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韩国公不姓韩

又是一日无功而返。

景苑不允旁观,她又会不了徐兴,况且她还有别的事要办。李曦年无奈地转身叹息,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这位客人请留步。”

一个陌生男子在门前拦住了李曦年,见李曦年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自己,不等对方开口说话,便紧接着道:“客人来这里第九日了,还不曾入座博过,可是有何不满之处?或是我们招待不周?客人尽管说来便是。”

边说着,还特意在李曦年的注视下看了一眼徐兴。

李曦年心中微微惊讶。

看来这个人是来警告自己的。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来了几日,他倒记的清楚。

她咧嘴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心仪他,想挨他近些……”

她这般说着,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那人自然也知道这是一句压根没打算敷衍人的敷衍。

“是吗……”

那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再说话,确实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只是间接告诉李曦年:我们注意到你了。

李曦年鼓着嘴,快步走了出去。

正要往正街上拐,忽闻邻巷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便探出脑袋瞧了一眼。

却是芦亭的人。大家都叫他袁叔,人虽然老实巴交,可不惑之年了却没个正经营生。

只听那袁叔身前的人说道:“白身赊欠不过五百钱,这是景苑的规矩。更何况你借的钱不打算花在景苑,那就更不可能了。”

“求求您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才来找您的!明天是最后一天,我要是还没有给东主租子,芦亭的人就都要知道了呀!”

“那是你的事。你拿他们的钱来这里赌,如果赢了,也并没有打算分给他们吧?那输了…凭什么就认为别人可以帮你分担?景苑的规矩不能破,你说再多也是徒劳,我只是个看家的,做不了这个主,也没有那个闲钱。再说,大叔……你跟我是有多熟?”

话毕,便听见那人离开的脚步声,还有袁叔懊悔的叹息声。

李曦年没有露面,折返回了景苑。

李曦年原本打算找到方才与袁叔对话的那人,而后问问具体的情况。

可就在门前,徐兴出来了。

“你们景苑的规矩也是因人而异的吧?怎么好好的就给换人了?不是入座即定吗?还偏偏换了他?明明知道我跟他……跟他有过节!”

徐兴边说边甩着袖子横眉怒眼地说着,却奇怪地不敢太大声。

将他送出来的人却也不卑不亢,知道这徐兴也就是嘴上逞逞强。

“徐郎君此言差矣,那人刚好不博了,正离了位置,庆安伯又正好进了来,他要坐哪里也不是我们敢决定的。”

“……”

说的也是。

徐兴嘴角抽了抽。

爵位再小也是个爵位,况且那人又有个厉害的爹和兄长护着,谁敢指使他?

“哼!”

无话可说,徐兴只得败兴而去。

这倒引得李曦年好奇了。

庆安伯不是韩国公家的那位二郎君吗?不是几个月前到处跑的失踪了?现居然回来了,还叫嚣张跋扈的徐兴吃了瘪……

不过好奇归好奇,李曦年倒还记得赶紧上去。只是这徐兴还没走几步,景苑便又出来一人,便是叫景苑中的人陪笑跟着,连声叫着的庆安伯。

这人紫冠玉带、环臂而立、昂昂不动。

“蛀虫!还算识趣儿!”

李曦年顿时吃了一惊,张着嘴愣在原地。

这厮?

这厮……

不是那个……

同自己一道来京的……

刘……

刘什么来着?

李曦年拍拍脑袋,过了这多半月,竟然记不太清了……

她有些无奈,但是这张脸……打死李曦年也忘不了。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近来她日日都来景苑报道一遭,还是头一次见他。

“司时,我输了多少?剩下的钱够我去登福楼吃一顿吗?”

“还够……不过……国公爷大抵快回府了,若是郎君还打算去登福楼吃顿饭,想必回去之后是个把月也出不来了的。”

“得了得了!属你多嘴!走!”

刘秉知一挥手,自顾自往前。

“郎君还去登福楼吗?”司时明知故问。

“你说呢?”

李曦年看着刘秉知和司时离开的背影,终是没有出来打个招呼,不过只稍一联想,她便记起他的名字了。

庆安伯:韩国公刘仁的第二子。

刘……秉知……

那个比徐兴跋扈千百倍的……蛀虫……

还好意思用这个词骂别人?

她记得在柳州的时候还听说过他的事。

因为庆安伯实在是一个上京纨绔弟子的标杆,怕是远在漠北的人也知晓他的“大名”。

她在芦亭时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说”,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竟然就是他?

刘秉知……

呵……

这倒是叫李曦年不敢相信。毕竟一路走来,他的人性良善还是可见的。

想起与刘秉知分开时他留给自己的那块牌子。

李曦年摇摇头。

这样的身份,她可攀不起。

待李曦年回到芦亭,已是入夜了。

芦亭中飘散着饭香味儿,顾婶见她回来忙招呼了过去,一整日没好好吃饭的她便就着蹭了几口。

“吃饱了?”

看着李曦年撂下筷子,顾婶说道:“你这孩子,说了你多少回了,以后出门上个锁,你成天不在这里,也不怕丢了东西?”

