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崇德宫司马遹

太史屈立刻进入州衙,告知洛阳皇令,派钦差齐王司马攸前来赈灾。

这三河州府乃是一昏聩无道之人,竟然私藏仓廪粮食,不进行放粮救灾,还行不义,将粮食哄抬价格,致使饥民愤怨,冲入府衙与衙役发生冲突,并且在府衙上血光充盈,满目腥溅。

“段县令,这是怎么回事,事到如此,你还敢如此,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体恤民情,竟然还私藏仓廪的粮食,简直是禽兽不如!”

段瑁一听,瑟瑟发抖,摇尾乞怜道:“齐王殿下啊!这仓廪粮食乃是军粮和府衙的薪粮,这怎么可以当做救灾物资呢?万一西面羌人来犯,那如何抵挡啊!”

“哼……,这城中黎民的生命重要,还是你一个县衙的薪粮重要,羌兵来犯,现羌人都已经诚服于我们,何以来犯,你就是私心太重,我看把你羁押回京,让朝廷百官看看……”

“殿下,千万不可呀!这也是太傅杨大人的主薄段广安排小人这么做的啊!与小的无关,殿下可不要冤枉了卑职啊!”

司马攸蹙眉一思,这段广乃杨骏的亲戚,看来这段瑁跟段广是亦有瓜葛的缨蕤士族。

“赶快给百姓施粥汤,还有开始接济放粮,至于尔等事情以后再做计较。”

“小的谢过齐王殿下!”

段瑁立刻安排衙役一起打开米袋,并且舁到一个大木桌上,声音钲锽的往前喊道:“各位乡亲,城中百姓,大家都见着有份,现在开始领取救济粮了!”

街市里所有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跑过来,一传十,十传百的立刻在衙署的站台前集满了人,黑压压的人满为患。

“每人每天一斤,每人每天一斤……,快来!”

“这钦差真是好人呀!是清官啊!来了就不用饿肚子了,如若不来,都饿死了……”

“这衙署的县令坏的很,都成这样了,还把粮食藏着……,哄抬物价,囤货居奇,简直惨无人道。”

三河郡陴堞街市、朱甍瓦甃,顷刻间浼染上了往日的生机。

秋风杲日,亦变的分外温凊,人们原本消瘦无光的愁眉苦脸,如邃炁消散般注入了活下去的希望。

“如此凋敝民生,居于庙堂之上者,却饴糖而见识短浅,不知民有危难困苦。”

司马攸见一片拥簇着的灰色参差的身影,面若晦暗赭色,心系惶恐不安的黎民,遂不禁又感叹起来。

至昃旰时分,府衙台前来领米的人群,才稀稀落落下来。

烛火恢复了往日的光亮,街市上也开始有人走动来往,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笑语。

司马攸也稍微放下心来,在府衙内安榻下来,段瑁由于上午的事情,还噤若寒蝉。

时常带人来寒暄问暖,并且还将府衙内的库存钱粮都交了上来,这时司马攸才不再过问乘机囤货居奇的勾当。

安抚好三河城的百姓后,司马攸则继续前行至河东、高平、魏郡、弘农等地,所见皆如三河地域一样,都榛墟荒莽、满目疮痍、凋敝不堪。

“深处浊见晦色空,心如剜痛泪满襟。

一隼翮翎为苍茫,哀音阵阵叶枯槁。”

回洛阳的路上,秋色已经更浓,大地一片茫茫枯槁,绵亘千里,秋风萧瑟,櫂起阵阵苍凉,灰蒙天穹尚有孤隼,磔磔云霄,嘶声甚烈。

在西宫里,谢玖正郁郁寡欢,由于上次司马炎突有事情,无暇顾及来西宫带太子司马衷、及始平公主一起来看望谢玖和司马遹。

“连自家的儿子都不认识,还当什么太子!”

