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朕的夙愿

陆峰岳并未与王璟山多言,只是轻抬手臂,向室内一指:

“官家之深意,便在此处。”

王璟山再次拱手以示谢意,随后将木剑置于背后,稳步走入其中。

室内景象展现,乃是一间清雅书房。

窗棂上,菊花静静盛放,为秋日增添几分韵味。

然而,王璟山的目光并未在这装饰上过多停留,而是迅速被那与花梨木书案相依的墙面所吸引。

原本应立有书架的地方,如今已然洞开,露出一对金属制成的把手,底部连接着一道隐秘的暗门。

王璟山正欲上前探个究竟,忽闻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少年回过神来,转头望见书案对墙的棋榻上,端坐着一位花甲老人。

他身穿暗青色文衫,头发被一枚木簪整齐地束起,正一手掩嘴轻咳,一面对王璟山露出和蔼亲善的笑容。

王璟山见状,即刻躬身行礼,

“晚辈王璟山,途径贵府,特来向左相请安。”

却并未立刻得到老人的答复。

此时,赵昺亦走到王璟山身前,与陆秀夫行过礼后,轻声提示:

“剑仙不妨抬头”

王璟山顿时忆起,陆秀夫曾在数年前的正源变法中“因公致聋”,将目光投向前方。

只见老人已将棋盘竖直立起,而那棋盘之上的横竖线条,与寻常所见迥异。

一般而言,围棋棋盘由十九条横线与十九条竖线交织而成,每条线条相交之处形成一个小方格,总计有三百二十四个。

老人所持之棋盘却与众不同,其横竖线条各超过五十条,导致棋盘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方格,数量之多,甚至超过了三千二百四十个。

起初,王璟山并不理解,陆秀夫动用此棋盘的意图,直到棋罐中黑白两色棋子纷飞而出。

这些棋子较常规体积更为细小,它们凭空而停,紧紧吸附在棋盘之上。

随着棋子的不断排列与变换,竟逐一拼凑出完整的文字来:

“云孙月前来信,言你是他最后一名弟子,此事当真?”

‘好巧妙的法术。’

王璟山收敛了面上的惊异之色,昂首挺胸,以便让对面的老人能够清晰地读懂他答话时的口型。

“晚辈不才,在右相座下侍奉的时日甚短,仅有区区数日,实在有愧于‘弟子’之称。”

老人又轻轻咳嗽了几声,脸上始终保持着和蔼的笑容。

他缓缓站起身来,从棋榻上慢慢走下,步履虽然有些蹒跚,但腰背仍然挺直。

他走到王璟山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棋盘上黑白变动:

“一表人才,风清气正,既不愧云孙传人,更担得起剑仙盛名。”

王璟山正欲再言,却被陆峰岳的近前打断:

“日久见人心,眼下不必过多寒暄。”

他边说边向少年示意了那扇洞开的书架。

见状,老人对王璟山点头笑过之后,转身重回棋榻,捧起手边的书卷,沉浸于默读之中。

“正源变法撼动了江南士族的根基……他们表面应承,却在师父的‘千里耳’冲击大成境界的关键时刻,痛下毒手,导致师父功亏一篑。”

待三人打开暗门,进入密室后,赵昺轻声对王璟山说道:

“师父负伤之后,太后中立,唯朕力挺新法。但为保右相,朕终止了变法,并将他远谪地方。”

赵昺面上满是愧疚,不仅声音变得格外低沉,眼角更是滑出几滴泪来:

“我赵昺,有负师父厚望,有负右相扶持,更愧为大宋受尽欺压的军民百姓的君父……或许,恰如剑仙所言,我并非一代明君,才会连连失策,昏招频出。”

“世事难料,变法之败绝非你一人之责。”

陆峰岳轻轻抬手,在赵昺的肩上安抚两下。

复又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王璟山:

“自古以来,贤才难寻,而明君更是难求。远有鲁君庭燎求贤,燕昭王千金买骨,近有刘玄德三顾茅庐,恳请卧龙孔明出山相助。如今,大宋官家效仿先贤,不惜屈尊亲临,表露心迹,只为求得一人之信任,以振兴国家——”

陆峰岳说到此处,手臂猛然一挥。

强烈的气流瞬间吹过,将密室中央覆盖着的黑布掀开,露出了一堆散发着油墨气味的书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璟山,声音低沉而有力,

“王璟山,倘若你的心并非冷硬如铁,审视眼前之物后,理应有所触动。”

少年被陆峰岳这番话说得半惊半疑,踌躇片刻,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靠近了书堆。

他先是以木剑,随手挑开一本书。

刹那之后,他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愣在了原地。

待王璟山回过神来,双目闪烁着猎豹般的敏锐,迅速将最上面一层书籍的封面全部扫过;

另从中间、底部随机抽出了数十本打开核查,心中的惊讶如潮水般不断上涨。

“你可以在此查到天亮。”

陆峰岳踱步到书堆的后方,淡然开口:

“或者我直接告诉你,这五十万本雕版印刷物,都是一字未改、只待来日发行天下的《正道练气功》。”

‘五十万本《正道练气功》?’

王璟山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雷霆重重击中,他瞬间转身,直面赵昺。

然而,满腔的疑问到了嘴边,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令他平复内心,等待赵昺主动解答用意。

只听赵昺失落地开口道:

“朕深知,无论此刻摆出何等铁证,证明朕从未有过割地换法之念、更未下令让张珪对百姓进行无差别袭杀,都已无法挽回那些逝去的生命……”

讲到此处,他先将头埋在袖间擦了擦,再开口时,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重压与痛苦:

“……这份罪孽,重如泰山,日日夜夜压得朕喘不过气来。但朕不会推卸,也不能推卸。因为这是朕的责任,是朕必须承担的后果。”

赵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堆积如山的秘籍前,目光与王璟山交汇。

这一刻,他的眼底仿佛一汪深邃的湖泊,澄澈而透明,却又深不见底,隐有“皆若空游无所依”之感。

“剑仙,朕不求你能原谅朕的过错,只求你能看到朕的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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