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丁药师正在注视着瓦罐中的药汁,没有回过头去,只是随口道:

“他叫徐少华。”

“徐少华”,丁凤仙暗把这三个字记在心里,一面说道:

“爷爷,你该歇一回了,还是孙女来吧!”

丁药师道:

“已经煎好了,要趁热敷,你去给爷爷做个帮手吧!”

丁凤仙口中哦了一声,问道:

“爷爷,他伤势快好了,要不要替他熬一锅稀饭呢?”

丁药师道:

“不用,他内伤虽然好了三分之一,总是还未痊好,可以喝水,不能进食。”

说话之时,伸手取起瓦罐,举步朝前面行去。

丁凤仙在火炉中放好一壶水,急忙跟在爷爷身后走出。

丁药师推门走入厢房,叫醒徐少华,说道:

“徐少侠,你胸口这个掌印,伤及肌肉筋骨,不是光凭眼药可以痊愈,老朽熬了一罐药汁,要趁热给你敷伤,你躺着不可动,也要忍耐一些。”

徐少华道:

“麻烦丁老人家,在下会忍的。”

丁药师没有多说,揭开棉被,再翻起他的胸前衣衫,然后揭开罐盖,用一条新面中蘸着热气腾腾的药什,回过身来,说道:

“药汁很烫,少侠务请忍耐。”

话声甫出,右手蘸了药汁的面中,朝徐少华胸口乌黑的印掌上按落。

徐少华胸口伤势,本已疼痛欲裂,再加面中上蘸着滚烫的药汁,丁药师按落之后,就按着不动。

这一下根本分不清是伤口疼痛,还是被药汁烫痛?反正两者都有,他几乎大叫出来;但因有丁药师嘱咐在前,不好大叫,但也轻啊了一声。

丁药师手掌一直按着不动,而且缓缓闭上了眼睛,看情形正在默运功力,催动真气,从掌心透入伤处。

徐少华胸口如同火烧,全身发烫,连一张俊脸都胀得通红,额上绽出一粒粒黄豆大的汗水,愈来愈密!

丁凤仙不待爷爷吩咐,早已用清水绞了一把面中,替徐少华轻轻拭着汗水。

徐少华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连想跟姑娘家说声“谢谢”都迸不出来。

丁药师按了一回,就收回手去,面中再向罐瓦中蘸了药汁,又乘热按上。

徐少华这回有了准备,但还是轻“哼”了一声。

这乘热敷伤,不但徐少华汗出如淋,就是丁药师额头也见了汗水。

丁凤仙手里拿着面中,不停的替徐少华拭着汗水。她知道爷爷正在运功疗伤,不能给他拭汗的,是以并未替爷爷脸上拭汗。

这样足足敷了一顿饭的工夫,丁药师才收起面中,舒了口气道:

“好了,现在可以稍事休息,就该服药了。”

徐少华如释重负,也吁着气,声音微弱的道:

“多谢老人家,多谢丁姑娘。”

丁药师道:

“少侠此时不宜说话。”

回头道:

“风仙,咱们出去,让徐少侠休息一回。”

丁风仙一双清澈的眼中流露出关切之色,看了他一眼,才随着爷爷退出房去。

徐少华看她脉脉含情的凝注自己,心头不觉起了一丝说不出的情意,恨不得她留下来,好和自己说话,有她和自己说话,好像可以解除疼痛一般。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就显得十分岑寂了。

好在过没多久,丁凤仙翩然推门而入。

徐少华急忙叫道:

“丁姑娘。”

丁凤仙口中嗯了一声,抬起一双清澈大眼,问道:

“徐少侠可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

徐少华脸上一红,嗫嚅道:

“在下只是问你用过午饭了没有?”

“还没有。”

丁凤仙冰雪聪明,自然看得出徐少华看到自己推门走人,他脸上喜孜孜的模样,脱口叫了出声来。

这不是他盼望着自己进来吗?

