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阴冷的感觉才稍稍缓和。
院门开启又关闭,穆迟靠着石墙,吐出一口浊气,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纸人怎么会动,活难不成活过来了。”
“纸人点了眼睛,”应无予站在院门前,刻意将门合上,“有神就会有灵。”
穆迟点点头,“怪不得。”
应无予盯着院门中间的缝隙,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就在四人走出几十步后,紧闭的门突然豁开了缝隙,一只黑亮的眼睛在门后闪烁,直勾勾的盯着走远的几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从缝隙伸出来,在门上蹭了蹭,慢慢收了回去。
回到住处,薛烈第一件事便是把茶壶扔到角落里。看着满地的碎片,他的内心才好受些。
“一群只会阴人的孙子。”薛烈啐了一口,恨不得把这几天喝的茶水全部喂给管家。
房间里,穆迟坐在敞开的窗前,望着黑压压的天心里躁动不安,今夜新娘会遭遇什么他不得而知,只希望明天醒来不会听到任何坏消息。
一夜过去,
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还是来了。
天还未亮透时,院子里突然传来跑动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敲响了。
穆迟披上衣服开门,门外是王家家仆。
家仆面色焦急,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正顺着侧脸留下来,“先生,出事了,我们老夫人请您几位到到厅里去。”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出什么事了。”穆迟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更清醒些,。
家仆脸色发白,嘴唇嗫嚅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望向穆迟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古怪的表情引起了穆迟的好奇,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少夫人她……”家仆擦下挂在眼尾的汗,嘴唇哆嗦着,“她死了!”
死了?!
穆迟倏地睁大眼睛,连披在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也无知觉,愣愣的看着家仆,过了会儿才涩声问道:“怎么死的。”
“上……上吊死的,”家仆磕巴道,“今早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穆迟沉默片刻,捡起来地上的衣服,“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
家仆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身侧传来开门声,穆迟转过头去,隔着走廊与站在房门里的应无予对视了一眼。他抖下衣服上粘的灰,一言不发穿上了。
太阳不知何时偷偷升起,早晨清冷的日光打在了廊下,逶迤而下的阴影将穆迟裹在里面,直到一根烟的时间后才把他放了出来。
应无予踩着光线走到穆迟身边,眸子钉在他脸上,等了片刻,他揣在兜里的手指动了动,不甚熟练的在穆迟肩上拍了拍。
按在肩头的手温热有力,穆迟吐了口气,随手抓了抓微卷的头发,“我们过去吧。”
“嗯。”
听到动静,薛烈和陈方也醒了过来,各自收拾好后,四人走向了大厅。
昨夜一片红的王宅现在只剩下了素白,连往日蓬勃的花草树木也失去了活力,蔫蔫地垂着脑袋,仿佛一夜之间丢失了灵魂。
穆迟冷眼瞧着烛台上的白布,轻嗤了一声,他想起在王府前院看到的半红半白的布,那时候有多恐怖,现在就有多讽刺。
来到厅里时,厅里稀稀拉拉站着三四个人,关石和他身边的瘦小男人也在场。他们围在大厅中间,或蹲或站,视线全部集中在地上的尸体上。
穆迟跨进门槛,正好与转过身的关石对上视线。这次穆迟没有移开视线,迎着一步步走到新娘尸体旁站定。关石蹲着,穆迟站着,他居高临下看着关石,眸子里含着说不出的冷意。
好在关石没有找茬的意思,移开视线,给穆迟让开了位置。
新娘的尸体被安放在一块白布上,她闭着眼睛,厚重的胭脂水粉遮不住脸泛出的死寂的灰白。脑袋偏向一边,脖子上绳子的勒痕深入皮肉,淤血停滞在了痕迹周围。
她仍穿着昨日的喜服,栩栩如生的鸳鸯还在上面游水。这件象征喜庆的衣服,反而成了新娘生前最深的噩梦。
人死了,噩梦却还在继续。
穆迟盯着新娘手腕上翠绿的手镯出神,余光却被晃了一下。他动了动眼睛,这才发现在白布外面放着两根红烛。蜡烛上雕刻着的龙凤,现在只剩下了尾巴,烛泪流了一地,还在倔强的不肯熄灭。
管家的话恍惚间在耳边响起。
蜡烛不能灭,要燃一整夜才吉利。
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就在穆迟捕捉到管家衣袍的一角时,蜡烛“腾”的一下,熄灭了。