李曦年摆摆手。

“没什么可丢的,反而是装着钥匙有些重呢。顾婶儿,我怎么没见袁叔啊,他回来了吗?”

“没注意,他一个人来去省心,可不像我们一样都是拖家带口的。小环乖,再吃一口!”

李曦年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动,坐在原地等着要等的人。

“阿省!过来给我瞧瞧这个!”

生伯在屋里叫着,李曦年忙答应着跑了过去。

阿省,是李曦年现下在芦亭的名字。

反躬自省,反求诸己。是她为自己取这名字的寓意。

“生伯,怎么了?”

“这是个什么字儿?我不认得。”

“瞧您说的,是天儿太黑看不清吧,我给您读读啊。”

听着这与阿曦一般无二的回答,阿乐坐在角落有些狐疑。

生伯取着的书是苏先生离开时留下的,阿曦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原先生伯也常同苏先生借书来看,遇到不识或不懂的,都是唤阿曦过去问问。

如今这个不知从哪来的阿省竟然也识字,不过来了几日,生伯就时常唤她过去,总叫阿乐心里不舒服。

而这个阿省每每说出来的话和说话的语气,甚至那不饿不吃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总能让他想起阿曦来。

“袁叔回来啦?”

李曦年眼尖地看见了袁志,对方却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进屋便关了门。

“袁叔怎么了?”

她明知故问地开口,扭头看了看身后,只有阿乐一脸嫌弃地盯着自己。

“……”

二人便这般尴尬地互视片刻,李曦年还是硬生生扯了笑脸出来,道:“我睡了啊!”

说罢,赶紧进屋关门。

这阿乐对自己的敌意还是一点没消,每次看他,总好像是要揍自己一顿的模样。

夜深,特意开着窗户听动静的李曦年终于等到了她等的动静。

袁志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怀里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待瞥见一副笑嘻嘻模样的李曦年时,明显身子顿了一下。

“阿省还没睡啊。”

袁志说话声音很轻,也很尴尬。

“没有呢。”

李曦年也没有要吵醒别人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即圆的明月。

“天还没亮,袁叔这是要去哪?”

说着,特意看了看他怀里的包裹。

袁志呵呵一笑,还来不及想什么说辞,便听李曦年说道。

“我昨日去了东主那里,把您没交的钱交了。”

她着实是困得厉害,直来直去越快说清楚越好。

“……”

袁志似乎听懂了,可又不敢懂。

“您那屋子的也交了。”

李曦年重复了一句,见袁志眼睛亮了一下,继续道:“您欠景苑的钱可不是个小数,这样跑了,景苑难道就找不到了吗?而且您身无分文地离开,外头的日子可没有芦亭舒服啊。”

“你……你想怎么样……”

袁志没有打算否认,只是有些怯懦。

“我替您交了钱,现便也算是您的债主了,自然要关心您何时偿还。”

“我……我没有……”

“我知道您没有。”李曦年笑道:“不过我近来租了个地儿,打算赚个小钱,但是还有别的事抽不开身。您要是愿意,便去那里帮我看着,我管您吃喝,但半年内是没有工钱的。这样……您可愿意?”

“……”

只字不语的袁志并非不愿,只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怎么会忽然落到他的头上?

“袁叔不愿意吗?”

“不!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景苑那边?我打听过了,您只需在这一年之内还清他们的钱,他们便不会找麻烦的。只是若您还打算去赌……”

“不不不!不会的!我就是想着赢个钱,做个正经营生,没想到会越输越多……”

从袁志的眼神和反应中,李曦年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也是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翌日,天还未亮。

袁志早早地起了来,叫芦亭的人都颇觉惊讶。

李曦年笑着又出了门,袁志便远远跟了上,直到离开明道坊才赶紧追上去并肩而行。

“咱们要去哪?”

“去了您就知道了。”

二人慢慢悠悠地经过两个坊市,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在一个所院落前停下。

这院子倒是不小,只是大门破旧不堪,风起便闻吱呀声。

李曦年掏出钥匙推门而入,一股尘土般的味道便入了鼻。

“这是哪?”

“咳咳……”李曦年连咳了几声,才道:“就是我路上跟您说的地方。”

“你租下来了?”

袁志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这房屋破旧,又离城中甚远,却好歹也是在上京城内,而且还不小。她一个女孩子,哪里来这么多钱?

“嗯。”

李曦年点头,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等吧。”

“等什么?”

袁志也坐了下。

“等要来的人啊。”

“谁?”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不过我说过了,只等这一日。”

“那要是等不来呢?”

“那就再等一日。”

“不是只等一日吗?”袁志有些不太理解。

“对啊,但是我没得选,他们却有。”李曦年道:“把狠话撂出去,他们才会尽快给我答复。”

“可要是天黑他们也不来怎么办?坊门关了咱们就回不去了。”

“在这里住一晚啊。”

李曦年指着身后偌大的宅院,“随便挑!呵呵!”

袁志愣了愣,随后又笑了。

这有什么?好歹是有门有锁有屋顶的房子,比自己逃债风餐露宿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说起来这个阿省还真是神通,居然知道自己那么多事儿,还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不单这样,竟还给了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并没有叫芦亭的人知道。

她可真是自己的贵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