姑娘家脸颊微微一热,扭头道:

“爷爷正在做呢,现在已是午刻了,你该服药了。”

接着轻哦一声,含笑着:“你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东西,想必肚子饿了,爷爷说的,你内伤还未全好,只能喝水,不能进食,这样伤会好得快些,你只好忍着些了。

徐少华道:

“在下不饿。”

丁凤仙取起一颗药九,纳入他口中,要他嚼碎了,然后端起小半碗陈酒,侧身用汤匙喂着他把药吞下。

徐少华躺着的人,只是睁着眼睛,一霎不霎的看着她。

丁凤仙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啐了一声,站起身,又从桌上取过一包药粉,用开水调开,又端着侧身坐下,娇嗅道:

“你闭上眼睛,我才喂你服药。”

徐少华轻声道:

“姑娘连看都不让在下看吗?”

丁凤仙开始喂他服药,晕红了脸道:

“哪有像你这样看人的?”

徐少华道:

“在下发现伤势好得这样快法,一定和姑娘有关。”

丁凤仙眨眨眼,问道:

“怎会和我有关呢?”

徐少华望着她道:

“因为姑娘像是仙女,有仙女喂药,在下伤势自然好得快了。”

丁风仙很快喂他服下药汁,抿抿嘴,笑道:

“下次我要爷爷喂你,你好得一定更快,因为爷爷是伤科圣手咯!”

说完拿起碗,像一阵风般闪了出去。

一连三天,徐少华在丁药师祖孙的悉心照顾之下,伤势好得很快,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三天之中,他和丁凤仙的感情,爱苗也在暗暗滋长。

那时候的青年男女,都比较含蓄,见了面,谁也不敢从口里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来;但心有灵犀一点通,唯一的一点,就是从两人的神情之间,可以体会得出来。

风仙姑娘早已从他口中,知道了关于他的情形,他是江淮大侠徐天华的独子,拜在他师叔闻天声的门下学艺。

闻天声和徐天华是同门师兄弟,他们同是淮扬派的名宿。古人易子而教,所以闻天声是他师叔,也是师傅。

闻天声淡泊名利,隐居马陵山,人称马陵先生。

徐少华母亲过世已有三年,这次他从马陵山赶回家去,因为十月十六日是爹六十大庆,给爹拜寿去的。

徐少华也从风仙姑娘口中,得知她双亲早故,从小就跟着她爷爷,祖孙两个人相依为命。丁药师一向行走江湖,飘泊无定,直到五年前才在柳泉定居下来。

三天来,丁药师也发现了!

他是老江湖,小孙女自从徐少华来了,就显得活泼起来,不时像穿花蝴蝶般从右厢进进出出,对这少年人特别关切,他怎么看不出来?

徐少华少年英俊,人品好,家世好,真是打着灯笼走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

只是自己是个江湖走方郎中,徐少华的父亲虽然也是江湖人,但人家却是大名鼎鼎的江淮大侠,云龙山庄,在江湖上更是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论身世,双方简直有天壤之别。

他身为祖父,当然希望小孙女有个好的归宿,徐少华当然最理想也没有了,但使他担心的是双方地位悬殊,自己孙女实在高攀不上。

这话他当然无法跟孙女明说,眼看两人谈得投缘,小孙女又鲜蹦活跳,一团高兴,老药师心里可是一半儿喜,一半儿忧,暗自替小孙女担心。

这是第四天的傍晚时分,冬天日子较短,这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

小客厅里早已点起灯盏,一张八仙桌上。也放好了三付碗筷,凤仙姑娘正在厨下忙碌着。

因为徐少华明天一早,就要走了,这一餐是丁药师祖孙替他饯行。

徐少华伤势虽然好了,体力尚未复元,他急着要走,那是因为明天已是十月十四日,离爹寿辰,只有两天了,他自然非赶回去不可。

丁风仙心里虽然放不下,不原意他去,但这是无法挽留的事。她在厨下忙着做菜,今晚当然要让他好好吃吃自己做的菜,自然也要精心烹任。

但另一个原因,她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乃是一双本来明亮清澈的眼睛,为了他要走,偷偷哭过,眼泡还红肿着,如何能见人?只有等天黑了,才不易看得出来。

