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藏秋坐车进了荣国府,先去了黛玉房中将各样酱放下,随后去了贾母上房,回了缘由。

贾母见了藏秋带来的菜蔬,听了藏秋说置办了房舍地亩,心里一动,道:“这丫头是个好的,鸳鸯,难为你藏秋妹子跑了一趟,拿个银锭子给她,难为她家去了还想着我们。”

鸳鸯抿嘴一笑,开了螺钿小柜子去了一块十两银子夹了半边的,足有五两银子的银锭子给了藏秋。

“不过一些菜蔬,哪里值得了这样多。”藏秋推脱道,鸳鸯浑不在意,“你只管收着就是,你送来的这些府里上下都爱吃,尤其是宝玉,最喜食这新鲜玩意,明儿想是有的烦你,正如老太太说的,种地不容易,一来一去,车马钱也得费几个呢!”

藏秋也不推辞,道:“这也是我哪里有两分菜地,偶或图个新鲜,这府里还找不上这些不曾,你可别臊我!”鸳鸯笑了笑,并不答话,藏秋也不多言,她们二人本就不大亲密,不过是藏秋初来费尽心思上下丫头皆打点过,倒不图别的,只为能消息灵通些,鸳鸯却不是一般人能收买的,藏秋在鸳鸯面前素来谨慎,不肯留下话柄。

“晴雯在吗?我得了两块好皮子,想请晴雯帮我做两件衣裳。”藏秋岔开话题,鸳鸯道:“说来也奇,你这么个水晶肝儿玲珑心的人,怎么就是不会针线,我看你堆得绢花纱花也精致!”

藏秋一脸无奈道:“你们都是自小就学,心灵手巧,我爹一个男人家,从小我连衣裳都是我爹的洗干净了,邻居大娘改小了让我穿,吃饭我爹都是瞎对付,只能做熟,想是受够了我爹做饭,我从小学的竟是烧火做饭,不是针线,后来自然耽误了,长大了拿针,那针也不听我使唤啊,我是只有烧火做饭的名了。”

鸳鸯听了都觉得不容易,道:“你也不容易,可还记得还有什么亲人?”藏秋苦笑“就一个姐姐,自小就被人贩子拐跑了,我也没见过,茫茫人海,不知何处去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姐妹团聚,罢了,都是命。”藏秋神色一敛,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戚。

鸳鸯玻璃等人忙劝解起来,一时听见贾母叫鸳鸯,藏秋等人连忙出去,贾母在和他们商议这新鲜菜蔬做些什么菜吃。

迎春笑道:“偏了藏秋的好东西,难为你费心了,司棋,你去告诉厨房,做一道素炒三丝,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孝敬咱们老爷太太。”

因迎春说的是咱们老爷太太,故而众人诧异的看着迎春,贾母深深看了迎春一眼,道:“二丫头也知道孝敬父母了。”

黛玉笑道:“再做一样荠菜包子,蒜黄炒肉丝,香醋菜心,孝敬大舅舅大舅母一份,孝敬二舅舅二舅母一份。”众人这才笑着。

及至晚饭,贾赦处回了一道冬笋火腿汤,一道鲜笋炒鸡丝,一碗鸡髓笋,金环道:“我们老爷得了两篓新鲜冬裙,已经送了一篓去厨房,告诉厨房做与老太太。”

贾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老爷有心了。”藏秋挽起袖子,等鸳鸯给贾母夹了菜后就给黛玉夹菜,贾母指着桌上一碗火腿炖肘子道:“这个给了藏秋,今儿这一桌子菜可是占了藏秋的好。”

紫鹃推了推藏秋,藏秋连忙磕头,而后众人才用了一顿饭。

贾府众人用惯了山珍海味,偶然吃一顿野菜干菜,如得了珍品佳肴一般,上下都进的极香。

再有宝玉王熙凤这等凤凰般的人物更是每日都要一两样,只是藏秋带来的不过够一两日,哪里够他们顿顿吃,宝玉最先要厨房日日做,厨房也只得去采买,谁知宝玉吃了一口就推了碗说不好吃,没有那日的香。

这也有一桩缘故,宝玉历来是怜惜花草之人,一样的东西,偏丫头们买来的拿的就是好的,婆子们的就不好,何况宝玉历来尊重黛玉。

王夫人心疼宝玉,却又不好使唤藏秋,毕竟是亲戚家的丫头,只好命婆子们每日去采买新鲜的。

晴雯来黛玉房中做针线,说起这档子事,藏秋心里一动,对着紫鹃道:“我记得你老子娘也是府里的管事?”

