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

离开甘欣院中后,衔玉几乎是以同手同脚的方式走回自己洞府的。

许多灵兽初化人形的时候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体,时常以为自己还是动物的外形,便会做出些叫人一眼就看出异常的奇怪举动。

可衔玉和顾屹一样,出生就能化人形,相比起狐狸本体而言,他甚至更喜欢自己的人身——灵活的十指与四肢做任何事都能省不少力。而且他爱漂亮,人身能梳出各种发型,戴好看的首饰,换不同料子颜色的衣裳。

像这样驯服不了手脚的模样,还是第一回在衔玉身上出现。

蹒跚着步伐回到洞府内后,他并未入睡,在塌边睁着眼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衔玉听见邱向荣起床的动静后,罕见地出现在院中,拦下收拾齐整的邱向荣说:“下秘境前,来喝杯茶吧?”

邱向荣:“怎么了?”

“好奇一些事,想问问你。”

邱向荣迟疑片刻,觉得赶这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让他修为有多大进展,便坐到衔玉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茶品了一口。

这狐狸在人间混得久了,泡茶手法十分讲究。邱向荣有些得意地想,旁人平日在驭兽山庄里,可喝不到如此甘甜的茶,享受他这般待遇。

衔玉知晓邱向荣直爽的脾性,就也不和他多绕弯子,问道:“以后我可以经常去寻大小姐吗?”

“咳咳……”邱向荣正喝着茶,突然呛到。

他方才还有些紧张,觉得衔玉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能与自己说的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便说:“当然可以了,满满肯定欢迎。其他灵兽也喜欢和她待在一起,有时候找不着影子了我们就去满满院子里寻,一抓一个准。你同我说话不必这般拘谨,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衔玉弯起狐狸眼睛,点头称是,随后装作不经意地说:“大小姐从小就有这吸引灵兽的本领吗?”

“是呀。”邱向荣道,“你既已经是驭兽山庄的一员,有些事便也无需瞒你。满满出生就没有灵根,偏生这一身能对灵兽有益的气息,大家都说她是山庄的福星呢。”

“确实如此。”衔玉又给邱向荣的茶杯中添了茶,继续问,“那大小姐小时候是不是都是灵兽带大的?有些母性强的灵兽可爱哄小孩儿了,看到幼崽就想抢去自己窝,更别提大小姐长得又香又水灵,大家都抢着带她吧?”

“确实有很多灵兽跃跃欲试,可是……”提及此事,邱向荣脸色微变,叹了口气,“满满刚出生那会儿是由庄主夫人照看着的,可月子里夫人突然大病一场,没过多久便去了。在她身边的满满也跟着过了病气,两周岁前都被庄主和少庄主小心看护着,后来稍许好些了才抱她出来与我们接触。”

“……所以说,你们谁都不曾见过大小姐婴儿时期的模样?”

邱向荣:“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我来山庄时间最短,如今也就和你还有大小姐接触最多,自然是想多了解一些有关你们的事。”衔玉摆了摆手,掀开茶壶瞥了眼,“哎呀,没水了。”

邱向荣挑了下眉尾,话是这么说,可衔玉似乎并不曾问过他从前的事情。但他总不至于要去和满满吃醋的。

于是邱向荣说:“喝完就不用续了,我也该下秘境去了。先前留给你的传音蝶你还记得怎么用吗?去满满那儿前与我说一声就行,要想去别处走走也没事,这里是你的家,不是要把你拘起来的牢笼,放自在些。”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留下衔玉一只狐狸托腮倚在石桌上发呆,好半天才“嗤”了一声:“我家在兽王宫,可比这里豪华多了。”

衔玉拍了拍自己额头:“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几个时辰前,他离开顾屹那边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困惑,才走出门就又调转回去,问:“大王,您要不就告诉我您到底从大小姐身上发现什么了吧,否则我接下来肯定睡不安稳,昼夜琢磨这事。”

顾屹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以你目前的境界还看不到五行星源的行动轨迹,所以感受不到她身上的异样也是正常的。”

“五行星源?”衔玉失色,“我从没在她身上感知到过星源的踪迹。”

“因为不管是你还是其他灵兽、驭兽师靠近她的时候,簇拥在她身边的五行星源会尽量散开,融入檀山灵气之中,不让旁人发现端倪。”

“……等等,甘欣她根骨和金丹一个没有,星源簇拥在她身边干什么?”

