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娇女逛街上

随着相处时日一长,邢采婷那种刁蛮霸道、奢侈挥霍的性格使莫昱鼎难受不已,可又无力抗争,任她所为。一有空闲,邢采婷就主动到莫家来,只要莫昱鼎在家,就必须无条件陪她,不管是聊天,还是去逛街,全都由她安排。每当邢采婷到来时,莫昱鼎便会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和心悸,意识到自己想练书法也好、想写文章也罢,均是不可能了。终于有一日,莫昱鼎忍耐不住,单独对父亲述说了邢采婷的种种不足,最后委婉地说,自己以后跟她生活在一起,或许并不合适。

莫父冷笑一声,说:“儿啊,人家婷儿是富贵家庭出生,要金有金,要银有银,就算身上有些不足,又能怎样呢?你虽号称江南七子,会写一些骈文和散文,但也只是教书的文人而已,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婷儿从手指缝里轻轻地抠一抠,那掉下来的钱,都能轻松养活我们全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何况婷儿未必像你说的那般不通情理,每次一来,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对我和你母亲叫得多欢;而且从未空手而来,不是提着酒,就是拿着肉,即便没有酒肉,也会携带一匹好布料,让我和你母亲每人做一套衣裳。”

莫昱鼎不敢正面反驳,只得嘴里嘟囔着说:“邢家是做食盐生意的,当然很有钱了。婷儿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用钱定然不加节制。”莫父叹了口气,说:“唉,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自从教书这几年以来,你总共给我和你母亲买的物品,全加起来,也没有人家婷儿这几个月买的多。我和你母亲倒不是认为婷儿比你有多能干,而是说婷儿为人大方,这就是优点。看人不能光看不足,还要多看优点。你和婷儿好好相处,再等一段时日,如果人家父母不反对,你们的婚事就可以定了。”莫昱鼎急了,忙说:“不行,不行,我和婷儿的感情还不稳定,婚事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见莫昱鼎居然拒绝,莫父严厉训道:“像婷儿这样的富贵千金,能喜欢上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教书文人,是我们莫家几代人的福气。你别不识好歹,以为能写一些思古怀幽的文赋,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人家婷儿父母为了能让你们以后过得幸福,专门提出,婚后定要住在邢家。你想一想,倘若婚后住在我们莫家,就我们莫家这种瓮牖绳枢、踵决肘见的生活,你不怕委屈了婷儿,我和你母亲都还感到害臊呢!”莫昱鼎正想张口申辩,莫父又说:“你不想和婷儿成婚,除非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科举中榜,就像你那个在州府任职的朋友曾和培一样,成为百人录一的进士。到了那时,哪怕飞到天上摘星星,哪怕钻入地下捉蛐蛐,都由你一人决定,谁也干涉不了。没有科举中榜、成为进士,你还是老老实实入赘到邢家吧,其他就不要多想了,想了也无用。”莫昱鼎心里十分憋屈,却又无言以对。

这一日,正处闲暇时刻的莫昱鼎被迫陪邢采婷一同上街闲逛、购物。从一家裁缝铺走出来后,莫昱鼎看着手里抱着刚刚买下的一大段织锦,开始愁眉苦脸地唠叨起来:“婷儿,就是做些幔帘而已,为何要买售价特别昂贵的织锦啊?先不说我们贫穷家庭不敢奢望,即便扬州城内的普通居民也是难以承受,而且一次还买很多,我担心若是用不完,会浪费的。”邢采婷停住脚步,睁大眼睛瞪着莫昱鼎,同时柳眉倒竖,大声喝道:“莫昱鼎,你给我闭嘴,我花的都是我们邢家的钱。啊,就买这么一点物品,还没用你们莫家的钱,你就啰里啰嗦的,心疼地不得了,如果以后我在你们莫家多吃了一口饭,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啊?”莫昱鼎吓得全身颤抖了一下,忙说:“我、我的意思是说,能节约就节约一点,不要……”心虚地瞄了邢采婷一眼,又低下头,不敢再说下去。邢采婷不耐烦地说:“不要什么?说又说不清楚。还不快走,你愣在这儿干嘛?”

