春山,你喜欢昭阳么。你带着你表妹一起过来,我向你们承诺,保李氏一族无忧,届时许她嫁你为妻,请他们观礼,如何?

闻言,谢春山凝眸,表情难得轻泄了几分诧异。他知道,姑姑虽心性莫测,难以琢磨,但从来是言而有诺,从不失信的。

而这个条件,于眼前来说,似乎确然是最优的不二之选。

就是不知锦瑟是否愿意暂且低头呢?

显而易见的,他也陷入了沉思,犹豫着到底要如何抉择。

谢堂燕再一次伸出了手。

昭阳,李氏既对你有养育之恩,便是对我也有恩。这些时日下来,你当知道,娘亲一向恩仇分明,决不会做出兔死狗烹之径。

她一面变相拿捏了锦瑟的软肋,如今她最在意的莫过于家人,一面又给了谢春山机会,这般诚意,此前她们姑侄之间的相争相斗,倒也尽可一笔勾销,重归就好了。

比起无甚准备,孤掷一注、破釜沉舟的慕容明月和晋王来说,谢堂燕已经赢了大半。

兵法有云: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可现在的情况,即便是彻底撕破脸皮的兵战,他们亦未必赢得了谢堂燕。

三人都在等锦瑟的答案。

其他人隔得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会认定了她是在反复的考量,艰难的做决定。

但谢春山挨得近,眉目咫尺间,他看得分明,她根本不是在纠结要奉谁为主,而是在想办法对付人,对付他的姑姑。

锦瑟是不愿意,也不会选择谢堂燕的。

应当也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那么他此时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多一点的拖延时间了。

认清事实后,谢春山悠悠怅叹了一声,他一步一步行至谢堂燕面前。

见状,谢堂燕唇角笑意加深,玩笑似的提醒他。

春山,你忘了你表妹呢。

熟料下一刻,他俯身单膝跪地,重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头。

谢堂燕的笑容变得有些淡薄,语气虽仍旧波澜不惊,里面却寻不到任何情绪,空寂冷冽如一潭死水,蓦地让人汗毛耸立,打个寒颤。

你在做什么,春山。

谢春山抬头,乌黑的瞳仁里一片认真与赤忱。

姑姑,侄儿确实爱她,但我不愿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就像姑姑当初的选择一样,您和他为了对方的安好与喜乐,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姑姑,小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您还记得么?您告诉我,爱是付出,而欲是索取。

姑姑,倘若顾家姑父还在世的话,我想他并不愿意看到您为了报仇,一路趟着腥风血雨,满心伤痕累累,所见一片荆棘黑暗。

姑姑,他一定希望你能开心,替他活着,好好看尽世界繁华与美好。侄儿求您了,收手吧。

谢堂燕的笑意随着他的一番话,逐渐变得浅淡如烟,最终如一簇流光,消匿在无边的夜色里,无影无踪。

她高高在上的站着,仰望着无垠的天际,眉宇间是不曾见的偏执与桀骜。

春山,你说得这些,姑姑不记得了。世界的繁华与美好,我已看尽,看透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想为我、为他求个公道…你知道么,上天给我这样一个局,可我偏不认!

命,始终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说着,她调眼审视着谢春山。

即使此刻他的姿态狼狈且卑微,却依然难以掩盖身上与生俱来的风骨,优雅矜贵又放肆不羁。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果真如此么?

谢堂燕一手扼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与之对视。

青年俊美的容颜,每一处都雕刻的有棱有角。那般张扬,仿佛轻狂疯长的野草,带着一股迫切的渴望,渴望逃离,渴望摆脱着什么。明明快要被汹涌的欲望吞没,却硬是收敛成一泓优柔寡断的清泉。.

真是很憋屈,又很辛苦吧。

半晌,她冷冷嗤笑出声,一字一句,皆是从未有过的刻薄与狠戾。

春山,谢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懦夫?懦夫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多情种。你不敢争取感情,对权势名利又故作淡泊,生怕自己装得了斯文,却又控制不了野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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