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以我的方式

“承六爷挂念,我也想您想的紧。”陆以蘅寥寥一笑,极是自在洒脱。

六疤指不管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老头子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这个小姑娘他认识近三年,从最初的赤诚热血骄稚如明日至现今带了些许年岁的沉稳,眼角眉梢的纯涩消退二三却更添飒爽,老头子感慨万千:“你不该回来的。”这是想思来想去的话,陆以蘅若能找个栖身之地便再也别来管这盛京城里的是非黑白,“为了什么?”

这是六疤指想不通的事。

“未尽之事、未了之愿。”她的话云淡风轻却坚定异常。

谁不想喜乐安康过一生,可陆以蘅反骨加身、风雨飘摇,学不会那乐天知命、苟且偷生的本事。

六疤指大约有了个猜测,事关任安一案,可宰辅如今尸骨寒凉早已入土厚葬:“小老儿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那个老头子。”他搓着牙花,在果盘里挑挑拣拣磕瓜子。

“此一时彼一时。”

“陆小姐还是这般慷慨似当年!”堂门外传入朗声,来人一身官府三十有五,下颌蓄着小胡子倒是打理的整整齐齐,只是脸上独少了几分笑意。

江维航。

显然,六疤指已经命人通知了江大人,这盛京府尹忙不迭的丢下了一大堆杂务赶来,瞧瞧,什么叫做“官贼勾结”——

这是个很奇怪的场面,一个地头蛇,一个通缉犯,还有一个朝廷三品,竟然重逢满堂彩。

“看来,还是江大人懂我。”陆以蘅急急忙忙迎上前,男人眼底有着暗沉,日夜不寐所致,可想而知,江维航“私放”陆以蘅出京在东宫面前更要小心谨慎,也索性,他无大功大过未叫人抓着把柄。

江维航拍了拍陆以蘅的肩,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塞给她:“这是任宰辅死后,他院中仆从送来的,说是宰辅大人吩咐,他若有事,便交于我,可我想,他想交给的,其实是你。”江大人沉沉叹气,愁眉不展。

陆以蘅定睛,是一枚静嫔的玳瑁甲。

任安显然知晓所有却无能为力。

“本官不知道任大人想做什么,你陆小姐又能做什么,但此番定掀起狂风骤雨。”别看外头锣鼓喧天迎着域氏公主和亲,朝堂上下和乐融融,他下意识的看向六疤指,指尖那瘦老头儿折起了扇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那是六爷紧张焦灼时的小习惯——百姓将风言风语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可他们都清楚,陆以蘅的身陷算计,那天晚上江维航亲自带兵入京救下了明玥公主——

这深潭水有多脏就有多深。

陆以蘅将那玳瑁捏入掌心,唇角微微的紧抿中可见隐忍的颤抖。

“我知你心系顾先生安危,他现在被关押大理寺,不得探监也不得取保,宁二小姐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江维航实话实说,顾卿洵自打入狱就没有开口过半个字眼。

“谁负责此案?”陆以蘅直截了当,这是个奇怪的问题,入了大理寺自然是由大理寺卿审问,可她深知,大理寺的人主不了事,宫里要顾卿洵生不如死者比比皆是。

“程有则。”都御史大人一声令下,大理寺卿明着暗着让开了道。

陆以蘅不说话了,顾卿洵与她的关系落在程有则的手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程家两条命丧在她手中,而宁家曾经弹劾过都察院的散纪懈怠、贪赃枉法,两家不和且政见相异由来已久,怕是顾卿洵链寻死都没有门路。

六疤指不想明白那些朝廷里的肮脏勾当,老头子只是抽了口烟喃喃道:“顾先生是个难能可贵的好人。”盛京城里提起顾家药炉人人夸赞,如今因受朝廷重案牵连入狱也惹得不少百姓黯然伤神,“陆小姐想要做什么?”可有他六疤指帮的上忙的地方?

那姑娘深深吸了口气:“用陆以蘅的方式。”

闻言,江维航与六疤指互相对看一眼,已了然。

陆以蘅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当初程仲棋害死张怜和陆婉瑜,她提着刀就砍下了那家伙的脑袋连眼也不眨一下,这次,她背着钦命要犯的罪责回到盛京自然不可能去做什么击鼓鸣冤之事。

“陆以蘅身上的罪不在乎多一条。”

江维航有时候不得不赞叹这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姑娘:“你知道苏小将军得知盛京将你列为通缉要犯时他怎么给的回复?”江大人不知是不是想要缓和缓和这堂内窒息沉闷的气氛,老男人惟妙惟肖一摆动作,双手叉腰踢脚上凳,“他就当着钦差大人的面将那画轴儿撕个粉碎。”什么钦命要犯,陆以蘅要是个谋逆者,那——那盛京城里就没几个忠臣了!

