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皇长子出生,国朝有继,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大事。

皇长子生母方氏晋位为贤妃,乃皇后之下第一人。

后宫里的人都说贤妃肚子争气,这晋位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还有人说贤妃颜色姝丽,独得君心,宠冠后宫,才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从五品才人到正一品四妃。生的儿子还养在太后膝下,这第一份的荣宠,将来必定前途无量,真真是羡煞旁人。

被后宫众人羡慕嫉妒的贤妃此时此刻却是在无声垂泪,并没有旁人口中母凭子贵的喜气。

“娘娘,月子里不能哭的。”贴身侍候的宫人跪在床边给贤妃拭掉眼角滑落的泪,“刘姑姑说,月子里哭太多会落下病根儿的。”

“我拼死生下儿子,一眼都没有看过就被抱走,我难道还不能哭一哭了。”贤妃有气无力地说。

“娘娘,皇长子由太后教养是皇长子的福分,也是您的福分。”宫人劝道。

“福分,呵呵……”贤妃笑着,眼中流的泪却更凶,“我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罢了,哪有什么福分……”

宫人惊恐万状,压低声音连连道:“娘娘慎言,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咱们聚荷殿上下都讨不得好。”

贤妃歪过头,问宫人:“你说,皇后为什么那么干脆就让太后将我的孩子抱走?”

宫人猛地一下趴在了地上,不敢说话。

贤妃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呵地一笑:“是我傻了,以为凭借肚子里的孩子,官家怎么也得多几分怜惜,站在了官家那头,皇后又哪会帮我。可是……可是……皇后哪怕不帮我也得为了她自己吧,她无子……”

“娘娘!”宫人惊叫:“贤妃娘娘,请慎言!”

贤妃唇角颤了颤,闭上眼无声流泪。

宫人直起上身,替她掖了掖被子,爬起来悄步出了去,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朝野内外都在祝贺皇帝喜得麟儿,文人吟诗作赋贺国朝有继;外命妇们在庆安宫为皇长子洗三,喜庆的吉祥话听得澹台太后完全合不拢嘴;还有不少人在私下揣测皇后对皇长子放手得干脆,此举有何深意。

出了天启宫,没有人关心皇长子的生母贤妃,便是后宫里羡慕嫉妒的女人们,也不会去关心贤妃被夺了孩子的心情。

年轻的宫人将寝殿的门关上,出了回廊走在风雪里,下定了决心要调离聚荷殿。

她们这种伺候人的,最忌讳就是跟了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主子。贤妃也是从东宫一路跟到天启宫的,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看不明白,这后宫从来都是皇后的一言堂,皇后若是想留下皇长子,恐怕官家太后都没有办法挪皇长子一步。

说什么母凭子贵,真正尊贵之人是不需要依仗自己的肚子的。

“殿下,你怎么就让庆安宫把皇长子给抱走了?”许多人暗自揣测皇后深意时,好奇心爆棚的吴桐干脆就直接问了。

她现在已经在吏部流内铨留了档,正四品掌书女史,正正经经的朝官,帮着王妡处理各类文书,与朝官们一般点卯下值。

至于中书门下、铨曹四选是怎么同意此事的,吴桐不多问,总之王妡已经搞定一切,她上岗都两天了。

啊……原来这就是抱大腿的感觉,有亿点点爽呢。

“看那两位多紧张这个孩子,我觉得主动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吴桐把看过的文书分门别类放好,整理出重点让王妡看得不费劲儿,其中不乏朝廷中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

王妡拿过吴桐整理好的文书翻看,对其归纳总结的能力表示非常满意,某些文书还画了图表,一目了然。

“一个孩子罢了,决定不了什么。”王妡淡淡说道:“便是这后宫的女人给萧珉生上十几二十个孩子,又如何呢。”

王妡放下文书,暖烘的殿内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披上狐裘出了去,立在廊下看雪。

昨日的大雪将天启宫裹成了一片银白,掩盖了这里多少肮脏,仿佛此处生来就是洁净的一般。

吴桐抱着手炉跟出来,接着前头的话题说:“可我看太后可是高兴坏了,前几日洗三我去了,那可真是就差没直说不需要嫡子了。”

“呵。”王妡轻笑一声:“有没有嫡子,从来就不是太后和萧珉能决定的。我若想杀一个孩子,那孩子是养在聚荷殿还是庆安宫,并没有区别。”