偏偏丁药师并不知情,早就和徐少华坐在堂屋里聊天,这时大着嗓门叫道:

“凤仙,你还在做什么呢?鸡早就炖好了,冬笋烧肉也早已焖好,只要热一下就可以端出来,剩下只要炒一个肉丝白菜、煎一条鱼、切一盘冻猪皮、猪耳朵、和卤蛋了,你平日手脚俐落,今晚怎么做不出来了?”

“来了,来了。”

丁风仙在后面埋怨道:

“孙女刚切好卤菜,酒还没烫呢,总要烫好了才能一起端出来呀!”

徐少华站起身道:

“在下帮丁姑娘端菜去。”

丁药师一手按着他肩头,呵呵笑道:

“少侠只管坐着,凤仙今晚要露上一手,连老朽都不让进去,你进去,一样会被她撵出来,还是坐着等的好。”

正说之间,丁凤仙已托着一个木盘走出,说道:

“酒还没烫好,爷爷和徐少侠先吃些菜吧!”

木盘中是一锅清嫩鸡、一锅冬笋烧肉、一盘猪皮冻、一盘猪耳朵、另一盘是卤牛肉和卤蛋的拼盘,一一放到桌上,又迅快的转身往里走去。

徐少华道:

“一共只有咱们三个人,做这许多菜作甚?”

丁药师呵呵一笑道:

“这是小孙女的几个拿手菜,今晚是给少侠饯行,自然全出笼了,来,来,少侠先尝尝小孙女手艺如何?”

徐少华道:

“丁姑娘大概也快好了,等她一起来吧!”

“你们只管先用。”

丁风仙随着话声走出,手中捧着一壶酒,送到爷爷面前,说道:

“酒来了,爷爷和徐少侠可以喝酒了。”

放下酒壶转身又匆匆走入。

丁药师拿起酒壶给徐少华杯中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含笑道:

“来,老朽先敬少侠一杯。”

徐少华连忙举杯道:

“不敢,在下应该先敬丁老人家,借花献佛,谢谢你老的救命之恩。”

说完,一口喝干。

丁药师和他对于了一杯,呵呵笑道:

“老朽看少侠光风弄日,乃是性情中人,咱们忘年论交,以后切莫再说什么救命之恩这一类话,朋友本有互助之谊,老朽只不过用了几颗药丸而已,何足挂齿,来,来,我们喝洒吃菜。”

他替徐少华和自己面前又斟满了酒,举筷连连指着菜肴说道:

“少侠随便吃。”

徐少华夹了一条猪皮冻,放入口中,嘴嚼了两下,但觉入口便化,鲜美无比,他从未吃过,不觉赞不绝口。

丁药师看得大笑道:

“这是用猪皮熬成的冻,少侠出身世家,当然没有吃过了。”

接着丁凤仙又端上来一盘肉丝炒白菜,和一盘红烧鱼。

徐少华道:

“丁姑娘,你也该来了。”

丁凤仙低着头道:

“还有一个汤。”转身飞快的进去。

丁药师道:

“弄好了,她自会来的,少侠不用去理她。”

两人连喝了两杯,徐少华尝了几个莱,虽是家常菜看,却做得色香味俱佳。

正好丁凤仙端着一锅笋干汤走出。

徐少华望着她说道:

“在下真没想到姑娘还有这一手,烧的菜无不色香味俱佳,精美无比。”

丁凤仙粉脸一红,嫣然道:

“少侠那就多吃一些咯!”