向前走了几步,莫昱鼎小心翼翼地问:“婷儿,我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你能否给我讲一讲啊?”邢采婷讥讽地说:“哟,看不出你这个大才子也会有不明白的问题。说吧,什么问题?”莫昱鼎轻声地问:“这些织锦售价特别昂贵,究竟好在哪里呢?”邢采婷指着织锦上面的花纹和图案,炫耀般地说:“好在哪里?你不知道吗,这种织锦可有名了,是用纬线起花,用二层或三层经线夹纬的织法,形成一种经畦纹,因此又叫‘纬锦’;大唐以前的丝织物都是经线起花的‘经锦’,没有现在这种好看。纬锦的最大优点,就是能织出复杂的装饰花纹和各种的华丽色彩。这么好的织锦,你喜不喜欢啊?”莫昱鼎忙不迭地点头,说:“喜欢,喜欢。这些织锦,你们家用得完吗?”

邢采婷将右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按照原来的习惯,买的任何物品用不完了,不是送人就是扔掉;既然我认识了你这个还算有些才华的莫昱鼎,也就只好分一半给你们莫家了。”莫昱鼎惊喜地说:“你是说,要分一半织锦给我们莫家吗?”邢采婷鄙夷地说:“看你高兴的样子,难道我以往给你们莫家送的物品还少了吗?”莫昱鼎兴奋不已,随即喟叹一声,说:“唉,古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是因为五斗米太少了;看来钱财还是多一些好啊!”邢采婷说:“刚才我之所以没有让裁缝做成幔帘,就是忘了我们家的尺寸大小,也不知你们莫家需要做多大的;另外,那个裁缝的手艺也非很好,我想换一个裁缝。”莫昱鼎意犹未尽地说:“回到莫家,我父母又要把你夸到天上去。”

逛了一阵,邢采婷又不惜重金买了一件女子专用的、江南地区所产最负盛名的幞头——“透额罗”。这种幞头质料疏朗,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蝉翼罗制成。蝉翼罗轻薄透明,孔眼稀疏,专门用于制作头巾。因蒙覆在额上能显示出皮肤的肌理,所以也称“透额罗”。然后,二人走进何记珠宝铺,里面各种金银、珠宝、玉器闪闪发光,让第一次来这里的莫昱鼎眼花缭乱。

经过认真挑选,邢采婷看上了一个金钿。金钿是用金片打制而成的团花,在一个葵花状的花蕊周围,分制出八个立体的花瓣,花瓣中间凹进一层,凸出的部分用金丝累成网状;花瓣背面,则以另外八片花瓣衬托。整个金钿像一朵盛开的山菊,造型别致,制作精巧。邢采婷拿在手里欣赏许久,就是不想放下,末了,漫不经心地问:“何店主,金钿卖多少钱?”何笑暮笑着说:“九贯。”莫昱鼎听了,仿佛晴天霹雳,吓得一吐舌头,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九、九贯?我的老天爷,这、这么贵啊!”邢采婷不满地乜视了莫昱鼎一眼,斥责说:“你咋乎什么,大惊小怪的。”又轻飘飘地对何笑暮说:“也就九贯,不贵,我买了。”何笑暮笑着说:“还是这位娘子有眼光,有眼光!”

离开何记珠宝铺,二人继续前行。邢采婷手里捏着金钿,喜滋滋地旋来转去观看,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莫昱鼎跟在身后,嘴里嘀咕着说:“这个玩意儿就要值九贯,简直比抢钱还来得快。在我们莫家,九贯就是一年的收入啊!”邢采婷停住了,脸色瞬间由喜变怒,眼睛狠狠地盯着莫昱鼎,一言不发。莫昱鼎见势不妙,赶紧又说:“我、我没说什么啊。我们还是到前面的店铺看看吧,兴许会有一些好物品。”邢采婷怒气冲冲地说:“莫昱鼎,我是因为觉得你会写一些文章、勉强算个斯文之人才喜欢你的;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江南七子之一呢,我看你跟其他几人相比差远了。有事没事都像个碎嘴婆似的埋怨,还是一个读过书的男子吗?有什么好埋怨的,啊!”莫昱鼎畏怯地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吭。看着莫昱鼎的那副神态,邢采婷的怒气不觉间消了大半,少顷,将金钿插在发髻上,语气略微缓和地说:“算了,不说你了,总说你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走吧。”

