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光禄卿汪代涛走出班列,上前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唐玄宗说:“汪爱卿请讲。”汪代涛恭敬地说:“陛下,臣原先担任大理寺卿时,由于需要共同审讯狱案等原因,经常跟御史中丞靳平晖保持着接触,发现此人心思缜密、办事认真、沉稳老练、秉公无私;另外,作为御史中丞,靳平晖本身就熟悉御史台的事务。臣以为,由靳平晖担任御史大夫,完全合适。”唐玄宗点了点头,说:“汪爱卿所言甚是;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内容吗?”汪代涛说:“暂时没有要补充的内容。”唐玄宗说:“汪爱卿退回原位吧。”汪代涛说:“臣遵命!”退回原位。
唐玄宗又问:“诸位爱卿,还有谁需要述说啊?”无人响应。李林甫趁机说:“陛下,汪代涛的言语不偏不斜、公正中肯,表达了百官的心声,故而没有一人反对。靳平晖是担任御史大夫的最佳人选,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杨国忠忙说:“汪代涛所说只是个人看法,实在难以服众,还请陛下……”李林甫冷笑着说:“靳平晖担任御史中丞已有多年,原先担任大理寺卿的汪代涛对他的了解也非一、两个月。若是汪代涛所说都难以服众的话,百官中还有谁的话可以服众?莫非就是你这个从未涉足监察机构的杨兆尹所说才能服众吗?本相不才,还请杨兆尹所说能从大唐利益考虑,这样方可真正服众啊!”杨国忠气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玄宗笑着说:“既然诸位爱卿对靳平晖担任御史大夫并不反对,朕就正式宣布,任命靳平晖为御史大夫。”
刚才,站在班列的靳平晖忐忑不安地看着李林甫和杨国忠不停地争执。三日前,自己已从李林甫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开心之余,以为朝中肯定不会有人阻拦,因为都害怕公开得罪李林甫;谁知,今日李林甫刚一向唐玄宗举荐自己,杨国忠便再三反对。杨国忠是皇亲国戚,深受唐玄宗的宠信,如果固执己见,最终谁能当上御史大夫便无法预测了。此时,靳平晖听见唐玄宗正式任命自己为御史大夫,激动地走出班列,上前跪下磕头,说:“谢陛下!臣一定认真履行职责,夕寐宵兴,绝不辜负陛下所托。”
唐玄宗挥了挥手,笑着说:“早朝结束后,靳爱卿速去办妥御史中丞的交接事宜,尽快履行御史大夫的职责。”靳平晖说:“臣遵命!”唐玄宗说:“靳爱卿先退下吧。”靳平晖站起身,退回原位。唐玄宗看着文武百官,又问:“还有剑南节度使的职务空缺,诸位爱卿认为由谁担任合适啊?”杨国忠心想:“没有担任御史大夫就算了,但这个剑南节度使,我至少要担任才行,否则一个职务都没抢到,将来该如何立功啊?可万一李林甫又横加阻拦,岂不是将我的颜面全丢尽了。唉,只有暂时观望一下再做决定。”下意识地瞄了李林甫一眼,眼里充满着又恨又怕的神情。
对杨国忠的心态,李林甫已揣摩得一清二楚,立即启奏:“陛下,臣以为,京兆尹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最合适。”杨国忠大吃一惊,心想:“李林甫之前阻拦我担任御史大夫,此时却主动举荐我兼领剑南节度使,究竟意欲何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未有反应。唐玄宗也颇觉意外,问:“李爱卿,你为何以为,京兆尹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最合适啊?”
李林甫不紧不慢地说:“陛下,非是臣夸耀,自从担任右相兼吏部尚书十多年来,臣已阅人无数,也先后任免过多人,能准确地看出一个人适合担任何职、不适合担任何职。京兆尹杨国忠管辖整个京城,时日不长,功劳却很突出,朝野有目共睹,若能再兼领节度使,实乃人尽其才;此外,杨国忠还特别关注大唐和南诏之事,曾经两次建议陛下派唐军攻打南诏,虽败犹荣,而攻打南诏的唐军均属剑南节度使管辖。因此,臣以为,京兆尹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最合适。”唐玄宗频频颔首,笑着说:“李爱卿不愧是大唐不可多得的重臣,看待任何事情都很深刻,所言句句在理。方才,李爱卿极力举荐御史中丞靳平晖,反对京兆尹杨国忠担任御史大夫,朕还有些担忧,百官是否会误以为李爱卿此举存有私心,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杨爱卿,你愿意兼领剑南节度使吗?”