她在爷爷的横头坐下,正好和徐少华对面,伸手取过酒壶,给爷爷斟了一杯,站起身来给徐少华斟酒。

徐少华慌忙也站了起来,速说:“不敢。”

丁凤仙敬了爷爷一杯,然后抬起一双清澈大眼睛,朝徐少华道:

“徐少侠,我……敬你……”

徐少华举杯道:

“不,这一杯酒应该在下敬姑娘的,一是四日来多蒙姑娘照顾,这份隆情,在下永远也不会忘记。二是今晚菜肴如此丰盛,姑娘辛苦了,所以在下要聊表敬意。”

一口把酒喝了。

丁凤仙红着脸道:

“本来是我敬少侠的,你很会说话,我……说不过你,但还是我敬你的,我不会喝酒,平日从不喝酒,敬你就该把这一杯喝完。”

说完,也干了一杯。

徐少华看着她,说道:

“谢谢你。”

丁凤仙看他当着爷爷一霎不霎的看着自己,急忙避开他的目光。

丁药师呵呵笑道:

“大家不许再说客气话了,来,吃菜吧!”

丁凤仙只喝了一杯酒,已是晕生两颊,娇红欲滴。

徐少华陪着丁药师喝了几杯,他平日不善喝酒,一张俊脸也红了起来,这就拱手道:

“丁老人家,在下平日很少喝酒,刚才喝了几杯,已经不胜酒力了。”

丁药师看他果然不会喝酒,点点头,含笑道:

“你们那就用饭吧,小孙女平常难得像今晚这样,把拿手本领都拿出来了,老朽总得把这一壶酒喝完才行。”

丁风仙站起身,装了一碗饭,送到徐少华面前,说道:

“少侠请用饭。”

徐少华说了声“谢谢”,赶紧伸手去接,手指碰上了丁凤仙的纤纤玉指。

丁凤仙羞得慌忙缩回手去,心头小鹿忍不住一阵跳动。她给自己装了一碗饭,回身坐下,只是低下头用筷拨动着碗中饭粒,不知怎的竟然食不知味。

丁药师喝完一壶酒,凤仙姑娘给爷爷装了饭。

丁药师也只吃了一碗,反而徐少华伤势复元,又有满桌嘉肴,胃口大开,连吃了三碗。

饭后,丁凤仙给爷爷和徐少华沏了两盅茶,她收拾碗筷,到厨下洗碗去了。

丁药师上了年纪的人,喝下一壶酒,已有六七分醉意,喝了口茶,就站起身道:

“少侠请慢慢喝茶,老朽已经不胜酒力,想去躺一回了。”

他因徐少华明天一早就要离去,是以借酒装醉,给小孙女一个和徐少华单独相处的机会。

徐少华站起身忙道:

“丁老人家不用客气,只管进去休息好了。”

丁药师道:

“老朽那就失陪了。”举步朝左厢房走去。

不多一回,丁凤仙从厨房走出,看到徐少华一个人在屋里喝茶,不觉轻咦一声道:

“爷爷呢?”

徐少华起身道:

“丁姑娘请坐,令祖喝了酒,先回房休息去了。”

丁风仙脸上有些腼腆,举手掠掠鬓发,就在边上一把木椅坐下,说道:

“爷爷一向睡得很早,起来的也很早。”

姑娘家这话只是随口敷衍而已,她冰雪聪明,徐少华是客人,爷爷纵是多喝了一口,也不会不陪徐少华多坐一回,这明明是因为徐少华明天一早要走,才故意推说喝了酒要去休息,好让自己和他有说话的机会。她心里当然十分感激爷爷,但正因如此,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默默的坐着了。

徐少华道:

“令祖是伤科圣手,姑娘对医学一道,也一定学得不少了?”

丁凤仙道:

“爷爷教过我一些,我笨死啦,只能说懂得一点皮毛罢了!”

徐少华道:

“两天前令祖父替在下运气疗伤,内功极为精纯,丁姑娘自然也练过内功?”