当时可把钦差大人给气吐血了,那臭小子脸色一摆谁的话也不听,就算你张知府和卓老头子来了也没用!

这荒唐事儿传回了兵部,几道折子一下,苏一粥就被贬了,成了个小队长天天在那看怀荣大营的门,臭小子还啐着唾沫:呸,小爷不稀罕。

陆以蘅想笑却觉得心酸,她喜欢这个忠肝义胆、重情重义的小子,可不希望他因为自己招惹上祸事。

“你放心,怀荣那头可都是他的人,虽说贬了职可人人都听他的。”苏一粥的编队领军能力值得一夸,大营现在多的是对他五体投地者,他突然想起什么,“倒是小王爷,身在何处?”江维航只是觉得奇怪,陆以蘅出逃定去凤阳城,可现在却不见凤阳王爷。

陆以蘅摇头,她的确不知。

“你不担心?”

那小姑娘反而灿然一笑,那千谋万算者若还需要担心,那他便不是凤小王爷了。

江维航微微一愣,这两人的信任都颇显心有灵犀,叫人艳羡,他也无意追根究底:“前段日子入朝听闻晋王私出封地,至今不知去向。”男人揉了揉额头,大晏各地都乌烟瘴气的。

陆以蘅眯了眯眼,晋王勾结了北戎阿善机欲要威胁凤明邪而死在了凤阳城外,这件事盛京城文武百官不知显然是殷知府按照王爷的意思上奏。

“东宫,不,陛下可有什么动静?”陆以蘅似还改不了这称呼习惯,明琛在她的心里总觉还是那个校武场上初遇的温仁太子。

“倒没,只是命知府大人派兵去了一趟晋王府。”江维航对明狰封地发生的事并不了解,但见陆以蘅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宽释叮嘱这,虽然恰逢和亲近京,可绝对不能随意抛头露面,要知道——

你陆小将军的威名人人皆知,这张脸,盛京城中的人十有八九都识得,没错没错,六疤指笑起来贼眉鼠眼的,喏,就连“松风”的乐师姑娘都见过真容。

陆以蘅这会倒是觉得声名远播也不是什么好事。

几人相视一笑谈侃侃似旧日重现,六爷慷慨的很,说若陆小姐不弃就暂且留在这儿安身。

陆以蘅求之不得。

腾出来的房间简简单单,她还未坐下歇一口气,“呯”,门就被股大力推开了,急切又渴求。

“小姐!”惊呼传来。

陆以蘅一愣,青鸢,小丫鬟眼睛通红通红的一下就扑进了陆以蘅怀中,几乎让那不敢置信的姑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六疤指用烟杆子敲了敲门扉道:“老头子想着你定是想要见一见她。”在东宫搜查魏国公府的那个晚上,陆以蘅已将青鸢留在了六疤指处,看来老头将她照顾的很好,陆以蘅感激朝着小老儿颔首。

六爷扬长而去。

“小姐,这么久时间您、您都去了哪里,我快担心死了!”青鸢冰冷冰冷的手死死抓着陆以蘅的指尖,生怕一松开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陆以蘅拍拍她脊背安慰,可青鸢那不争气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们说您在宫中犯了事,为了闯城杀了阮副都统就连明玥公主都险些命丧你手,他们都在说谎,奴婢不相信那些胡话!”

陆以蘅被这小丫头晶亮晶亮的眼泪烫到了:“谢谢青鸢你还这么相信我。”她和这个小奴婢的交情始于泗水的一场阴谋,不深不浅,如今到似真成了一家人。

青鸢咬牙摇头:“奴婢不知道小姐您回京要做什么,”陆以蘅这个姑娘雷厉风行,每一句话都事出有因,青鸢见不到她担心,见到了她,更担心,“但是、但是新帝登基后,杨皇后的兵马早已将盛京城团团包围,这里太危险了,万一、万一叫他们发现……”发现陆以蘅卧龙在此,大概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这就像她的胆战心惊,从日复一日的询问六爷关于小姐的消息,到后来,她接受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有朝一日,所有人都忘了这段过往,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钦命要犯的存在,“您,您回来是因为顾先生吗?”除此以外,她想不到任何的理由。

顾卿洵的事,青鸢心痛却爱莫能助。

陆以蘅不点头不摇头,只是摸了摸那小丫鬟的发髻,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打理好:“你跟着六爷,他会善待你。”

她的目光难得温柔清浅不沾一分的犀利明锐,就仿佛在安排后顾之忧般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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