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初会鹤隐上

又一个旬休日来临,待在内宅住处的曾和培对沈蕙萸说:“小君,本来我已承诺,一旦有空就和你一起去游玩,可江南七子中还有归鹤隐和康一松没有见面,特别是归鹤隐擅长丹青,在扬州赫赫有名,我的心里渴慕已久,准备趁今日闲暇专程去拜访他,所以暂时无法陪同你了,还请你能多多理解。”沈蕙萸生气地说:“如今,你只管自己结识文人墨客,何曾考虑过我一人整日孤单寂寞的感受。在扬州,我举目无亲,几乎谁都不认识,不像你,既有州府同僚,又有江南七子。江南七子中,你已认识了五人,剩下二人晚些见面又有何妨?”曾和培内疚地说:“小君指责的甚是。这样吧,江南七子中,唯有陶简是有家室之人,不如在以后方便时,我将他的妻子杨碧玥介绍给你,那样你们二人相互作伴,你就不会总觉得孤单寂寞了。”沈蕙萸依然不满地说:“杨碧玥是何种人,你也并不了解;我即便认识了,脾性是否合得来,也尚未可知。”

曾和培说:“陶简即将前往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目前杨碧玥不便出门,只有等明年科举考试结束后,你才有机会认识。”沈蕙萸说:“倘若陶简科举中榜,他们夫妻二人就像我们一样离开家乡,远赴外地任职,我哪有机会认识啊?”曾和培凑近沈蕙萸的耳边,轻声地说:“小君,我给你说实话吧。前段时日,陶简把自己所写的一篇文章拿给我看,请我指点,以便提高。我认真看完后,称赞一番,提了一些建议。陶简听了很高兴,问这种水平参加科举考试能否中榜?我当时说,文章金声玉润、珠零锦粲,实乃佳作,中榜胜算很大。其实,据我亲身参加科举考试的体会,陶简中榜胜算较低。”

沈蕙萸迷惑地说:“为什么?陶简不是江南七子之一吗?难道……”曾和培说:“陶简所写文章确为跌宕昭彰,相比常人来说不失为瑰玮之作,但全篇辞藻华丽、内容空泛,分析事理流于表象,少有透彻,实乃月露之体;我在长安见过太多此类文章,确实难获主考官的青睐。毕竟科举中榜,百人仅有其一,没有出众才华必然无法成为桂林一枝。由于距离前往长安之日很近,想要完全改变已来不及,为了能使陶简保持热情,我自当以鼓励为主。”沈蕙萸说:“原来是这样。”曾和培说:“小君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以后认识了陶简的妻子杨碧玥,更要守口如瓶。”沈蕙萸说:“你放心吧,我从来不管外人的事情。”曾和培看看几案上的漏刻,说:“小君,时辰不早了,我该出门了。”沈蕙萸无奈地说:“行,你去吧,要早点回来啊。”曾和培说:“事情忙完了,我就回来。”

根据易连瑜提供的详细地址,曾和培找到位于罗城明月街崇儒坊一家废弃的洗染坊,然后走上二楼,到归鹤隐的画室门口,轻声相敲。过了片刻,门打开了,一个目似朗星、鼻若悬胆、神清气爽、潇洒英俊的男子出现了,看见曾和培,上下打量一遍,惊喜地说:“曾和培?兄台,你终于过来了!”曾和培一愣,也脱口而出:“你就是归鹤隐?”男子笑着说:“正是归某。兄台快快请进!”

走进画室,曾和培随意环视一遍,整个房间宽敞明亮,前后各有一排格子大窗,均用上等白绫糊住窗棂;正对窗户放着一张长方形画案,上面铺着一卷白绢,有几只喜鹊落在一棵展瓣吐蕊的梅花树上,张嘴鸣叫,不见飞翔;白绢右边为笔架、砚台等;四周墙壁悬挂着多幅丹青。曾和培微笑着点点头,又不解地问:“你是如何判断我乃前来拜访的曾和培呢?”归鹤隐笑了,说:“兄台,归某常年绘画,早已养成细致入微的观察习惯。两个月前,易连瑜在归某面前多次提到兄台,并详细介绍了外貌特征;归某铭记在心,今日虽是初见,但一眼就认出来了。”曾和培赞道:“佩服,佩服。看相貌,你的年龄或有……”归鹤隐说:“今年二十有七,在兄台面前,当是小弟无疑。兄台,请坐!”曾和培坐下后,看着白绢,说:“这几只喜鹊画得活灵活现,乍一看,还以为是真鸟停歇在那里呢。”