丁凤仙道:

“内功我更不成,那是讲究火候的,就算练上十年,都未必有什么成效,我性子急,不见功效,就不练了。”

徐少华笑道:

“练内功哪有一贼即成的?”

丁凤仙眨着眼道:

“你也笑我?”

“不!”徐少华道:

“在下怎么会笑你呢?老实说,内功我也练不好,师傅时常责备我心浮气躁,没有毅力。”

丁凤仙抿抿嘴笑道:

“爷爷也时常这样说我咯!”

直到此时,她才渐渐减少拘泥,和他有说有笑起来,目光一抬,接着道:

“我听爷爷说你们淮扬派最厉害的是擒拿手,叫做‘云龙十八式,,你会不会?”

徐少华道:

“在下刚学会,只是初学乍练,会而不精,哦,姑娘也练过武?”

丁凤仙道:

“我是跟爷爷练的,没有门派,爷爷说:他练的是江湖把式。”

“江湖把式?”

徐少华道:

“这话怎说?”

丁凤仙唁的轻笑道:

“一般没有门派的,叫‘庄稼把式’,爷爷行走江湖,到处卖药,所以叫做江湖把式咯!”

徐少华笑道:

“原来这江湖把式四个字,是令祖自谦罢了,丁老人家内功精纯,岂会是江湖把式?”

丁风仙忽然目光凝注,低低的道:

“你明天回去之后,以后……会不会来看我们……”

徐少华道:

“在下这条命是令祖相救的,这份大德,在下岂敢或忘,这次在下是给家父拜寿去的,家师给我半个月假;就要再回马陵山去,自当再来拜望丁老人家。”

丁凤仙道:

“你是看爷爷来的了?”

徐少华道:

“看丁老人家,自然也可以和姑娘见面了。”

丁凤仙问道:

“你十天之后就会来?”

徐少华道:

“差不多,最多也不过迟上一两天。”

丁凤仙问道:

“以后呢?”

徐少华愕然道:

“什么以后?”

丁凤仙道:

“我是说,以后你还来不来?”

徐少华哦道:

“以后在下当然也会来,只是要等几个月之后了?”

丁凤仙问道:

“为什么呢?”

徐少华道:

“因为一年之中,家师只准在下回四次家。”

丁凤仙道:

“是哪四次?”

徐少华道:

“清明、中秋、冬至、过年,其中只有过年有一个月假期,其余都只有半个月。”

丁凤仙偏头问道:

“那你会来几次呢?”

徐少华道:

“自然可以来四次了。”

丁凤仙轻哼一声道:

“可见你不是真心要来了。”

姑娘家口气显然很不高兴。

徐少华惊讶的望着她说道:

“在下怎么会不是真心想来的?”

丁凤仙披披嘴道:

“你明明可以来八次,却只来四次,不是不想来吗?”

徐少华急道:

“在下一年只有四次假期,平常没有正当理由,家师是不准在下请假的。”

丁凤仙哼道:

“谁要你请假了?”

“那……”徐少华搓搓手道:

“在下……不请假,怎么能够来呢?”

丁凤仙看他急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觉嗤的笑道:

“你一年不是有四次假期吗?回家以前,可以弯到这里来,难道从家里回马陵山去,不可以弯到这里来吗?这样不就是可以来八次了?”

“哦!”徐少华失笑道:

“姑娘说得对,这里正好是在中间,在下早一天动身,就可以弯到这里来了。”

丁风仙道:

“你说了要算数!”

徐少华点着头道。

“姑娘放心,方才只是没想到这一点,在下一定会来的。”

他这“姑娘放心”四个字,听到丁凤仙耳朵里,粉脸不禁一红,放心,岂不是说他不会变心的?