杨国忠回过神来,忙恭敬地说:“陛下,臣愿意兼领剑南节度使。”唐玄宗说:“如此甚好。李林甫方才反对你担任御史大夫,纯属为了大唐考虑,并无任何个人想法;朕一是希望你勿要放在心上,二是希望你们将相和谐,继续共同效力大唐。”杨国忠说:“臣不敢将李相国反对臣担任御史大夫之事放在心上,今后一定做到将相和谐,继续共同效力大唐。”
唐玄宗又问:“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文武百官沉默不语。见状,唐玄宗对高力士说:“宣布退朝。”高力士立刻面向文武百官,大声喊道:“退——朝!”
其实,朝中文武百官中,真正感到沮丧和懊恼的是大理寺卿孟汝慎,因为曾和培担任正三品的户部尚书,意味着品级就比自己这个从三品的大理寺卿高了。这些年来,自己念念不忘给儿子孟衍良报仇,数年前设计陷害曾和培失败后,仍是心有不甘,不断另觅途径,无奈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即便曾和培回家乡给过世父亲守孝的三年期间,其座主谢佑聪也是百般防备自己伺机报复曾和培,不但频繁跟当时唐玄宗很信任的殷正鸿来往,而且还经常前去玉华观和玉真公主谈玄论道。自己很清楚,曾和培丁忧期满、回到长安后,立即升为中书侍郎,绝不是简单凑巧之事,一定是谢佑聪和玉真公主共同向唐玄宗举荐的结果。自己恨得牙根发痒,也是无可奈何。后来,谢佑聪提前致仕,自己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可以轻松报复曾和培了。谁知,没等想出计策,李林甫竟然向唐玄宗举荐曾和培担任户部尚书;对于自己来说,犹如晴空霹雳,意识到李林甫才是曾和培的真正靠山。不过,自己紧紧跟随着李林甫,为何从未在李林甫的相府里见到曾和培呢?李林甫有时宴请殷正鸿、自己、靳平晖、童修进等人时,也不见曾和培到场。这些事实说明,曾和培平时并没有接触李林甫,可是一到关键时刻,李林甫却总要帮助曾和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孟汝慎想得头昏脑涨,也无法找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思来想去,孟汝慎认为只要李林甫还在相位,自己就无法为儿子孟衍良报仇。如今,整个朝中,将来能够取代李林甫而担任右相的人,或许只有杨国忠了。杨国忠是皇亲国戚,又深受唐玄宗的宠信,也在不断扩大势力。不如悄悄地去投靠杨国忠,一旦杨国忠掌握了朝中大权,自己就能彻底击败曾和培,将其逐出长安;若能让其坐牢,则是更好。想到这些,孟汝慎心里颇觉舒坦。另外,尽早投靠杨国忠,兴许还能保全自己。李林甫会狠心除掉跟随多年的殷正鸿,对自己又岂可网开一面呢?依照目前形势来看,自己只有这样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当然,从内心而言,自己根本看不起小二十几岁的杨国忠,也知道他的能力比李林甫差远了。
随后,孟汝慎前往杨府拜访杨国忠;杨国忠毫无一丝热情,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孟汝慎不得不耐着性子,违心地奉承杨国忠多谋善断、精明能干,是大唐罕见的栋梁之才,前途不可限量;自己虽然年事已高,但是懂得贤良择主而事之理,听说他在扩大势力,后悔没有早点前来投靠,希望他能既往不咎,接受自己,并说他答应后,自己便将以前掌握的李林甫的秘密全说出来。听罢,杨国忠未作答复,反而冷冷地问孟汝慎为何要离开跟随多年的李林甫?孟汝慎支吾着说,李林甫为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害死了跟随多年的殷正鸿,自己颇有鸟尽弓藏之感,担心有朝一日也会面临这种结局,为求自保,所以才有此举。杨国忠哈哈狂笑一阵,直言不讳地说,本人刚被李林甫斗败,未能担任御史大夫,恰在此时,你就主动前来投靠,真正是何动机,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本人确实需要扩大势力,也想尽快夺得相位,但不敢随便接受李林甫信任多年的人,除非等李林甫离开相位。