归鹤隐说:“这是归某刚刚创作完的一幅喜鹊闹梅图,是一个胡人半月前订购的。刚才另有两个胡人来此见到这幅丹青时,也有这种感受。”曾和培叹道:“看来贤弟的美名并非虚传啊!”归鹤隐说:“过奖,过奖。哦,归某只顾说话,忘了给兄台倒茶。”转身在一个简易木架上端起茶釜,倒了一碗茶,递过去,说:“兄台,请饮茶!”曾和培接过茶碗,说:“勿用客气。这个画室倒也适合,清静幽雅,没有杂事干扰,只是不见床榻,不知贤弟住于何处?”归鹤隐说:“归某不作画时,当然回到家里。”曾和培饮了一口,放下茶碗,又问:“那这间画室是贤弟买下的,还是租下的?”归鹤隐说:“是归某从楼下周大娘那里租来的。周大娘以前和丈夫是开洗染坊的,自从丈夫病故后,一人忙不过来,就关闭了洗染坊,只做裁缝维持生计。三年前,归某欲在城内找一间空房做长期画室,东寻西问,终于找到此地。为了能让周大娘安心将此房长久租给归某,归某便多付了两成房租。”

曾和培站起身,沿墙走动,认真观看悬挂在墙上的多幅丹青。丹青内容非常丰富,有泉流涧谷、绿染层林的山水图,有静坐庭院、凝神吹箫的仕女图,有傲然挺立、含苞欲放的腊梅图,有昂首嘶鸣、狂奔呼啸的骏马图。每幅丹青形象生动,惟妙惟肖,令人叹为观止。曾和培边欣赏边频频颔首,赞不绝口:“人人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有幸观看了贤弟丹青,真正让曾某增长了见识。贤弟丹青如此精美绝伦,估计整个大唐也无与伦比啊!”归鹤隐跟在曾和培身旁,说:“多承兄台谬奖,归某实不敢当。这些丹青均是扬州胡人近二、三个月前所订购,再过几日,他们便会到此索取。”曾和培继续欣赏,一下注意到墙壁中间还有一幅巨大的人物图,走近看去:整幅人物图高约六尺,宽约两尺半,上面是一位须发皤白的长者盘腿坐于金碧辉煌的高大蒲台上,双目炯炯有神,神态端严慈祥;左手横举下颚胸前,食指中指并直朝上;右手执一麈尾,向后倾靠,尾端搭于肩上;两边分别站立一位娴雅俊逸的玉女,手持华幡,迎风飘扬。曾和培感到图中人物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具体是谁,便问:“此幅丹青中的长者为何许人也?这般面熟。”归鹤隐指着丹青,笑着说:“这是太清道德天尊,是道教三位最高尊神之一,归某用了整整三个月方才精心创作而成,在所有丹青里耗费时日最多。归某准备在九月初九赠送给元真观,不要一钱。”曾和培轻微地点点头,未有作声。

等曾和培看完丹青,归鹤隐说:“请兄台坐下歇息吧。”曾和培坐下后,叹道:“贤弟丹青内容涵盖宽泛,每一幅都堪称神品啊!据易连瑜介绍,贤弟丹青多卖于扬州胡人,本地人鲜有能买到者,是否如此?”归鹤隐说:“所言非虚。兄台或许已经知道,归某丹青也算有些名气,故而售价不低。扬州本地能购买者,不外乎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等人。这些人购去后,少数确为品赏,从中获得愉悦,多数却是点缀门庭、抬高名气而已,无甚价值;再说,归某也不愿接触这些人,因此很少卖于本地人。如大船商叶尔秋几次前来此地,说早已仰慕归某英名,欲出重金购买归某丹青,都被归某婉言拒绝了。”曾和培说:“对叶尔秋,为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过多人议论,说叶尔秋在扬州几乎可以呼风唤雨,只是名声太差;贤弟不卖丹青与他,也是人之常情。”归鹤隐接着说:“当然,凡事均有例外,其中跟归家往来密切的申思道就多次购买过归某丹青。”曾和培说:“贤弟所说的申思道是不是那个大药材商?”

归鹤隐说:“正是。申思道作为大药材商,始终将关爱百姓生命作为最紧要之事,行善积德,济世利人,口碑甚佳。”曾和培说:“一个多月前,高邮县爆发疠疫,申思道将自己六成治疗疠疫的药材无偿捐给疫区,令人可敬可佩!由于高邮县需要大量支援,申思道和元真观道士、州府官员及衙役一起赶往疫区,运送各方捐献的药材、衣物、布衾、茵席等。申思道的种种善举,在整个扬州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当时,曾某暂行功曹之职。扬州十一家药肆主人不顾州府禁令,仍然想方设法变相涨价,企图谋取暴利,最终全被曾某查处;随后,楚使君严厉惩罚了这些不法奸商。”归鹤隐说:“申思道高山景行,早在意料之中。其实,凡遇任何灾难,元真观道士都会挺身而出,绝无丝毫退缩,对这一点,归某特别清楚。因此,除了申思道外,元真观也有多幅归某丹青,都是归某自愿捐赠,从未收取任何报酬。”曾和培说:“这就叫善心必有善报。贤弟将丹青大都卖于扬州胡人,想必是另有一番考虑吧?”归鹤隐说:“居住扬州的新罗、高丽、大食、波斯等国胡人,都以能购得归某一幅丹青而感自豪。归某卖与他们,也是认为,丹青虽仅咫尺,但蕴含高雅,不同胡人购去,正好可以彰显大唐风韵、播扬大唐美名。”