她心里感到甜甜的,一面低声说道:

“我叫凤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爷爷就是叫我名字的,你……也叫我名字好了,姑娘、在下,听了多别扭。”

徐少华道:

“这个……在下……”

丁凤仙嗔道:

“瞧你,凤仙本来是我名字咯,前天爷爷就和你说过:少侠不用和风仙客气,就叫她名字好了,你怎么忘了?我……不要你叫我丁姑娘。”

徐少华心头一阵跳动,俊脸也红了,点着头道:

“好,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这是你说的。”

丁凤仙幽幽的道:

“你以后再叫我丁姑娘,我就不理你了。”

徐少华嗫嚅长道:

“风仙,你……对我真好……”他大着胆子,伸过手去,一把握住了她的纤手。

丁凤仙不敢作声,迅快的朝左厢房门偷看了一眼,并没缩回手去,任由他握着,只是两颊有如火烧一般,胀得通红!

徐少华还是第一次握住姑娘家的玉手,入握柔荑软似绵,心头既紧张又兴奋,一时哪里肯放?

这一瞬间两人好像通上电流,心有灵犀一点通,堂屋中登时静了下来,静得堕针可闻!

不,两人都感到心跳气促,不敢作声。

过了好一回,丁凤仙才轻轻挣脱他的手掌,幽幽的道:

“时间不早了,你明天一早就要赶路,早些去休息吧!”

徐少华痴痴的望着她,低叫一声:“凤仙……”

丁凤仙胀红着脸,幽幽的道:

“只要你不忘记我就好!”

话声一落,飞快的朝屋后逃了进去。***

云龙山徐家庄,并不是因江淮大侠徐天华而出名。

徐家庄名震武林,应该从徐天华的祖父徐鸣歧说起。

徐鸣歧是当时名震淮扬的掌门人,尤精放擒拿手法,晚年从本门的一百单八手“擒龙手”,去芜存精,简化为十八式,因他世居云龙山,就称之为“云龙十八式”,替淮扬派在武林中大放光彩,七十岁那年,被推为武林盟主。

云龙山庄从此和黄山万松山庄,同被武林中人尊称为武林两大世家。

这一代淮扬派的掌门人宋天寿,年已八旬,生性恬淡,两个师弟,老二就是徐天华,老三是隐居马陵山的闻天声,(徐少华的师傅)

三人中,以徐天华的名头最响,交游也最广,江湖上人称他为江淮大侠。

十月十六,是徐天华花甲大庆,他虽然不欲铺张;但因平日交游广阔,许多朋友都已不请自来。

今天已是十月十六了。

赶来向徐天华贺寿的,已有:少林俗家南派的仲清和,他虽然没有掌门人的名义,其实即是少林南派的俗家掌门人。

六合门掌门人陆子惕、武功门掌门人高步云、形意门名宿祝士愕。

这几位都是江南武林中顶尖人物,和徐天华都有几十年交情的人,有的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来了。

师弟闻天声两天前也赶到的。他要徐少华早他三天先赶回来,怎知师傅迟来的已经到了,徒弟却仍然没到。

闻天声难免感到奇怪。

反而徐天华含笑道:

“师弟,不用替少华担心,他不是贪玩的孩子,也许顺道到骆马湖他姑丈家去了,这两天诸亲好友,纷纷赶来,你替愚兄招待招待客人吧!”

但今天已是十四了,中午时分赶来的有洪泽湖凤尾帮帮主黑面龙王贺天锡,和骆马湖太极名家杜浩然。

杜浩然还是徐天华的姐夫,年已八旬,生得红光满面,腰干笔直,声若洪钟。

闻天声眼看杜浩然来了,却没见徐少华和他同来,心头不禁暗暗嘀咕,忖道:

“少华到现在还没有来,莫要在路上出了事不成?”

徐天华口中虽然不说,爱子要比师弟早三日回来,迟至今日尚未到家,心中也难免暗自担忧。

快近傍晚,徐少华才从寨外匆匆走入,一脚朝爹书房快步行来,刚跨进书房,口中叫了声:“爹,孩儿回来了……”

闻天声没等他说完,就沉喝道:

“少华,为师要你早三天回家,你怎么到今天才回来?”

