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他们的秘密

可是秦徵并没有其他动作,目光落在陆以蘅掌心半晌才道:“新伤。”他喃喃,这是刚刚折腾出来的烫伤,好似这小姑娘站在那儿风雨总是随行,没有半寸的安宁。

陆以蘅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手中有微凉的触碰,秦徵不知何时翻袖已从落出的小盒中剜了药膏抚在她掌中,初有的刺痛很快随之消失,一方锦帕已经轻轻将伤口扎起。

这帕子陆以蘅见过,就在他们赶着去盛京城门口处理疫情那时的一样,秦徵似乎很喜欢这样简单的花色,显得,干干净净。

秦大人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很是快,好似怕被拒绝一般连片刻的停顿也没有,拂拂衣袖,夏末的微风带着仅剩的躁动和秋意的微凉从耳畔吹过。

“在元妃的眼皮子下,也只有你敢做这档子事,”秦徵轻咳了声,索性侧身负手,眼底里还是不自觉的展露些许傲慢,与身俱来的,不免丛生了几分感慨嘲弄,“你把她当成深宫内苑的兔子吗。”

宫里的女人,从小主子到皇贵妃,但凡能走出来的都是血路,哪有什么一颦一笑百媚生,天下城郭为之倾的笑话,别看元妃雍容华贵、娇娇弱弱的,笑一笑那园里的花儿都得低头,可她哪是兔子,分明是个玉面小狐狸。

出“馊主意”的不是陆以蘅,安排弓箭手的不是陆以蘅,可是她利用这场闹剧也在达到一个不可示人的目的,陆以蘅听出来了,秦徵在警告他,别说事后元妃会不会注意到,那就是在秦大人面前也休要装得什么正大光明。

陆以蘅想了想却突得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的,秦徵的神色反僵持凝在了脸上。

“秦大人是在关心臣女吗?”有时候她觉得秦徵是个很奇怪的男人,明明立场不同又与自己非亲非故,偶尔表现出的情绪叫她都觉困惑不解的很。

秦徵顿了顿,他从陆以蘅的眼睛里看到了嘲弄就明白了:“阅华斋的事,与我无关。”那是晋王一手安排下的,秦徵在得知时还曾试图去救下陆以蘅,如今她心生疑窦怀疑自己与晋王串通一气故意陷害,无可厚非。

陆以蘅耸着肩摆摆手:“我没这么小心眼,同朝为官但求秦大人高抬贵手。”她意有所指。

秦徵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听明白了,陆以蘅在内苑是明玥的眼中钉,小公主闹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可秦徵却似个作壁上观的陌生人一般,陆以蘅不知心里是否带着几分不齿冷笑,明玥有爱人之心并没有过错,她生来娇生惯养任性妄为,做事不计后果,秦徵也成了那个变相纵容的人。

“明玥公主对秦大人一心一意人尽皆知,她的确是您门当户对的人选。”陆以蘅揉了揉掌心,若是换了她身处秦徵这般家族位置,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金枝玉叶。

陆以蘅言尽于此挑了挑眉对着发愣的男人福身行礼便想抽身离去,擦肩而过时,手腕叫秦徵扼住了,又快又急:“是因为小王爷吗。”他低声问。

“什么?”陆以蘅没听明白。

“这么急着摆脱太皇太后许下的婚约,是因为凤小王爷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就好像心底里有些无法克制的冲动和恼意在陆以蘅面前无所遁形。

他知道凤明邪近来对魏国公府照顾有加就连九五之尊都有所侧目,晋王更是对他的言行举止了若指掌,好似突然那个男人举手投足都至关重要了起来,而陆以蘅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反而众矢之的。

秦徵眯眼,她难道就不明白,凤明邪在盛京城的地位和所处的立场吗。

“你倒是会讨人欢心,若再仗着和他有所亲近——”恐怕,晋王就当真饶不得陆以蘅了,秦徵的话欲言又止。

小王爷那个男人,别瞧他凤眉修目,堪堪一笑好似眼底里都云生雾饶的化了花,一张嘴甜言蜜语能哄得女人趋之若鹜,他权衡过朝堂的利弊吗,他权衡过魏国公府的处境,权衡过自己的际遇吗——

那就是个及时行乐的富贵荒唐骨,对着你笑,未必是真心,对着你好,也不过请君入瓮。

明狰——正等着抓时机。

小公主的话没有错,凤明邪迟早要回封地,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在盛京城里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依靠和攀附的对象。

