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起风

榕树被风吹得扑簌簌地响,年深月久长出的粗壮树干枝桠错杂,自然垂落许多根须,在风里打着旋儿地摇晃着。

闻喜之眼神飘忽地看着,忍不住想——

这些根须要是再长些就好了,最好从树梢垂落到地上。

这样,就像是一个藤蔓王国,迷雾森林,挡住人类的视线。

陈绥一定不会发现砸到他腿上的那颗石子是自己踢过去的。

可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陈绥不仅知道那颗石子是她踢的,还迈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

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反正,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气质就很冷,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闻喜之觉得自己应该跑。

这么想着,双手扣紧书包带,装作没看见陈绥,转身就走。

“给我站那儿。”

陈绥略带威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闻喜之假装没听见,走得更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该不会,今天就要真的见识到传闻中的恶魔恐怖之处,死于他杀了吧?

忽地,一阵猛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从后面拽住了书包,硬生生将她拉得停下。

“跑什么。”

陈绥的声音自头顶落下,一如往常般漫不经心,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阻力,闻喜之重心被迫后移,上身被拉得后仰,脚下倒退小半步。

头仰着,视野里,陈绥低着头,挡住大半天光,好像近在咫尺,五官都在她眼前放大。

她终于近距离地窥探到他这双迷雾森林般危险的眼。

长长的眼睫,随着半敛着的上眼皮微微垂着,朦朦胧胧地泄露着下午时分快落雨之前的昏暗光线。

望不见底的漆黑眼瞳,却像藏着引人入迷的黑洞。

危险,却让人想一探究竟。

视线里少女头往后仰时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蓝色的校服领子,衬得那若隐若现的白更晃眼。

陈绥移开眼,扯着书包的手松开,转而垫在她后脑勺上,往前一抬。

闻喜之借着他的力踉踉跄跄地站稳。

他却好像没那么好心,抵着她的后脑勺往前一按,压得她被迫往前低头。

抵着后脑勺的手忽然松开,闻喜之抬头一看,少年已经双手插兜晃悠着走在了前面。肩背挺拔,身高腿长,走在风里。

分明是,朗正的风骨,哪里窥得见所谓恶魔的半分气质。

闻喜之揉揉自己的后脖颈,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说没说过。”陈绥忽地停下,转过身来,“以后别来这儿?”

闻喜之捏着自己险些扭到的脖颈,差点儿撞他怀里。

怔怔地往后退了点儿,还有点儿懵:“什么?”

“说了再来这儿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陈绥从裤兜里抽出手来,像模像样地转动着手腕,“你能挨几下呢妹妹。”

闻喜之认真算了算,不知道他实力,不好估计,诚实摇头:“不知道。”

陈绥忽地一下笑了,听着像是又气又笑,抬手按着她脑袋转了个向:“从这儿离开,明白?”

他指的方向是离开小巷的路。

闻喜之弯腰低头,委身躲开他按着脑袋的手,取下书包,从里面掏出那张周测成绩单,递到他面前。

陈绥垂眼,看见削葱根似的指节,捏着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闻喜之:“周测成绩单。”

顿了顿,又补充:“吓死你。”

“……”

陈绥接过来,打开。

机会不用刻意去找,姓名的第一行明晃晃地印着眼前少女的名字。

闻喜之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反应,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儿类似于惊讶或者惊艳的表情变化。

却没有。

就好像,他早知道她会得第一名,这早在他意料之中,他的表情淡定到几乎淡漠。

但转瞬,抬眼看她时,却又带着点儿笑意:“怎么?来炫耀?来求表扬?”

闻喜之被问得愣了下。

她没想过这些,就只是想给他看看而已。

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仔细一想,才发觉,好像有点儿小时候得了第一名迫不及待去父母面前求表扬的感觉。

有点献宝的意思。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些年来,她在西州,得第一名的次数多到麻木,也没有可以欢喜炫耀的人。

所以,这次就因为陈绥考前那一句“行,我等着被吓死”,她对这第一名的感觉和以往都不一样。

但这样好像有点奇怪,他们只不过是见了几面互相知道名字的同桌而已。

闻喜之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陈绥的话,索性当个不讲理又没礼貌的少女,一把从他手里抽出成绩单,转身就走。

晚风起了又起,周遭树叶被吹得不停在响,流动的空气很凉。

闻喜之手背揉揉眼睛,低着头,走得飞快。

陈绥立在原地默默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很倔强的模样,低着头,像是又哭了,手背擦着泪。

陈绥抿唇,眉心微蹙。

摸摸自己的脸,才想起没戴口罩。

哦,吓哭的。

国庆假期共七天,前五天闻喜之除了每天早晚出门运动一次,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房间里学习。

放假前钱多多加了她的微信,时不时就发来几条消息,有时是问她题,有时单纯给她分享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她家里的猫猫狗狗。