徐少华听到师傅的喝声,心头吃了一惊,赶忙走上几步,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一礼,才道:

“师傅在上,弟子在车幅山附近,被‘黑沙掌’所伤,在柳泉养了四天伤,以致今天才赶回家来。”

“被黑沙掌所伤”这几个字听得闻天声猛然一怔。

眼看徒儿比五天前果然消瘦了许多,脸色一弄,点头道:

“你且起来,去见过二师兄和诸位前辈,再说不迟。”

徐少华站起,口中应了声“是”,就走过去朝爹行了礼道:

“孩儿拜见爹爹。”

然后朝姑丈杜浩然和仲清和、祝士愕等人一一见了礼。

杜浩然一手抨着银髯,问道:

“少华,你是被什么人‘黑沙掌’打伤的?”

徐少华道:

“侄儿不知道。”

杜浩然道:

“你不认识他?”

徐少华道:

“不是的,侄儿根本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伤的。”

“会有这等事?”

徐天华攒攒眉道:

“你把经过情形,说出来给为父听听。”

“是!”徐少华恭敬的应了声是,就把自己因急放回家,贪赶路程,在车幅山借宿,醒来之时,已被丁药师救回柳泉,说是在利国驿附近发现自己的,右胸有一个乌黑的掌印,显系“黑沙掌”所伤。如何给自己治疗,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没说出丁凤仙和自己的私情来。

徐天华道:

“丁药师号称伤科圣手,不是他,换一个人,只怕未必四天就能治得好‘黑沙掌’的伤势。”

闻天声沉吟道:

“你在车幅山民家借宿,但中掌昏倒在利国驿附近,相去少说也有七八十里,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少华道:

“弟子这就不知道了。”

徐天华挥挥手道: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徐少华应了声是,就回身退出。

杜浩然道:

“天华老弟,以老夫看来,此事大有蹊跷。”

凤尾帮帮主黑面龙王贺天锡沉哼一声道:

“不错,此人胆敢在徐州脚下伤人,伤的又是徐少兄,分明有意寻衅了,咱们江苏地面上岂容狂徒如此欺人?天华兄,这件事你不用管,交给兄弟来查。”

武功门掌门人高步云道:

“江湖上练‘黑沙掌’的人不多,能练到收发由心,只伤肌肉,内伤才不过两成,而能留下乌黑手印的人,就更少了,除了保定三手真人季尚谦,真还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但季尚谦一向为人正直,绝不会偷袭后辈,何况他和天华兄也毫无过节可言。”

“不错!”少林俗家南派掌门仲清和道:

“三手真人虽非名门正派出身,但他却是个正人君子,除了他,江湖以‘黑沙掌,成名的就不多了。”

黑面龙王贺天锡道:

“不论他是什么人,既在咱们地面上滋事,行动又如此鬼祟,若不把他揪出来,咱们还能在江湖上立足?”

徐天华含笑道:“好在小儿伤势已愈,此人既以小儿向兄弟示警,应该不会不来,贺帮主若是派人去查,岂不显得咱们重视他了,依兄弟之见,还是见怪不怪,等他来了再说吧!”

形意门掌门人祝士愕道:

“天华兄这见怪不怪,确是高论,他故意掌伤徐少兄,咱们淡然处之,正因此辈不足重视。”

六合门掌门人陆子惕也道:

“黑沙掌外门功夫,本不足道,只要内功修为到了十成火候,就不足为患,所以就算他‘黑沙掌’练到最精,对咱们这些人并无多大威胁,倒是徐少兄年纪不大,火候不足,以后还得小心为是。”

徐天华听得心中一动,点头道:

“子惕兄说得极是。”

说话之时,只见云龙山庄管事徐建章走了进来,垂手道:

“庄主可以请大家到花厅入席了。”

徐天华站起身道:

“诸位道兄请吧!”

