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正本清源

收到那封密信时,身在荆湖路潭州县衙的文天祥,刚刚结束一场特殊的审问。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被审讯的,是两名胎息一层修士。

“以凡人之躯,判仙人斩立决,父亲可算是为我朝开创了先例。”

文升将散布桌上的纸页逐一收拢,再请衙役将大堂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而后亲手抱起这塌《宋刑统》,径直走向二堂。

尽管他并未担任官职,但作为文天祥的嗣子,他在县衙中行走自如,毫无阻碍。

文升虽然想着,该劝解父亲写封措辞谦卑的札子,上书二圣陈情;

又觉着,祖父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妥,按正常刑诉流程便是。

怀着矛盾的心情,文升走进二堂内,直言道:

“爹,照您吩咐,那俩狗……两位修士安排在下月初问斩。”

时年六十三岁的文天祥,身姿挺拔如松,白发稀疏如霜,额上皱纹纵横交错,正将一张寸长信纸,缓缓置于烛火之中。

信纸的边缘,随着烛火的舔舐,一点点化为灰烬。

而他的思绪,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亦随火焰跃到了窗外。

“爹?”

“逊志,敲锣。”

文升顿时严肃起来。

他取下墙上悬挂的锣锤,将《宋刑统》随手抛向书柜,随后有节奏地敲击起门背悬挂的铜锣。

待到衙院各处都有敲锣声响起,文天祥对儿子郑重道:

“本月底,范文虎欲将川陕四路献于北宋,此事你如何看?”

文升瞥了眼烛台前飘散的灰烬,沉吟片刻。

“若消息属实,那四川大概保不住了。”

文天祥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闭上眼,思索半天,又问:

“若老夫非要保呢?”

“敌人实力如何?”

“一名胎息八层,一名胎息六层,八名胎息五层。”

“修士当以修士应对。而眼下我朝众修齐聚淮河沿岸,伴驾修行,闭关至少三月时间,不可能及时赶到四川。”

“区区十名,数量并不多。”

“的确,以数万大军碾压,死个大几千人,待对方灵力耗尽,必定能敌。试问如此悍不畏死的凡人大军,该去找哪路调派呢?”

文升重重地砸了一锤之后,换了只手:

“哪怕诸军都统制接受您的调令,时间上也来不及。唯一有希望赶到的,只有荆湖路驻军……”

说到这里,文升无奈地垂下胳膊,脸上带着苦笑:

“您既已做好最坏打算,为何还要问儿子呢?”

文天祥仔细将烛台前的灰烬,扫进手掌,倒进随身携带的竹筒里。

“总得给你开口劝解的机会。”

“不说了,儿子去写调军令,晚些时候过来。”

文升离开后,此起彼伏的锣声渐歇。

老人则走到书柜前,将《宋刑统》按照年份顺序,一本本地归纳整齐。

完成之后,他又走到案前,精心地裁剪了一张细长的宣纸,用作腰封,将那些书册紧密地绑在一起。

“正本清源。”

他喃喃念道,提笔在腰封写下这四个字。

平日里,荆湖路驻军大都会被地主雇佣,散布各县田间耕植农作物;或是被调至官田看护灵植,以此缓解劳力短缺。

每月最多只有两天的时间用于集训。

除了荆湖路以外的其他地方的驻军,基本上也是如此。

在非集训的时段,若要调兵,则必须逐个村庄派人通知,方能将士兵们聚集在一起。

文升作为幕僚,能力出众,只用五日便完成了这项工作。

之所以仍是白身,主要是因为父亲不满二圣取消科举,实行荐官制、仙官制,使得底层百姓再无出头希望。

在文天祥眼中,唯有通过学问上的公开考核,他的儿子才配拥有做官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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