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46

徐见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时期基本没有产生过后悔的情绪。

说白了, 他那个时候正执拗着,对什么都嫌烦,顶多只会在家里人和身边亲近的朋友的面前表露一些想法, 讨厌的就是讨厌, 喜欢就是喜欢, 勉强是万万勉强不来的。他见尚嘉的第一面, 没什么感触, 也只是因为觉得麻烦所以没什么耐心;后来因为意外听到她和她小姑的对话,难免觉得她做事做人不够纯粹,实在势利, 所以连开口说句话都吝啬。于是听见她留级, 随意嘲笑两声,看她生病,心里嫌她娇气,不够友善, 不够大度, 再后来……

再后来,他和尚嘉高二开学,徐见云也正式复学。

别墅上下,作为全家第一个正式步入大学生活的学生,尚子欣虽然人已经如愿带着行李和录取通知书去了首都医学院,但也不忘记作为前辈给后来者留下一堆她认为该留的东西。

徐见云拿着她放在她桌子上的笔记本, 一时间有点愣神。

“……子欣是理科生吧?”

她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 看着客厅里沙发上如常平安无事的两个人, 有点茫茫然,提问的声音也就轻飘飘的。

徐见鹤眼睛盯着屏幕,耳朵挂着耳机, 实际余光不声不响往在旁边翻着诗集的人身上扫,淡淡回她一个嗯。

尚嘉没有应声,但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

徐见鹤泰然自若,没避开,平平静静,四目相对,尚嘉虽然有点不解,但也沉默片刻,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嗯,同样回身点了个头。

“那她怎么会有地理的笔记……”

有了两个人的肯定,徐见云嘟嘟囔囔,在门口拿着本子静默片刻,又转身回了房间。

答案其实只剩专门准备这个说法——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姜女士全程不参与他们的对话,人在一旁的餐桌边坐着,但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大,心情愉悦,对着面前的百合花束修剪的耐心也就越多。

……

他们三个人这个暑假在尚家的老房子住,一开始就是由徐见云专门趁着尚子欣不在家里的时机策划的,没想到后来人回来了,多多少少听说了事情,不仅没有什么情绪上反应,甚至不声不响,在离开前留下对各人学业有帮助的礼物。

尚子欣性格冷,人冷,又看起来总不太好亲近,说话直接不折中,实际早不声不响把很多曲折想得透彻,个性渐渐软化了不少。

尚嘉和她一起长大,自然对这一点看得最明白。

她的生活也有一些新变化。

高二学业加重,但一中本着学校本身的规划,还舍得给学生留下应该留的艺体课。开学第二天,尚嘉陪着成了班级新文艺委员的同桌去音乐教室搬东西。去的路上,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挂着,遇见邢严,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在高年级中担任着队伍最头的位置,她没出声,也没打招呼,呼吸却不由自主凝了凝。

反倒是邢严,在一行人中看见她了,主动笑了笑,冲她点了个头。

同桌当时就激动了,回了个点头,手里抱着架子,在耳边的钢琴声中和她小声议论:“……邢师兄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架子。”

尚嘉没说话,两手同样满满当当,却认认真真点了点头,算作回复。

这点不说也很明显——高三学生会换届,但随和的邢严的校内威望还是一如既往。高二分科后的专门的交流会,仍然还是由理科第一的他领头。

邢严人坐在台上调试话筒,尚嘉就安安静静在台下坐着,仰头凝神看着。

如果换成以前,在这样的场合,她也会保持同样安静的状态,但应该是心无旁骛,低头盯着手里的单词册或者语法书……

徐见鹤人从后方过来,身上挂着趁年级汇合非要来他这儿凑热闹的薛陶,身后跟着低头抱着画本的汤小优,从她身边路过,眼皮子都不稀得旁落一下。

身侧的同桌女生就捅了捅尚嘉,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评论。

“帅哥也分很多种,”她凑在尚嘉耳旁,没什么保留,“这明摆着就是只能远远看着那种!”

电视剧里也老这么演,无论国内外,一个学校的大环境内,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性格独特的风云人物。他们不在乎别人,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只对特定的人会表露出一点关心。这点关心往往会成为很多故事的开始,关系的遐想由来。

一年下来,虽然两个人都不提,尚嘉和徐见鹤由同一辆车接送的事实总会暴露。但这会儿早过了八卦人该激动的时候,她和他的关系,落在知情者眼中,就成了很官方的远房亲戚。这倒也挺正常。

“我看贴吧上说,他之前好像还为了汤小优跟人打了一架……”

女生还在敬职敬责地八卦,目光落在帅哥身上,又往帅哥身后年级里一直很有名的美术生身上落。

她说这话,其实也有想有意无意探听消息的意思,尚嘉却目光真挚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间没有丝毫波动,好像作为亲戚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跟着继续八卦的意思。

算了,她确实是这么个性格——女生没辙。

尚嘉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但人确实是好人。

邢严同样是好人。他升上高三,性格不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比之前更稳重从容了。他谈到学业之余读诗的爱好,但不仅仅停留在相对无趣的爱好上,也会聊聊平时看球踢球……好事者在下面问他喜欢的主队,他也大大方方交代。

薛陶听着瘪瘪嘴,偷摸跟身旁人吐槽:“要换个人说喜欢巴萨,肯定要被说跟风呗。”

“读酸诗哪有到处玩儿有意思。”

不同人说同样的话的效果总是不同。

徐见鹤目光不动,岿然坐着,面色很冷,视线在台上的人身上落了一会儿,又往右后方的方向扫了扫。

月考后的第一个周末,仍是炎夏最末。

尚嘉难得开口,主动问他借去家里一直在订的地理杂志。

自从暑假时三人独立在老房子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更准确的说,是他和徐见云给她过过生日后,她好像整个人面对他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

社交媒体这会儿已经彻底把人们的休闲生活霸占,还会看实体书的人反倒成了异类。尚嘉倒是一直很坦然地在做这个异类——她能静心看辅导书,就能静心看诗集,还能静下心,看已经彻底没落的月刊杂志……

徐见鹤还是占据着沙发一角,平平淡淡,相安无事,看他热衷的极限运动新闻。

午后的日光,把少女的影子拉成一条线,在大理石地面延伸。

他不看人,只垂着头,漠然看这根线。

“你去过巴塞罗那吗?”

尚嘉开口问话,线就跟着波动摇曳。

他没侧头,没应声,但听着身边的人沉吟片刻,又有新的问题:巴塞罗那本地是不是不说西语,只说加泰语……

尚嘉要做一件事,有某一个意图的时候,其实会比预想中的更加直接。

如果换成今年之前,她应该是一个人就能把这些通过网络查了,再独自记下,根本懒得多问他一句。

他对此清楚得很。

徐见鹤神色不变,音量不变,呼出一口气,屏幕上的手指停顿后,才平静给出一句:

“没去过,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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