谢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金簪闪闪,瑱紞炫目,容貌妍妍,顾盼生辉。

“宫殿里来话了,说娘娘的儿子司马遹要到崇德殿去,太子都在,皇上要看看这些皇子公主……”

一阉宦进梳妆室来报于谢玖,谢玖手一停,放下拿在手里的金衩,然后从紫檀木椅上站起来说道:“皇上和太子就没说我一起带着司马遹走吗?”

“这个小的……,不曾听见皇上说这话!”

“哼……,那你就带去吧!不过得把遹儿平安带过来,少了身上的一块皮什么的,我就要你的命!”

“是,娘娘,小的谨记娘娘的话,一定留神看着小皇儿!”

谢玖狠狠的看了那阉宦一眼,然后开睑一笑道:“别慌里慌张的,本宫问你,太子妃有没有去崇德宫?”

“没有的,就始平公主,还有弘郡公主,以及秦献王司马柬的儿子司马崮……”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就和颖颖一起带去吧!”

见太子妃贾南风不在崇德宫,谢玖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阉宦费严和婢女颖颖带着司马遹到了崇德宫后,见大殿内几个小孩都嬉闹着在玩耍,司马遹就挣脱被攥着的手,急急跑着也参与其中。

太子司马衷正看着这些小孩玩闹,司马炎则踱步在旁,仰头闭眼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哈哈……,这个小孩是谁家的,怎么这么调皮,别用手打始平公主……”

遂走过去想把司马遹给攥开,被司马炎当场拦住。

“太子,怎么能这样年,童心未泯,这小孩乃乳齿孩提之,尚未开智,让他们随便玩,不可因己所私,而横加干涉,这样是有违天伦道德的。”

“是……,是……,父皇!”

司马衷就憨笑一陬,隅尔不敢上前,就继续嘻嘻哈哈的看着他们在面前玩耍。

“司马衷,你近来在太子府可好……,太子妃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司马炎想问问太子府里现在什么情况,是不是仍然象以往斫刺下人,戕害太子嫔妃。

“很好的,太子妃很好,一切都很好……”

“好,好,好我就放心了!不过你得自己补补功课,什么事情现在都得学起来,不要一味寄希望于父皇,还有那些太子太傅、朝中大臣,现在天下太平,已无纷争战乱,一片祥和,你得多向圣贤学学治国之道、忻水春风,《论语》不是说了修身、治国,平天下,所以你得先行第一步,提高自身的修养,扩大视野,胸有丘壑,才可以慢慢把国家治理好!”

“哈哈……,始平,你把那小子摔倒,给你爹看看……”

此时始平公主正死死的抓着司马遹头上的短发髻,滑溜溜的,快把上面缳绾的金丝绲带给攥了下来。

司马遹也不甘示弱,用手去抓始平公主衣服领衩,还两脚撇开成马步,另一只手紧紧的锁住始平公主的手腕,防止把自己头辫上的金丝绲带给攥下来。

司马炎见司马衷两耳没听进去自己的耐心解说,还聚精会神的看着小孩在互相嬉闹。

不禁又深深的闭上眼睑,叹了一口气,双手往后脊背处一環抱,甚觉无可奈何。

“司马衷……,司马衷!”

“父皇,儿臣在……”

司马衷才晃过神来,惊奇的看着晋武帝喷火一样的眼睛。

“不知儿臣哪里错了,请父皇见谅!”

“你没有听清朕刚才的话吗?俗话说勤能补拙,父皇有时怕伤及你的自尊心,但亦不得不提及,你虽天资茸阘,不如别人,然从不怃敖轻亵,所以你应该踔厉奋发、笃行不怠,在瑯笈云书里也可以学到应有的见识!而你现在不光不学习,还很懈怠,这能叫父皇不担心,不寤寐忧思吗?”