曾和培说:“贤弟这般有才,可否想过以后去长安发展呢?长安乃是大唐之都,人才荟萃,机遇很多,若有可能,进入宫廷也是正常之事。”归鹤隐笑了,说:“归某曾祖父在世时,曾任长安殿中少监和梁州都督等职;祖父先任监察御史,后任并州长史等职,现已致仕在家;父亲目前在长安担任黄门侍郎之职。不是归某夸口,归某若想进入宫廷,只要念头一闪,便会有人抬着肩舆来请。归某不愿步入仕途,乃是个人兴趣所在,在这方面,倒跟易连瑜相似。有一件事,不知兄台是否知道?”曾和培问:“知道何事?”归鹤隐说:“楚使君两次派人到易家,邀请易连瑜担任州府某个职务,均遭拒绝。”曾和培颇感意外,说:“楚使君两次派人邀请易连瑜担任州府某个职务,会有此事?他为何从未向我说过。”归鹤隐说:“易连瑜向来淡薄名利,从不认为受邀入仕值得炫耀,在江南七子其余六人中,只告诉过归某一人。”曾和培说:“如此说来,在江南七子中,贤弟和易连瑜的关系最紧密了?”归鹤隐想了想,说:“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们七人关系都很融洽。哦,对了,归某需要提醒兄台,万万不可将此事告诉陶简。”曾和培问:“陶简即将前往长安参加科举考试,难道贤弟是担心他知道此事后会影响情绪?”

归鹤隐稍显迟疑地说:“这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陶简的性格和追求跟我们并非一致,所以还请兄台……”曾和培回想起陶简赠送给自己宣州兔毫笔的事情,心里略有不祥之感,嘴上却说:“放心,曾某定会保密。”停了片刻,又说:“曾某还有一事未明,能否一问?”归鹤隐说:“但问无妨。”曾和培说:“归家三代为官,富庶无比,贤弟为何不住在自家宅院里,却偏偏来这儿租房绘画呢?”归鹤隐笑着说:“兄台有所不知,归家人口上上下下共几十人,平时繁杂琐事接二连三,不管在家里何处绘画,都会有人时不时前来干扰,归某深感头疼。为了图个清静,归某就专门在城内租了房间,日升前来这里,日落后回家里。另外,此地也方便那些胡人购买丹青,而不必去归家。归家富庶不假,可归某少有张扬也是真。”曾和培叹道:“贤弟不但画技脱颖囊锥,而且为人谦虚谨慎,让曾某佩服啊!”归鹤隐看了看窗外,说:“归某和兄台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已到午时。走,楼下不远处有一家酒肆,归某请兄台痛痛快快享受扬州美食吧。”

下楼拐了两个弯后,又穿过一条小巷,二人看见巷口对面有一家酒肆,门外高高飘着

招引客人的旗望,内有一个很大的“酒”字;门口上方悬挂的的匾额镌刻“壶月阁”三个字。归鹤隐抬手指着旗望,说:“那家酒肆很有特色,归某经常光顾。”二人走过去,进入酒肆,找了一个靠窗的僻静食案旁坐下。

这时,一个面似冠玉、齿如齐贝、神清骨秀的酒博士走过来,笑着说:“归三,你来了,想吃点什么?”归鹤隐对酒博士笑了笑,又扭头对曾和培说:“兄台,在江南七子中,还有谁尚未认识?”曾和培不假思索地说:“还有最后一个康一松。”归鹤隐指着酒博士,笑着说:“喏,这位就是兄台想认识的江南七子之一的康一松。”曾和培一愣,看着酒博士,说:“这位就是康一松?”康一松笑着说:“鄙人正是康一松;早听经常来此饮酒的易连瑜说起曾二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迷人。”

归鹤隐说:“在江南七子中,康一松的年龄最小,今年仅二十岁,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家里排行第六,目前在叔父一个朋友所开的这家壶月阁充任博士。”曾和培站起身,叉手向前,惊喜地说:“康六,幸会!幸会!”康一松也叉手向前,说:“彼此,彼此。曾二快请坐下!”曾和培坐下后,注视着康一松,点头微笑。康一松说:“今日偶遇曾二,实乃鄙人莫大福气。二位兄长吃点什么?这顿鄙人请客。”归鹤隐忙说:“康六收入微薄,怎能让你请客。今日兄台光临画室,自当由归某请客。若不是康六在此充任博士,我们三人就可一起品尝美味佳肴了。”康一松说:“多谢归三美意,鄙人还要招呼其他客人呢。”归鹤隐说:“也行。以后我们相聚的机会甚多。”点了一些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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