大家纷纷站起,由徐天华和闻天声两人陪同众人来至花厅。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花厅中早已点燃起四盏琉璃灯,灯光柔和,通明如同白昼,中间一张圆桌上,银盏牙著,早已摆好了八式拼盘。

两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伺立左右两边,静候众人入席。徐天华抬手肃客,大家自有一番谦让,才行入席。

两名青衣使女不待吩咐,各自手执银壶,给大家面前斟满。

左首那个使女给坐在左上首少林甫派俗家掌门仲清和面前斟酒之际,手里捧着的银壶竟是空的,连一滴酒也斟不出来。

一时之间吓得她脸色剧变,口中不觉轻“咦”一声,慌慌张张的往后退下。

她手中只是一把空壶,斟不出酒来。

坐在主位上的徐天华自然看到了,耳中听到那使女的轻咦,不觉问道:

“琴儿,是怎么一回事?”

那使女正待回出去装酒,闻言不由得胀红了脸,急得几乎要哭,赶紧屈膝道:

“回庄主,小婢明明装满了一壶酒的,怎么会没有酒了。”

徐天华也觉得奇怪,他深知琴儿、剑儿一向在书房侍候,心思细密,绝不会捧着一把没有装酒的空酒壶出来。何况空酒壶和装酒的酒壶,重量也不同,她早就应该发觉了。心念转动,左手一抬,说道:

“你快去装酒吧!”

琴儿答应一声,站起身,匆匆往外行去。

本来琴儿、剑儿分立左右,由两人斟酒的,现在琴儿去装酒,剑儿就手捧银壶,给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徐天华朝大家举杯道:

“兄弟敬诸位道兄。”

正待喝酒。

黑面龙王贺天锡道:

“天华兄且慢,这几天你是寿星,大家应该先敬寿星的。”

大家经他一说,纷纷站了起来,举杯向主人敬酒。

徐天华连说“不敢”,和大家干了一杯,说道:

“诸位道兄快快请坐。”

大家落坐之后,徐天华举筷道:

“来、来,诸位道兄请用菜。”

这时琴儿早已装了一壶酒出来,伺立在侧,因大家面前酒杯已空,就举壶给大家斟满了酒。在她替大家斟酒之际,剑儿发现自己捧着的酒壶已经空了,急忙退出去装酒,徐天华又向黑面龙王贺天锡、少林俗家仲清和、形意门祝士愕、六合门陆子惕、武功门高步云、姐夫杜浩然、闻天声等人一一敬酒。

大家也各自干了一杯。

琴儿伺立在侧,及时替他们斟酒,等剑儿装了酒走出,琴儿手中的一壶又已空了,就退出装酒。

咱们自古称礼义之邦,这一点,可以从宾主互相敬酒上,表现得最突出。

主人敬了你的酒,你一定要还敬主人,某甲向某乙敬了酒,某乙也一定非回敬某甲不可。礼尚往来,这样敬来敬去,吃菜就变得次要了。

这可忙了斟酒的琴儿、剑儿两人,你去我来,频频添酒,大有接应不暇之感,琴儿、剑儿两人心中暗暗感到怪异不止!

她们手中捧着的银壶,虽然只装得半斤酒,平常至少可以斟上两三次,但今晚一壶酒最多只能斟上七八杯,就壶底翻天了,必须进去添酒,不知其余的酒到哪里去了?任你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来?

酒壶空了,自然就得再去装酒,琴儿刚装了出来,剑儿又要去装酒了。

这一情形,如果只有一两次,徐天华也不会发现,但她们两人,此去彼来,不停的装酒。

身为主人的徐天华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他依然没有作声。

今晚这席酒菜,因为在座的都是武林知名人士,自然特别丰盛,八大拼盆之后,热炒也陆续由庄丁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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