“汉文帝天资也不怎样,还有点耳疾,所以读书学习往往比别人稍微慢一拍,但是他勤奋好学,日夜挑灯用功,后三步有诗,出口成章。你应该汲取古人先贤的光辉,励志自己,取长补短,这样你以后才可以驾驭朝廷,治理这芸薹众生的大晋天下。”

“是的,父皇,儿臣也在奋发图强,但就是见效甚微。”

司马衷感到非常的惭怍,他隐隐约约觉的自己的父皇是在鞭策他,而且还对他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好了,我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求你进步一点点也行,但绝不可以玩物丧志,充耳不闻。”

司马炎挑眼又看了看不远在玩耍的一群皇子公主,遂对司马衷说道:“你知道哪个孩子有点象咱们司马血胤的,你仔细看看……”

司马衷有点领会了司马炎的意思,就聚目使劲搜索。

但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因为除了始平公主是自己生的,其他的这都是他第一次看见。

“你连自己亲身的孩子都认不出来,这你都蒙蔽到什么地步了!”

“你有没有关心过其他的妃子?”

“可太子府里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妃子生过孩子啊!”

司马衷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愚愚的发现司马炎在抱怨着自己,抱怨自己就是个傻蛋,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贪图享乐的皇家纨绔子弟。

“你还知不知道前几年你的侍寝,在你懵懂未开化之时,是父皇托她去的,把你男儿该有的野性给唤醒过来。”

“什么侍寝,都这么多年了,我只知道就一个谢玖姐,她来做过侍寝!”

司马衷一个一个在如数家珍,终于把结论突出在谢玖上。

“对的,就是谢玖,她由于怀孕在身,就诉求与朕,朕就把她安排在了西宫。”

“原来这样,儿臣想起来了,这谢玖那时原来怀孕了啊!哈哈……,儿臣怎么不知道!”

“等你知道,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什么事情都不明察秋毫,甚至连自己的妃子都不知道身怀六甲,你这是个不称职的太子,不称职的父亲!”

司马炎不禁又深深闭目叹息,想着自己司马家都是驰骋沙场、从马背上一步一步走上神坛的,都是从金戈铁马里淬炼成金的天下英雄。

而面前的太子司马衷竟然无一点铿金戛玉的英雄气势,简直与司马家的血统分道扬镳。

但亦能如何,又能如何……

“刚才那个抱摔这始平公主的,就是谢玖的儿子!”

“谢玖的儿子,那是不是儿臣的皇子?”

“唉!真是愚蠢至极,难道不是你的,还会是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跟太子的嫔妃争儿子的,这是诛灭九族!”

“哈……,哈……,儿臣原来有儿子了,我司马衷也有儿子了……”

司马衷戆拙憨笑,这些年来太子妃贾南风下出来的蛋,都是牝的,包括现在的弘郡公主,想不到谢玖给自己生了个皇儿,这下让司马衷顷刻间感到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大丈夫应不喜形于色,应该洞察世事,察微知著,这些都是经世学问,作为当朝太子应该多多揣摩这些东西,不要随心所欲的嘻嘻哈哈,忘乎所以。”

“哦哦……,儿臣一定改过来就是了……”

司马衷稍微有点拘束起来,怕被司马炎再次徵责说叨。

“叫司马遹,是朕给取的名字,你的估计也取不上什么好名字,也怕你去跟太子妃说,到时肯定让她反感,甚至对你大发雷霆。”

对于司马炎细微入致的关怀,司马衷还是很耳顺的。

“还是父皇替儿臣取名字好,司马遹……,遹……,还挺好听的!”

“遹,这遹字原词代表遵循,是父皇在汉朝王充的典籍《论衡·佚文》中借鉴过来的,其文为:‘能推精思,作经百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所以这遹字也有卓越的意思,代表朕对皇孙的殷切冀望,希望他将来是个弸中彪外、揜迹文武的帝王胄室!”

司马炎似乎在诘问自己,在对于国之储位的选择上率尔操觚,这片邃炁作云、氤氲霞蔚,连司马炎自己都置身其中,逡巡难返。

谁可执手定风雨,君子如珩,昱耀千秋。

轩陛不曾有相似,璧门凤阙,柧棱金爵。

落的何处绲纮紞,银瓶玉卮,晏照璀璨。

“遹儿,你快过来……”

司马炎朝不远的司马遹方向,声音清澈的喊了一下,一旁的阉宦费严见到,想走上前去把司马遹给臾曳过来。

婢女颖颖一看激起了波浪,周围洋溢着若久别重逢的气息,特别是司马衷的脸色,处于跌宕起伏的变化中,这与谢玖的那不平衡心里,如縠纱绉起,在彼此碰撞挤压,道破了那一直抑郁在西宫帷幄内的话语:“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认识!”

