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不来

提纳里告诉过艾尔海森,久居大海的海獭离开熟悉的环境可能会导致应激。

但是十星暮没有。

十星暮非常快乐地在水箱里追尾巴。

提纳里还告诉过艾尔海森,双目失明的海獭冒然上岸可能会有强烈的好奇心,横冲乱撞。有很大概率不注意就会磕碰到脑袋,注意给家具锋利的边缘套上防磕碰软包。

但是十星暮也没有。

最近,艾尔海森看书的地点从书房挪到了客厅。

午后阳光舒适,透过玻璃窗折射到地面,金灿灿,亮堂堂,碎金一样洒着。照在小海獭被擦干后更加蓬松的软毛上,染上极淡的一层淡金色。

这种好天气,最适合什么都不干。

艾尔海森一边着《拟态生命高阶讲解》,一边不时观察地面上正在努力学习走路的十星暮。

历经一整个漫长的上午,中途吃了午饭短暂地歇息了会,下午继续努力。

从晨曦初升,到日光西斜。

从早上卡维出门,到傍晚卡维就要下班回家。

——它终于从躺着睡觉的软垫小窝,快挪到了沙发底下。

移动了整整三米的距离。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书,平静地计算以它目前的速度挪到最近的沙发需要多久。

大概还需要半小时。

小海獭费力地扒拉着爪子和因为久居水中有些退化的四肢,坚强地努力前进。

小手短短,完全支愣不起来。

十星暮泪目。

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要学习重新走路。

走不了一点。

十星暮安详地躺倒在地板上,短短几步仿佛已经耗光了她这辈子的力气。她就这样保持着平躺在地上的姿势,后腿随意一拱,忽然间前进了好大一截,堪比她之前一上午的成果。

……咦?

十星暮受到启发。

十星暮开始学习毛毛虫。

被午后阳光照得暖烘烘的地毯上,水蓝色的一条新晋的海獭毛毛虫掌握了移动的精髓。

她不再纠结地尝试摆弄她的四肢,而是让两只无用的小短手保持不动,身体拱起一个弧度,然后后腿一蹬。

咻——

能滑好远。

好远是指,大概十公分。

但是后腿负担着将整只海獭往前送的力气,如果是在海洋里还能借助水流的浮力,不必这么使劲儿。而且尾巴除了增重之外完全没有用。

新鲜感过去,十星暮很快倦了,感觉这辈子的运动量都花在了这里。

十星暮疲倦地瘫倒在毛毯上,尾巴也懒得摇,浑身都软掉无力,觉得自己要被太阳晒化掉了。但是又想到今天一天相当努力的成果,她还有点自豪。

这时艾尔海森悠闲地踱步过来。他看了一眼十星暮与她的小窝之间,大概有四五米的距离,简单评价了她这一天的工作量:“看得出来,你尽力了。”

然后他一手继续翻动着尚未看完的书籍,一手轻轻松松地提溜起柔软的小海獭,走了几步,就把她重新拎回小窝里的软垫。

一天的艰辛成果就这样进度重新归零。

十星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看起来焉答答的啊?”

卡维蹲在十星暮的小窝前,问艾尔海森:“你对它做什么了?”

艾尔海森无比心安理得地回答:“我在谨遵提纳里的嘱托,照看它防止被磕碰。”

卡维狐疑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

面前的小窝,十星暮背对着他们,只露出一条水蓝色的长尾巴,耷拉在面前,不时一晃一晃。

“出来吧,十星暮?”卡维试图劝说小海獭,“一整天都呆在窝里不好,每天还是得出来运动运动,舒展一下身子。”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十星暮,偏过头,好像有些想笑。

十星暮:……

她今天就是太热爱运动了。

总之,最后还是被卡维劝出来了。

卡维使用了“一个贝壳的诱惑”,效果显著。是他在下班路上经过杂货铺,特意挑选了半小时买下的一个粉白色的小贝壳,很小巧,还有些份量。

被擦干皮毛的十星暮没有在水里那样重,卡维轻松把她从小窝里抱了出来。

小海獭窝在卡维怀里,团成一团,尾巴乖乖地缩着,两只爪爪握着新到手的玩具,上下晃晃,就找到一个硬邦邦的地方去敲。

“不可以敲小梅哦。”卡维按住了十星暮蠢蠢欲动的双爪。

[梅赫拉克],被卡维亲切地叫作小梅,是在古代赤王科技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手提箱,意味“小小的光明”。平时充当助手,协助卡维完成测绘工作,但理解不了太复杂的指令。只是偶尔发出哔波哔波的声音,作为对卡维的回应。

例如此刻。

卡维:“等我哪天改造一下,小梅现在还不太经敲。”

梅赫拉克:“哔波哔波。”

卡维:“……当然也不可以敲我的脑袋啦!”

十星暮:“叽咕。”

十星暮看不见哦。

艾尔海森推开窗。须弥城依托于圣树而建,生态挺好。

此刻月色倾洒,一只暝彩鸟就站在屋前的树枝前,青红的尾羽扫扫,好奇地往这听上去很热闹的小屋里凑近。

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总之它也看起来很开心地“啾!”了一声。

“你们聊得还挺高兴,就是没几句人话。”艾尔海森说,“有些意外,看来交流时语言不通并不是什么很难越过的阻碍。”

一人一獭一鸟一机械生命扭过头,齐刷刷地盯着他。

艾尔海森实话实说:“有些吵闹了。”

从前没想过,家里仅有一个活人也能这么闹腾。

“我们这是给家里添点人气!”卡维揉揉十星暮的脑袋,小海獭在他怀里狠狠点头。带点温热的毛绒绒蹭了蹭他的手心,弄得卡维有些痒。

梅赫拉克:“哔波哔波。”

暝彩鸟:“啾啾!”

即使是精通几十种语言的知论派优秀学者,在此时也对这种跨物种甚至跨人机的交流表示翻译无能。

他选择转身去厨房准备十星暮的晚饭。

晚餐时间十星暮就被放回了水箱。艾尔海森把水箱搬到了小窝旁边,靠窗的位置,通风比较好。

她一边顶着小贝壳玩一边吃着丸子,玩得不亦乐乎。

“睡觉前记得把窗户关上吧。”卡维担忧地说,“我下午听杂货铺有人闲聊,最近晚上似乎不太平,看见过奇怪的人影,消失得飞快,蹿来蹿去的。”

下半夜,月光很亮。十星暮莫名中途醒了一次。

她感受着身体里不安的躁动。提纳里说她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打架,表面是一座平和的火山。当水元素的扰动没有那么强烈时,她能短暂地恢复人形,然而大多时候,她只能看着它们汹涌地争执。

困意再次浮上来,她迷糊地眨眨眼,最后看了一眼月色,又沉沉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的街道,刮起一阵不寻常的风。

蔚蓝色的衣角短暂驻足在窗前一瞬,审慎的目光透过玻璃,注视着缩在水箱里一无所知,相当好梦的海獭。

“……呵。”

枝叶掩曳间,清风几缕,隐约送来铃铛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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