新娘脸上没了跳动的昏黄,彻彻底底没了生气。
穆迟收回视线,站起身,走到了应无予身边。
“各位宾客,”管家站在新娘头顶,手下的拐杖支在蜡烛旁边,随时都可能把它碰倒,“如几位所见,少夫人她去世了。”
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不再隐瞒大家了。”
“我家小少爷和少夫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幼时便订下婚约。不成想小少爷出门做生意时遇到了土匪,半个月前去了。少夫人知道后心情悲愤,在两家劝阻下仍要嫁给小少爷,就在昨夜,在小少爷灵堂里自缢了。”
厅里安静无声,所有人脸色复杂,对管家口中的故事抱着怀疑。穆迟靠在墙上,视线在管家毫无波澜的脸上划过,心里的恶心止不住的上涌。
管家眯着眼睛,接着道:“按着我们这里的规矩,两人要合葬在一起,所以……”
“等一下,”关石打断了管家,“你们怎么葬我不想知道,现在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离开。”
他摸出兜里的请柬,“你们只请我们来参加婚礼,可没让顺便参加葬礼。”
他加重了“顺便”两个字,好整以暇的看着管家。
管家看向关石,那双混浊的眼睛里酝酿着某种情绪,在眼眶里卷起风暴,最后又归于平静。他缓缓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听到可以离开,所有人打起了精神。
穆迟心头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重,直到不安快要冒出来时,管家终于说出了条件。
“按着习俗,我们要把小少爷和少夫人合葬,”管家咳了一声,“所以我们需要抬棺人,把棺材送到墓地。”
话音落下,厅里再次恢复平静。
紧接着,“咔嚓”一声,打火机打火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飘渺的烟雾从应无予嘴角溢出,他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另一手夹着烟,眼神沉沉,“要是不答应呢。”
管家也沉下了脸色,“那各位就永远不能离开了。”
他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人,怪模怪样笑了一声,“还有九个人,抬棺却只要八个人,剩下的那人你们自己决定。”
说着,他拄着拐杖离开了大厅。
应无予盯着管家的背影,若有所思。
穆迟仍靠在墙上,借着应无予的遮掩,偷偷去看遗忘在地上的新娘。
耳边充斥着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穆迟心中烦躁,手指搓了搓,在应无予的烟盒里拿出根烟。
“抬不抬。”穆迟问道。
“抬,”薛烈露出狠意,“他/妈的,这老王八就是想要咱们自相残杀。”
陈方点头应和,“抬,抬或不抬都是死,也算是送新娘最后一程了。”
他摸着光头啐了一声,任谁都听得出管家刚才的故事假得要命。
应无予没出声,手握打火机,亲自点燃了穆迟嘴边的烟。
穆迟呼出烟雾,骂了一句:“抬他/妈的。”无广告网am~w~w.
一厅之隔的地方,关石和瘦小男人也在谋算。
“关哥,抬不抬。”男人问。
关石沉默片刻,狠狠嚼着口香糖,“抬。”
听他如此说,瘦小男人面露难色,他捏了捏瘦如麻杆的手臂,苦哈哈道:“关哥,你看我的身体不行,要不别抬了吧。”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关石的表情,生怕哪句惹得他生气。
关石嗤笑一声,粗壮的手搭在男人肩膀上,吐出来泡泡,“不抬也行。”
不等男人缓一口气,就听关石阴测测道:“那你就去死吧。”
关石箍着男人的肩膀,借着在他耳边说话的姿势,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移向了穆迟站着的地方。
只可惜,不过几秒,视线便被穆迟身前的男人遮住了。
应无予挡在穆迟身前,倚着摆放盆栽的架子上,打火机忽明忽灭的火照不亮他阴沉如水的眼睛。
三天停灵时间一转即过,今天是下葬的日子。
一大早,选择抬棺的人便到了停放着王小少爷和新娘的灵堂。管家早早在这里等着,见到不多不少八个人,眼里露出了笑意。
就在两天前,他们从府里的池塘里捞出了一具尸体。
管家拿着香,最后一次供奉。
穆迟站在供桌旁,一眼发现王小少爷的牌位中间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好划开了他的名字。
香燃了片刻,渐渐露出了两短一长的征兆。
人怕三长两短,香忌两短一长。
全部不是吉兆。
管家盯着焚烧的香,又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不等香燃尽,上前掐灭了香火。
他示意穆迟等人扛起捆在棺材上的棍子,
从王家旁支选出来的孝子拿起供桌前的瓦盆,在管家的示意下用力把瓦盆摔在了地上。
随着孝子的哭喊声,瓦盆的碎裂声,门外传来了高亢悲戚的一声,
“出殡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