“这就是我这些日子发现的问题。”顾屹说,“我想……甘欣她曾经,应该是有过根骨与金丹的。”

“……”

“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目的,被人生生挖走了。”

厨房中。

顾屹盯着那两排齐整的痕迹,无可奈何地摇头。

不用猜也知道,这牙印是谁留下的。

他为达到冷却效果将陶盘藏得那么严实都能被甘欣找着,还不管生熟开口就咬,看来是真的把甘欣饿着了。

也不知道在他没来之前,这位大小姐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活的。

噢不对,那个时候有许多人和灵兽簇拥在她身边,不用她操心这种生活小事。而且嘴巴没被养刁的时候,多嚼些辟谷丹似乎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顾屹敛容,嘴角本就不太明显的弧度便再找不到踪迹。

方才他同衔玉说起骨芽谶语里的事|后,两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檀山大阵的损坏上,可这幻境中更让顾屹感到困惑的,其实是那个不明身份女子的背影。

她身着驭兽山庄冠带,长发过腰,身材娇小瘦弱却灵力强大,顾屹在驭兽山庄中暂且并未发现符合这些外观特征的弟子。

或许是他见到的弟子还太少了,也可能这人此刻尚未入庄。

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骨芽幻象之中,所以要想解决灵兽一族面临的困境,光研究大阵恐怕是不够的,还要想办法挖出这个女子的身份与背景。

所以……那个人与甘欣之间的感情,也会像她同其他弟子那样亲密吗?

若是等他确认了女子身份,为防患于未来将之抹除,甘欣会伤心吗?

顾屹捏了捏那块有残缺的山雀,说:“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都是以后的事了。

天光乍破之时,顾屹将蒸笼热到合适的温度,然后放入剩下的七只山雀,想着等下甘欣起床,出炉的点心正好凉到可以入口的地步。

可他等啊等,等到把点心又回锅热了一遍,也没在寻常甘欣晨练的时间等到她出门。

顾屹又在厨房静坐了会儿,实在待不太住,便调动灵力想去探查下甘欣屋内的情形。

但灵识停留在甘欣的屋门口,便再顿足不前。

刚到甘欣院中不久时,顾屹也曾因为甘欣周边躁动的五行星源而试图将灵识放去她身边。可恰逢甘欣推门而出,彼时他就此作罢。

顾屹对人族少女在屋内忙活什么并不感兴趣,所以之后无事也不会想到要用灵识去甘欣屋内转悠一圈。

于是他从来没发现,甘欣房内存在着一种高深的法器,能阻止任何试图闯入其间进行窥探的灵识。

甘欣身边有许多稀世灵器这件事顾屹是知道的,每一件灵器都有自己独特的灵力,越是强大便越难掩藏自身属性。

可是这件能成功拦截顾屹灵识的法器,并不在他先前感知到的范畴之内。

若只是想起个保护作用,普通法器也能做到屏蔽灵识,完全没必要用上此等稀罕的宝物。

这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所以顾屹收起灵识后,端着餐盘亲自走到甘欣门口,敲响了房门。

“起了吗?”顾屹斟酌再三,又说,“要是身体不舒服,不想起,我把早餐给你放进来就走。”

这样,他便有能光明正大去甘欣房里查探法器的机会。

……也顺便能知道甘欣为何日头高挂也没起身。

房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顾屹抬手,犹豫是要再敲几下门,还是直接推门进去。

虽说屋内的五行星源平静如水、不见异常,可万一甘欣真的生病了,没力气回应他,也无法起身开门怎么办?

而且依照人族习惯,他这样的成年男子外表,是不应该随意出入一个少女房内的。

甘欣会不会不乐意见他这样做?

就在顾屹举棋不定的时候,屋门从内打开了。

甘欣揉着眼睛,很不习惯室外刺眼的阳光而用另一只手背抵在额头前,好一会儿才睁开依旧惺忪的双眼:“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顾屹忽然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躲懒而已。

适应了光亮以后,甘欣垂下遮挡阳光的双手,眼神依旧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方。

顾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低头瞥了眼自己胸口——没什么好看的,也没沾上脏东西。

于是他问:“怎么了?”

甘欣眨了下眼睛,又摇了摇头,似乎要将困意甩开。过了会儿才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可是这会儿仔细去想,却有些记不清梦到什么东西了。”

“……”顾屹不在意地说,“那就别想了。”

毕竟梦就是这样的。

若是真有什么梦深刻到叫人醒来也记得一清二楚,多半是有貘之类能操控梦境、捏造幻象的灵兽介入其中,刻意为之。

“算了,大概是我白日话本看多了,夜有所梦。”

甘欣低头,这才留意到顾屹手中托盘里呈单数的糕点,立刻将梦的事情放到一边,想起了昨日自己所为,有些心虚道:“啊,你……你做好早餐啦。”

顾屹“嗯”了一声。

“那个……我昨天路过厨房,好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老鼠声音……你要不回头检查下食材,看看有没有被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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