紫鹃把针在头上蹭了蹭,“是呢。”藏秋道:“这几日我听见一些话很不像样,咱们姑娘虽说体弱些,却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体态婀娜,况且人吃五谷杂粮,有那个不得风寒或是中了暑气,咱们姑娘习惯了江南气候,一时来了北方不大习惯水土罢了,紫鹃,你回家的时候与我说一声,我备份礼去你家里。”

紫鹃立时明白了,“这有什么,值当姐姐特意备礼,我家去说一说,外头那些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让我老子说他们几句,就不敢了。”

黛玉在外间听了,不觉红了脸,心如吃了蜜一般。

藏秋帮着晴雯她们理针线,道:“这世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多少人明明清清白白,皆因这名声被人传得坏了,不得不去寻死。就说咱们姑娘,不过是没影的事,到了旁人嘴里,竟成了纸糊的美人灯,风一吹就倒了!例如我,只是不会做针线,偏有多嘴的说我拿大,不拈针不拿线!”她说这话,一时为了提醒黛玉,二是为了警省晴雯。

藏秋见晴雯毫无动静,便捧着手炉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亦是前朝一家之事,只是人人口口相传已不知真实名姓,你们可要听一听。”

宝玉远远道:“你又从哪里杜撰的故事,说来听听。”藏秋看宝玉身后跟着三春,宝钗,还有湘云,只好道:“乃是前朝一桩旧事,说出来恐污了姑娘哥儿的耳,这故事不过是警省世人须得自尊自爱自重自强罢了。”

秦嬷嬷道:“姑娘,你也来听听,无妨,我在这儿,你说就是。”

藏秋便说“这里头涉及的有些多,唯恐污了姑娘二爷的耳朵,我到不大敢说。”

宝钗正欲说话,湘云便道:“姐姐你只管说就是。”

藏秋只好道:“既如此,我就说了,说前朝有一户鼎盛人家,这府里得了个小少爷,因像极了已逝的老太爷,又因大少爷年少夭亡,因此府上老太太,太太都十分疼爱,老太太便将小少爷抱在膝下养育,其身边的大小丫鬟都是老太太亲自挑选,这小少爷自幼就是金尊玉贵的长大了,只是老太太和太太面和心不和,二则老太太年纪大了,素喜聪明伶俐,长的漂亮的姑娘,而太太却喜欢端庄大气贤良淑德的姑娘,二人便在这小少爷的亲事上有了相左的意见。”

藏秋喝了口茶,继续道:“忽有一日小少爷惹了老爷不高兴,闯了祸挨了老爷打,小少爷身边有个大丫鬟夜里去太太哪里,说了些话,太太便赏了大丫鬟一些东西,提了份例,只是瞒着老太太,自此这大丫鬟就越发自尊自重,拿着身份,小少爷的衣裳鞋袜荷包等物越发不让旁人沾手,竟然指使家里的姑娘做小少爷的衣裳鞋子等,偏偏小少爷身边有个极善针线的丫鬟,没有活计做,那丫鬟便调皮起来,更何况那丫鬟是个直心眼的,天长日久的胡闹身子就有些不大好,就是我说的,没影儿的事便传的十分了,后来病美人一日与那贤惠丫鬟同少爷置了气,便叫嚷出来,说破了贤惠丫鬟的事儿,那贤惠丫鬟便记恨在心,不过几年,就传出那丫鬟是个病美人,娇气的很,大丫鬟是个贤惠人,纵然病美人欺负了,也只是忍着,过了几年老太太病了,太太掌家,太太便借口丢了要紧东西,要抄检丫鬟的东西,偏有人告状说病美人仗势欺人,恃宠而骄等话,恰巧病美人得了风寒,去见太太时也没有仔细梳洗,太太见了更不高兴,就撵了出去,那丫鬟心气儿高,性子也直,容不得旁人污蔑,撵出去后自己想不通,一病不起了,直至多年后少爷娶亲,这才知道竟是那大丫鬟有了私心,拿捏住了小少爷,因病美人知道了,故意传出去的话罢了。”