“多谢秦大人教诲,”陆以蘅已经张口打断了秦徵还来不及说不出的思绪,她缓缓退开一步,抽出手解开下方才秦徵包扎的锦帕,好似受不得这人半点儿恩惠,有些赌气有些强硬,反手将帕子掷入池中,很快花色就被池水浸没远远漂浮而去,“我陆以蘅从未想过攀附你秦家的门面,自然也不会倚仗凤小王爷的垂怜。”

陆家姑娘冷着脸,目中的明光直挺挺的刺向秦徵,将她看成以色事君需要靠着男人才得以往上爬的女人,呵,陆苡蘅心上厌弃冷笑。

“我能用自己双手双脚走着爬着出来的路,用不着你们来锦上添花。”

她自从踏进盛京城从未想过要靠着攀龙附凤,秦徵这番话莫不是激得陆以蘅心底里一股恶意油然而生——她并未视凤明邪为知交好友,也不曾对秦徵深恶痛绝,她更没有想过要借着这些男人的手和权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陆以蘅若是技不如人,流血流泪自然毫无怨言。

可秦徵的一番话,岂不是将她的所作所为,贬得,一文不值。

秦徵顿觉失言失态,急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以蘅懒听辩解:“秦大人,不要以为时疫之事你封了盛京城门我和江大人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你是当朝大学士,行事作为就该为国为民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陆以蘅向来恩怨分明,东书院你险将陆仲嗣陷入牢狱的账还记得清楚。”一码事归一码事,时疫风行时秦徵曾经帮过她,而晋王也因此得了嘉奖,互不相欠罢了。

秦徵袖中拳一握,面不脸色心不跳:“便当是我秦徵识人不清,错断了。”他轻描淡写,陆仲嗣以前是个赌鬼,就算惹人怀疑是他见财起意也有理可循。

“秦徵,别说那些自个儿都不信的话,您是什么人,一双慧眼明辨是非,却非要当个睁眼瞎空口无凭就要将案子定死,那只能说明,你在忠人之事,”她看着秦徵一副佯装错愕略显茫然无知的模样就觉得可笑,“秦大人,不明白,那我陆以蘅来告诉你。”

小姑娘往前踱了两步,她不喜欢装聋作哑装疯卖傻,一个个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虚以委蛇、卑躬屈膝谁人不会,她也说过,有些人面前,你只能争强不能示弱。

“东书院的林贞大人死了,大理寺抓到了两个长水卫的侍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栽赃嫁祸陆仲嗣败露,这案子理当不了了之,众所周知林贞大人的父亲和大哥一年前死于地震隧道坍塌,我查过东书院和禁宫武卫的记录,林大人这半年来时常出宫,你知道他出宫去见了谁?”一个深宫内苑书院的皇子侍读为何要频繁出宫,那不合常理。

秦徵没有说话。

“六疤指的手下在盛京城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林大人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找到了一年前隧道坍塌的当事人,他对自己父亲和兄弟的死因有疑,所以一直在调查,他不相信他们只是死于单纯的山林地震塌方事故,你猜猜结果是什么?”

“偏隅是莫何、顺宁的入口,十万大山连绵不绝闹了不少的匪患,而知府衙门心怀畏惧并没有将局势上奏朝廷,这些本是心照不宣的,在大人们看来只要匪贼还没有闹到不可控危及朝廷的情况,那就可以遮着、掩着,可林贞大人的父亲林勇反水了,他决定带着儿子直言上疏并恳请了盛京城里的林贞帮忙,所以才遭,杀人灭口。”

陆以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冷冷淡淡,疏疏漠漠,杀人灭口这般事从她口中说出竟也平平无奇——这几个月下来,才发现盛京城里最平常的,不过这四个字。

杀人灭口。

呵。

“可是,这朝廷里显然有人注意到了,注意到林贞大人发现了自己父兄的秘密,发现了偏隅贼匪的秘密,若是林贞明察暗访后煽动三殿三阁的大学士们奏禀小殿下同上金銮面圣,可就不妙了。”陆以蘅唇角一笑,秦徵却微微的咽了一口气,“所以,林大人,也必须死。”

一家三口,满门都给“屠”了个干净,相隔千里,不是意外就是天灾,妙极了。

秦徵张口结舌,这小丫头面上一声不吭,背地里却将什么都查的一清二楚,做的滴水不漏,叫秦徵都不敢置信,好似他们还没有开始动手,陆以蘅已经怀揣上所有的阴谋诡计抽丝剥茧起来——

偏隅匪贼,九五之尊讳莫如深,显然不因为仅仅是一个草寇,在他们中还隐藏着更深的,不得不让盛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动手灭口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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