刚走几步,邢采婷仿佛意识到什么,自信地说:“我知道你为啥不高兴了。”莫昱鼎一愣,忙说:“我、我没有不高兴啊。”邢采婷嘴角一撇,鼻子“哼”了一声,说:“我虽然书没你读的多,文章也没你写得好,但是人情世故并不比你懂得少。刚才我花了九贯给自己买了金钿,却什么都没给你买,你的心里不舒服,也是可以理解的;假设换了别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走吧,我们往前看看,如果有你喜欢的物品,就是再贵,我也要买下来。”莫昱鼎慌忙地摆摆手,说:“别,别,我暂时不需要什么物品,只要你买了就行了。”邢采婷故作嗲嗲地说:“不行啊,你是我将来的丈夫,要入赘到我们邢家的;现在我不对你好一点,你父母和那些亲戚朋友会在背后骂我的,我可不想还未成婚就落个骂名。”莫昱鼎诚恳地说:“从来没有人在背后骂你,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邢采婷用双手挽住莫昱鼎的胳膊,撒娇地说:“就是啊,我这么好的一个人,谁能忍心骂我呢?不管有没有人骂我,我还是要给你买物品的。你不要反对啊,一反对的话,惹得我不高兴,就要让你把我从这里背回家去。记住了,可别惹我啊!”

莫昱鼎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邢采婷东走西逛。经过了五家店铺,不是里面货物太少,就是莫昱鼎嫌货物售价太贵,死活不要。即便如此,邢采婷也丝毫不泄气,说:“我还不信,偌大的扬州城竟没有我们莫大才子喜欢的物品。”

走进一家杂货店铺,邢采婷还没看清里面陈设,就听莫昱鼎激动地叫着:“啊,有了!有了!”邢采婷忙问:“有什么了?”莫昱鼎抬手一指,说:“你看,那顶笠帽非常漂亮,我很喜欢。”邢采婷朝前看去,只见前面货架上悬挂着一顶用棕毛制成的、帽顶尖锐而帽檐宽敞的大笠帽,不禁轻蔑地说:“就是那顶帽子啊?值不了几钱。”莫昱鼎兴奋地说:“前些时日,我正愁不知何时有空进城买一顶笠帽呢,没想到今日却碰上了。看这笠帽,售价应该不贵。”邢采婷毫不介意地说:“售价贵又何妨,你喜欢我就买下来。”上前取下笠帽,随便看了一下,就直接扣在莫昱鼎的头上,说:“你戴一戴,看看大小怎样?”接过莫昱鼎递过来的织锦,又说:“我看还可以,不过要你自己戴好才知道。”莫昱鼎将笠帽戴在头上,动了动,说:“还行,就买下吧。店主,多少钱?”店主说:“很便宜,八十钱。”邢采婷掏出钱拿给店主,又转身笑着对莫昱鼎说:“你戴上这顶笠帽,看上去乖多了。”店主听得都笑了。莫昱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若也戴上笠帽,看上去更乖。”

出了店铺,走在路上,莫昱鼎仍将笠帽戴在头上,开心地说:“婷儿,这种笠帽不仅可以蔽日,也还可以遮雨,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欢。对我们这些文人来说,笠帽就是一种雅服。蓑衣一件,笠帽一顶,书轴一卷,鱼竿一根,湖畔船首,悠然自得,多么美好逍遥的生活啊!简直就跟神仙过的一样。”邢采婷瞧见莫昱鼎那副自我陶醉的神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说:“只是一顶普通笠帽而已,看把你高兴的。”莫昱鼎叹道:“笠帽普通,戴上了,就显得朴素高雅;日子普通,过好了,就显得真实舒心。能够悟得此理,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啊!”邢采婷嘲笑着说:“好,好,莫大才子,你戴上了这顶笠帽,就是神仙了,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恭喜!恭喜!”莫昱鼎说:“婷儿,你知道吗,披着蓑衣,戴着笠帽,江边垂钓,是那些在考场或官场中失意的士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你是无法体会的。”邢采婷笑着说:“对,对,我承认我是无法体会。你也不要体会太久了,我们还要继续逛街呢。”

正闲逛着,二人看见前面有一处高墙围裹的大宅院,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半白的老翁欲往院门里冲,边冲边愤怒地喊着:“你们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几个奴仆使劲地将老翁挡在门外。这时,院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对老翁喝道:“姓袁的,你欠了我们叶家主人的钱不还,我们将你的女儿抓来抵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倘若敢在这里胡闹,当心我们打断你的狗腿。”老翁声嘶力竭地喊着:“欠你们的钱,我迟早会还上的;可我的女儿你们一定要还给我。”中年男子见老翁继续大喊大叫,便快步走上前,抬起右脚就朝他的胸口踢去,同时狠狠地骂道:“滚远点,你这该死的痴汉!”老翁猝不及防,身体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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