秦嬷嬷抬了抬手,道:“正是如此,若自己做事坦坦荡荡,必然不怕旁人污蔑,若自己做事不小心,纵然心里坦荡,可终归是旁人拿住一点影儿,便到处宣扬,那病美人虽胡闹些,必然是坦荡的,只是人云亦云,如此竟有八张嘴也说不清,反倒是那大丫鬟,想来为人谨慎,又先得了贤惠名儿,旁人纵使有心污蔑,偏捏不着把柄,也就罢了。”

随后对黛玉道:“这故事想来除了教人自尊自重,也是告诉世人,若要认识一个人,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要自己去感受,同样,自己也要坦坦荡荡。”

晴雯听完只觉得身上一冷,随后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藏秋所言的病美人是在说她。

随后晴雯狐疑的看了眼宝玉,旁人倒罢了,谁知宝钗厉色道:“藏秋,你跪下。”

众人惊诧,宝钗继续道:“这便是林妹妹的不是,素日里太过纵容,才让这丫鬟言语不敬,竟说出这种事来污了我们的耳。”

黛玉皱眉道:“姐姐何出此言。”

宝钗冷冷道:“这些故事,岂是闺阁人家的女儿听的了的,素日里我就说林妹妹,正经教这些丫头读书识字,没得学了一身精致的淘气。”

秦嬷嬷不紧不慢道:“姑娘此言差矣!故事纵然是有些出格,然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警省世人罢了,并无言语不敬之意,姑娘若不信,咱们老太太面前分辨去,老奴教导姑娘们规律时,也会举一些前朝之例,这事大家之中常有的事,只是藏秋所言到底有些不当,姑娘不如罚了藏秋,薛姑娘看如何?”

宝钗紧盯着黛玉,黛玉只好道:“藏秋,今日你言语略微出格,便罚你一年银米,紫鹃,你等会儿去回了外祖母。”

藏秋只好起来磕头认错,晴雯等人不觉为藏秋委屈,便是唯宝钗马首是瞻视宝钗为亲姐姐的湘云探春都有些不满,更不提宝玉这般怜香惜玉。

迎春低头,嘴角略过一丝冷笑,站起来道:“我忽然想起来今儿要去太太哪儿,我先回了。”探春惜春也接机告退,晴雯拉了拉宝玉,也就走了,宝钗冷冷的看了眼藏秋,道:“妹妹好自为之,这样不安分的丫鬟就在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言罢扬长而去。

雪雁雪鹊连忙扶起藏秋,却见藏秋泪眼连连,“姑娘,明儿我就不大出去走动了,她一定是知道了。”

紫鹃一看藏秋手脚都僵了,唬的魂飞魄散,“姑娘,藏秋姐姐。”

雪雁连忙蹲下身搓揉藏秋的手脚胳膊,秦嬷嬷和方嬷嬷更是掐着藏秋的虎口人中,“傻丫头,你可别想不开啊。”

藏秋哭了出来,抱着雪雁“她知道了,她认出我来了,她这是要借姑娘的手除了我啊,这样就没人知道了,来日她一定会找借口的,一定会,一定会让我死,我死了就没人替我父母申冤了啊。”

秦嬷嬷心里暗恨,手上却拍着藏秋的背。

黛玉也有些吓到了,方嬷嬷安慰着黛玉,“姑娘不用怕。”方嬷嬷道:“明儿你就少在人前走动,只跟着我和你秦嬷嬷,有什么事就让房里其他人去。”