孟汝慎见杨国忠直接拒绝了,有些失望,尴尬片刻,仍不死心,说李林甫目前表面风光,实际已是风中之烛,存日不多,自己若能和杨国忠联起手来,保证能迅速击溃李林甫,夺得相位;当然,自己也有一个要求,就是请杨国忠帮自己除掉多年的仇人曾和培;一旦成功,自己立即告老还乡,安享晚年,绝不食言。杨国忠这才明白,原来孟汝慎前来投靠,是为了报复刚升任户部尚书的曾和培,便不解地问,为何会有如此念头?孟汝慎对杨国忠最终能否接受自己心里没底,也就不想将陈年往事和盘托出,只说以前二人就有矛盾,如今曾和培升任户部尚书,自己担心以后会遭此人报复,故而提前做好防范。杨国忠半信半疑,以接受李林甫长期信任之人等于公开挑衅李林甫为由,再次回绝。孟汝慎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杨府。
从杨府出来,孟汝慎想到自己是已近七旬之人,须发皆白,若再不想办法为儿子报仇,只恐永远都无法实现了;顿觉心烦意乱,对随行人员说,自己想在城内随处走走、散散心,让他们抬着肩舆先行离开;随行人员遵命。之后,孟汝慎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不由得悲愤连连,心里实在想不通,二十年前,曾和培在扬州还是微不足道的录事参军,自己则是威风八面的曹州刺史,以为将来即便同在朝中任职,自己若想报复,仅是举手之劳而已。谁知,多年过去了,自己回到长安,担任尚书左丞,发现曾和培已担任中书舍人,深受唐玄宗的信任,这才察觉到此人并非想象的那般简单。好不容易设下计策诬陷曾和培时,令人惊讶的情况出现了,右相李林甫、户部尚书谢佑聪、刑部尚书韦坚、礼部尚书殷正鸿先后向唐玄宗求情;尤其对李林甫亲自出面,自己更是始料未及。结果可想而知,曾和培毫发未损。现在,曾和培已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如果自己还想伺机报复,简直难如登天。
一边焦躁不安地回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过了多久,孟汝慎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孟卿为何独自闷闷不乐地逛街啊?”抬眼望去,距离自己不远处,一乘肩舆停住后,帘子被撩开了,御史大夫靳平晖从里面探出头,正看着自己;便无精打采地说:“原来是靳大夫,孟某只顾思考问题,不慎挡了道路,还请多多见谅。”靳平晖笑着说:“孟卿作为朝中重臣,竟还这般谦卑,真让靳某无地自容。孟卿额眉紧蹙、精神恍惚,身边也无一人相陪,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吗?”孟汝慎长叹一声,说:“唉,老夫无能,实在难以了却多年的心愿啊!”靳平晖惊讶地问:“孟卿何出此言?”孟汝慎伤感地抬手挥了挥,说:“一言难尽,不说也罢。”靳平晖好奇心大增,忙说:“孟卿稍候,等靳孟下肩舆后再相聊。”出了肩舆,向孟汝慎走来。
到了孟汝慎面前,靳平晖说:“不瞒孟卿,靳某刚才去了兵部侍郎童修进的府里,准备和童修进叙旧,未料此人不在家,扑了个空,正往回走,碰巧遇见孟卿一人逛街。不如这样,此时我们就去一家酒肆,好好饮上几杯。孟卿若是愿意,不妨将难以了却的心愿告知靳某,说不定靳某还能帮上一点小忙呢。”孟汝慎心想:“对啊,李林甫不惜公开得罪杨国忠,也要强行将靳平晖升为御史大夫,说明对他非常信任。自己不如依他所言,跟他去酒肆饮上几杯,聊聊再说。”便说:“靳大夫就任后,孟某还未及时前往祝贺,确乃惭愧不已。今日偶遇,孟某又岂敢让靳大夫破费。孟某不才,邀请靳大夫去酒肆饮上几杯,如何?”靳平晖心想:“这个孟汝慎虽然老了,但是并不糊涂。”忙说:“孟卿太客气了。本来孟卿之邀,靳某不敢拒绝;奈何靳某说在前面,就请孟卿赏个脸吧。”孟汝慎只得说:“也罢,今日暂且让靳大夫破费了,改日孟某再邀请靳大夫饮酒。”靳平晖转身对随行人员说:“你们不用等我,都先回去。”随行人员答应一声,抬起肩舆,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