“这倒也是。”吴桐耸耸肩,“你不屑一顾的却是别人百般看重的,这可真是够讽刺的。可惜这里的人都不明白,一个女人的价值并不仅仅是生儿子。像我,我就不觉得我需要一个儿子来证明我自己。”顿了一下,又机智地补充一句:“殿下你更是。”

王妡偏头看了吴桐一眼,微笑:“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孩子。”

她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轻声说:“我需要的是一场战争。”

她多年的布局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就从蒋鲲开始。

王妡摊开虚握的右手,又猛地握拳收紧,仿佛是在牢牢握住什么东西。

庆德殿。

萧珉坐在御座后,殿内,吴慎、左槐、王准、阮权、刘敏等宰执,以及礼仪院、太常礼院、制敕院、宗正寺、审刑院、大理寺等勾当官们,齐坐。

“今日召众爱卿来,是为皇长子出世一事。”萧珉道:“此乃朕之长子,朕欲将此大喜与天下臣民共享。”

众臣远近亲疏地交换了各自的目光,看这被皇帝召见的都有些什么人,对皇帝想要做什么心中有了一二分的猜想。

果不其然,众臣就听萧珉说:“朕欲大赦天下。”

众臣听罢,无一人开口先说话。

萧珉等了好一会儿,见还没有人说话,脸色就有些沉了。

“众爱卿以为如何?”他加重语气问了一句。

众臣又再各自交换了一遍眼神,左槐看向王准,后者微颔首示意,他正要起身说话,却不料吴慎抢在了他的前头。

“圣上,老臣以为,现在要紧事有三。边关将士论功行赏为其一,和谈使臣郊迎褒奖为其二,罪臣蒋鲲审问为其三。这三件事,件件要紧呐。”

萧珉脸色又阴沉了些,沉声说:“在卿眼中,皇长子出世不是什么要紧事?”

吴慎弯腰拜了一下,道:“皇长子自是尊贵无比,然嫡子未诞,为皇长子大赦天下,今后皇后诞下嫡子,皇长子该如何自处?”

萧珉胸闷,脑袋里就像是有人抡锤子在捶,咚咚咚的。

气得不行又不能怪罪吴慎。

“圣上,边关将士浴血奋战,论功行赏天经地义,边关将士们也会铭记圣上恩德。”吴慎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抬头看向御座。

吴慎明白皇帝是想借皇长子大赦天下来赦免蒋鲲,先不说皇后会不会同意,就以蒋鲲所犯的种种罪行来看,他也断不可能是一次大赦天下就能救下来的。

皇帝终于明白后党的狼子野心,这很好。但他怎么就不明白蒋鲲是真救不得了。

皇帝自己手持虎符,殿前司禁军还是能皇后给笼了去,救下一个枢密使又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其他的军队握牢在手中呐。

而这,又有什么比犒赏边关将士、论功行赏更来得收服人心快呢?!

而且……

吴慎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蒋鲲的案子牵扯到宗长庚,他在其中可不是全无干系的。

后党摆明了要置蒋鲲于死地,现在最希望蒋鲲死在台狱里的,却不是后党,而是曾与蒋鲲有过勾结来往之人。

“请圣上三思。”吴慎大声说道,躬腰拜下。

萧珉也不是傻子,听出了吴慎的言外之意,却并不以为吴慎的主意好。

边关的功臣是沈震和换了个名字的沈家军。

沈震一家获救,王家可是出力不少,他们怎能不记王家的恩情。

还有沈挚,他与王妡……

萧珉想到这个就来气,他的妻子竟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尤其还是他最讨厌的人!

于公于私,萧珉都对沈家和沈家军没有好感。

但他不相信以沈震的性子会带着沈家军造反,先帝要杀他,他慨然赴死,这样的人怎么会造反。

所以,萧珉愿意给沈震一份殊荣,让他回京,把他荣养起来,允他寿终正寝。

那沈家军他是一定要打散的,还有沈挚,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置了他。

“朕之长子出世,国朝有继,乃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实宜大赦天下。”萧珉道:“吴爱卿,难道你觉得皇长子不配有此殊荣吗?”

吴慎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劝一意孤行的皇帝。

左槐见状也不再开口,与王准对视了一眼,二人如老僧入定般不说不动。

其他人各有各的小心思,但对上执意要大赦天下的皇帝,只能先住嘴。

并且,不少人在心中感慨——官家与先帝不愧是父子,这一意孤行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后跋扈,王家权倾朝野已成气候,就不知官家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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