黛玉很快冷静下来“嬷嬷说的是,明儿你家去也叫两个婆子送你,想来薛家不敢明火执仗的动手。”

藏秋在秦嬷嬷房里歇了半晌才回来,今日之事众人不言而喻藏在心里,就是宝玉都在晴雯的警告下一言不发。

黛玉心里不满宝钗,湘云等人更是心里添了狐疑,更有同雪雁紫鹃交好的上下一干荣府的丫鬟,雪雁紫鹃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众人私下里不免说起了薛家早已败落,薛家更是德行有亏,宝钗这才落选之言语,自此之后藏秋愈发不肯多言,心知宝钗等人多去贾母房中奉承,便不大去上房走动,躲在黛玉房中,晴雯等人倒是常来,晴雯毕竟答应了藏秋给她做衣裳,藏秋亦跟着晴雯,只在房中做绢花纱花等。

直至迎春仿若小儿之语于贾母面前捅破此时,此时众人皆在贾母房中奉承,听迎春之语,众人寂静无声。

湘云道:“是呢,那日宝姐姐好大的火气,倒把我们都吓着了。”贾母闻言拍了拍林黛玉,道:“玻璃,你去叫了藏秋来。”秦嬷嬷跟着黛玉走动,因而笑道:“这话姑娘们年轻觉得稀奇,老奴道不觉得,老太太也是知道的,藏秋私下里曾与我说过,我是许了的,毕竟大户人家常说这样的事来训导劝诫姑娘们,教导姑娘们御下之道。”

贾母淡淡道:“我当什么大事,薛姑娘喊打喊杀的,想来是不知道里头的门路,藏秋那丫头我是知道的,素来勤谨,断不是口无遮拦之人,况且是咱们姑太太身边的丫鬟,年轻主子们更该尊重些才是。”

藏秋来了上房,给贾母磕了头,鸳鸯见了甚至惊诧,短短几日藏秋竟瘦了一大圈,贾母连忙叫丫鬟扶起来,道:“你这丫头,何须这般惶恐。”藏秋低头道:“奴婢说错了话,自然该罚。”

贾母笑意淡了,道:“纵然该罚该骂,也不过是由自己的主子教导,何况你也无错,姑娘们年轻不知事,嬷嬷们是知道的,若真不该说,嬷嬷们自然劝导,既然嬷嬷不曾言语,你必然是无错,很不必如此,定是吓着了,鸳鸯,快扶你藏秋姐姐下去好生安慰,乖伶俐的丫头,可别吓着了。”

贾母又赏了藏秋东西,又是安慰,对黛玉道:“你自己的丫鬟,由得旁人做主不曾?你自己心里该明白的。”

宝钗紧了紧拳头,自此藏秋一事便无人在敢说,湘云等人年轻,不曾经历过这种事,自然由着贾母说。

贾母淡淡道:“这话你们知道就行,在不许外传。”贾母下了封口令,自然再无人讨论,只是裂痕终究是有了,贾母越发厌恶薛宝钗,其余丫鬟譬如玻璃等为藏秋不忿,就是鸳鸯平儿金钏司棋侍书入画等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说到底丫鬟伺候那个主子,生杀予夺自然有自己的主子定夺,自然不喜旁人插手的,宝钗此举亦有越俎代庖之嫌,若这样的人做了宝二奶奶,他们底下的人哪里还有活路,如此看来往日的端庄大气莫不是装出来的?

众人心里留了疑虑,待宝钗自然不如从前,藏秋不知她们心中所想,若知道了,睡觉都要笑出声来。

藏秋捧着贾母赏的两碗菜,低头一笑,略动了两口罢了,看着小丫头来收拾桌子,道:“你们捡干净的用了罢。”小丫头份例历来不如大丫头,只有素菜罢了,藏秋因贾母抬举,厨房送来的都是好的,小丫头们喜的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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