天衢腾芳,神来蹇骧,这父子相逢竟然会是姗姗来迟。

如今这几年的煎熬,被彻底的抚平了縠纱绉纹,不再东想西想,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褫下了这多年的屏障,走过去了就是柳暗花明。

“遹儿……,快过来,你父王在这里!快来……”

司马遹见有人在后面喊他的名字,头上荟蕞几撮的短发髻微微颤抖,似乎显的更加活跃。

他放弃了和始平公主的玩耍,两只眼睛瞪的象宫殿飞檐悬梁下的小灯笼,在照射着面前的几个高大的身影。

“什么父王……,我不知道……,从来都没听说过……”

说完便把瞪着的两只颎眼,给一闭,又斜着发髻皱起眉头,再歘然重新睁开小灯笼一样的眼睛调皮的喊道:“哪个人在说父王,这父王是哪里冒出来的……”记的谢玖曾经时不时在司马遹面前抱怨道:

“唉……,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来相认,往后别认他做父亲!”

虽然这只是一句随便唠叨的话语,但在司马遹的心里,却是特别有意思的叽叽喳喳,声音还特别的棒脆。

“快过去吧!这是你的父王!”

阉宦一看不对,心想:“这小皇儿怎么磨磨蹭蹭的,真让人心急”,所以走过去就把司马遹挹了过来,离司马衷近在咫尺。

司马遹一见这个不但陌生,还两眼象宫殿大门门扃上,粲粲发光的兽眼,遂趑趄不前,感到一阵害怕。

急的忙把阉宦费严的手一推,抱紧费严的腰桶转了半圈,躲到后面偷偷露出半张脸,看了一下司马衷又立刻缩了回去。

“哈哈……,这小子,连自己的父王都不相认,还怕的象小老鼠一样,尽找有洞的地方钻!”

司马炎不禁哈哈大笑,遂自接走到司马遹的身边,抚摸了一下那几撮短发髻。

“遹儿,爷爷说你不要怕,对面的就是你的父王,是他生下你这司马家的皇孙儿的。”

“我不去,我不认识他,看他两眼的样子……,分明不是我父王!”

“遹儿,我是你……,你父王的!怎么可能不是呢!”

“你不是,我又没见过你!”

“司马衷,你看看,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关心谢嫔妃,现在知道难过了吧!你的儿子都不想跟你相认!”

司马炎一看这父子两个是针锋相对,没有一种久别重逢、两眼泪汪汪的喜极而泣的感人场面。

“父皇,这完全是太子妃的过错……,我……,我都被她蒙蔽着……”见事比常人慢几拍的司马衷,或许是被太子妃贾南风给蒙蔽了双眼,并且一直在太子府里沂水舞雩、悠然自得,怎么会顾得这离开太子府的谢玖,竟然在西宫里有了自己的儿子-司马遹

“遹儿,让父王抱抱……”

司马遹仍然攥着阉宦费严的襕幞裤衩,两眼惊慌失措的看着呆滞木讷的司马衷。

“好了,既然都相认了,还是让遹儿有个准备的时间吧!别看遹儿小,人可挺机灵聪明的,心思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皇室周围,以后朕看遹儿没人可以比的了!”

司马衷感到很无奈,只得答应司马炎的建议,另行安排时间和司马遹再相见。

他攘袂站了起来,缓缓的坐在轩陛下,心里或许很不是滋味,但嘴里却在呲呲的傻笑。

尴尬弥漫在了空气里,让沉郁的廷堂渐渐去消化,只有放光的楠木轩栈雕刻,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阒思下去。

阉宦费严带司马遹回西宫后,把司马遹一声不吭,还识若怪物一般的眼神,都跟谢玖说了一遍,惹的谢玖哈哈大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