第五天晚上,钱多多忽然问她:【之之啊,就是,明天你有空吗?】

家里人都出去玩了,闻喜之之前拒绝了一起出去,说南华一中课本不一样,她得趁这个假期好好补补,就没去。

此时一看日历,假期快结束,出去走走也好,回钱多多:【有的,是要去玩吗?】

钱多多:【不是,那个,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闻喜之:【没事,你说呀。】

钱多多:【我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咱们班的,一个是别的班的。我跟她们说你特别好,人美心善还是学霸,她们想见见你,顺便……跟你请教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钱多多:【可以吗?】

换个地方学习,也不是不可以。

闻喜之想了想,回她:【当然可以啊,时间地址发来,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钱多多兴高采烈地发了一长串表情过来,最后发来时间和地址:【明天上午九点在泰元城见呀。】

泰元城是一处繁华商业中心的商城,里面文娱办公的店很齐全,一到假期十分热闹,学生和白领们占据里面半壁江山。

闻喜之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泰元城a口,正要给钱多多打电话,钱多多带着她两个朋友远远看见她,激动地扬声喊她:“之之!”

闻喜之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钱多多旁边站着两个看起来跟她一样活泼可爱的女生,一同朝她挥着手。

几人一会和,钱多多作为中间人,主动介绍了一下那两个女生,又将闻喜之介绍给她们。

稍微高一点的长头发女生叫周静,是隔壁班的,成绩还不错,不会跌出全班前五。

稍微矮一点的短头发女生叫冯怡然,是她们19班的,就坐在钱多多前面,成绩比较一般,但学习很认真。

几人今天都没穿校服,昨夜下了雨,今天有些冷,却都默契地穿了裙子。

钱多多带头上楼去了一家饮品店,她有这里的会员,已经提前预订了座位。

临窗,光线很好,大大的一张矩形原木桌,四个人坐着绰绰有余。

大约十点半,隔壁桌来了几个人,男生女生都有,一坐下就开始说话。

闻喜之瞥了眼,看着都是十几岁,中学生的样子,但因为没穿校服,分辨不出来是哪个学校的。

原本她没将这几人放在心上,却猝不及防听见他们提到了陈绥的名字——

“收假就要月考了,这回你能考过陈绥吗?”

乍一听见这句话,闻喜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并没觉得是同一个人。

但因为这个名字,她还是竖着耳朵往后面听了下去。

被问到的那个男生说:“呵,他?天天翘课的垃圾,有什么考不过的?”

天天翘课。

那应该是陈绥了。

闻喜之继续听。

“可是你之前每次都要差一点儿。”

那个想考过陈绥的男生似乎很烦躁:“他妈的,就奇怪,我感觉我每次都比上一次考得好,怎么就老是比他差一点儿?”

“我听说他以前初中那会儿是学霸来着,就连高一也是,只是后来……”

“初中?呵呵,初中那么简单,学霸很拽吗?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废了,就算他有点小聪明,天天不学习能成绩好?肯定都是抄的别人。”

“妈的。”那男生越说越暴躁,“老头子偏说陈绥那狗东西不是会作弊的人,却老是叫老子不准作弊,他瞧不起谁?”

“还他妈非得说我什么时候考试成绩超过陈绥才会给我买房买车,www.youxs.org,他妈的陈绥天天都不学习却每次考试都比我好那么一点儿,他不是抄的还能是什么?”

旁边的女生见状立即递过一杯冷饮给他:“消消气消消气,小声点儿,小心被人听到传到他耳朵里,他那人令人闻风丧胆的,到时候来找你麻烦。”

“他妈的有本事现在就来找啊!”

闻喜之越听秀眉就皱得越厉害。

之前她听钱多多说陈绥他爸在外面养情人,还生了个儿子,把他妈给气死了,难不成——

闻喜之偷偷看了眼那个暴怒的男生,看着跟陈绥差不多大。

难不成,就是那个情人的儿子?

恰在这时,钱多多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凑过来小声说:“那就是陈绥他哥。”

闻喜之:“?”

他哥?

不是情人的儿子吗?

钱多多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陈绥他爸是孕期出轨,那情人没两次就怀孕,又是早产的,所以……”

闻喜之听明白了。

合着小三生的还是长子。

真讽刺。

小三的孩子还这么嚣张。

闻喜之压着情绪起身:“我去点杯东西。”

她点了一杯咖啡,冰的,揭了盖子,低着头喝两口,一手拿着手机在玩。

经过那个大骂陈绥垃圾狗东西的男生身边,手一歪,冰咖啡精确地尽数倒在他头顶,流了他满身。

男生暴怒而起:“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

闻喜之好像才回过神,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惊恐地看着他:“啊,怎么倒你头上了。”

“你他妈瞎啊!”

“不好意思啊。”闻喜之扯着嘴角很愧疚地笑了下,“低头玩手机没注意,我还以为——”

“这是垃圾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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