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裘明月

她试探地看向李曦年,等待李曦年给一个回应,可对方皱着眉头抓着脑袋一字不语,当真是难斗极了。

装糊涂?哼!

“坊主也不必这般难舍,我会以两百亩永业田和五间东市的铺面作为答谢。”

两百五?

李曦年这句听懂了,她终于开了这场“交涉”的第一次口。

“还不知娘子芳名。”

“裘明月。”

裘九郎的女儿……

李曦年似乎猜到了一些,问:“裘娘子今日来找我,令尊可知晓?”

“自然不知。”裘明月也不绷着了,道:“说来也不怕坊主笑话,我阿耶同我阿娘大吵了一架,誓要把你接回家中,如今已被我阿娘关在柴房好几日了。不过我们家的生意我阿娘自有几分涉猎,加上我阿兄能干,倒也不曾耽误。”

这话明显有夸耀的意味,也是说给李曦年听,告诉她在裘家当家做主之人随时可以换一个。可裘明月的话说的虽然多,却并不能叫她明白。

“你阿娘若不同意,为何又不亲自来找我,而是托了你来呢?”

“休要胡说啊!”

一句本该疾言厉色的话,从裘明月嘴里出来却似撒娇一般可人。

“我阿娘并不知道我来。其实……我也是偷听到他们吵架才知道这回事的,我阿娘说啦,如果不想看到裘家横生变故,就绝对不能把你接回来。否则就要与我阿耶和离,带着我和我阿兄回乡下去,再也不回来。”

“……横生变故?”

“对!总之,你不能嫁给我阿耶!”

裘明月这句威胁的话说出来,差点叫李曦年一口唾沫噎着自己。

“你想多了……”李曦年扶额道:“不止你想多了,你阿娘也想多了。我与你阿耶不是你们想的那般。”

不对。

裘明月既然是偷听到的,想必不敢同她父母去证实,所以她阿娘未必就是这般想的,或许只是裘明月误解了。

“怎么不是?”裘明月满脸不信,甚起了身俯视李曦年,噘嘴道:“我亲耳听到我阿耶说的,他亏欠你的,一定要用这一辈去还,你说你们什么关系?”

她心里想的必然是:我阿耶这般有钱,能亏欠你什么?

“还有!我阿娘可说啦!若想要别人不知道你的过去,最好的法子便是与过去相关的人离得远些。所以你尽量走得越远越好,最好离开上京,再不济……至少也躲躲这阵儿,等着我阿娘心情好了吧?不然我阿耶受罪,你也没什么好处啊。”

“是没什么好处……”李曦年道。

但也没什么坏处。

李曦年怅然叹息,亏欠?她永远不会认为裘九郎有什么亏欠自己的地方,也不会认为他有照顾自己的义务。因为当初种种皆是他阿耶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果也自然要自己来承担。虽然那时她还年幼,但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但恕我直言,我不会离开上京的,因为这里有我要等的人,但也绝不是你阿耶。你阿耶于我有恩,若因此造成任何人的误解也并非我本意,如有可能,我愿去府上解释清楚。”

虽然她的阿娘究竟是如何想的,李曦年并不知晓。但直面解决问题,往往比谨慎猜测来的要快得多。

裘明月愣了愣,似乎觉得与自己来时所想的解决方式稍有区别,不,是区别很大。

“你不是……”

“不是。”

“真的不是?”

“不是。”李曦年直接打断道:“姑娘以自己听到的话胡乱拼凑而成的一个猜测,实在是侮辱了你的阿耶,也顺带轻视了我。”

听了李曦年这般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的话,裘明月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似乎……自己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她忽然有些窘迫。如此一来,若自己当真误会了什么,错怪了这个阿省,岂不是丢人现眼、可笑至极?

“你不能去!”裘明月轻咳了一声,负手忸怩道:“容我到底查清楚了再说。若是……若是……若是真的冤枉了你,我一定好好给你赔罪。可若是你现去了我家,若真是我多想了,那……我阿耶和阿娘一定会狠狠责骂我的,说不定还会动手呢!”

裘明月边说边比划着,看在李曦年眼里却是十分可爱,她不觉笑出声来。

“姑娘慢慢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便是。在这期间,无论对任何人,我一定缄口不提。”

送走裘明月,李曦年却皱了眉。

什么叫横生变故?

虽然裘明月的话当不得真,但那句横生变故,实在叫李曦年不安心。

这莫名奇妙的感觉持续了几日后,李曦年终于真的开始不安了。

昌德坊那边正在修葺的宅子忽然迎来一群乞人。说是一群当真不为过,虽然李曦年没有见到当时的场面,但从袁志火急火燎地通知了她,她又骑着十五火急火燎地赶来之后的亲眼所见,确实……若不是一群人,怎的推得倒这么高这么厚的墙。

旁边站着的几个泥瓦匠皆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可乞人人多势众,他们实在拦不住,所以现下他们担心的不是被李曦年责骂,而是没有工钱。

领头的一个泥瓦匠在余下几人的撺掇下还是走到了一脸发懵的李曦年面前。

“这个……”

“无事。”

他方开了口,李曦年便扭头安慰。

“无事……”她说着,这话却更像在安慰自己,“您看这情况,想必有些东西不能用了,先挑拣出来,收拾利索,工钱照付。有劳各位了。”

交待了事,李曦年直直地站在原地,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回去报官的袁志。

见袁志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地走来,李曦年不用问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乞人无籍,本就难寻,更何况是近三十人。不论是她曾经得罪过的里正,还是昌德坊的坊正,都不会花费人力去找寻,更别提府衙了。而且,即便真的找到了,他们又有什么能力赔偿她的损失?

寻衅滋事有大有小,在李曦年身上,墙倒众人推和众人推倒墙都是芝麻大的小事。

她猜测,他们大都应该是自己之前拒绝收留的那些人,也仅仅认为这是他们的心有不甘的报复。

“那现在怎么办?”

袁志怯怯地出声。

虽然目前为止这个阿省从未动过什么大怒,但一所宅子一而再的发生问题,确实令人恼火。

“认栽。”

李曦年长呼了一口气。

这是她现下唯一能做的事,也是她必须接受的结果。

只是她想错了。

乞人向来怯懦胆小,如何会突然群聚而来?

这个问题,是在铺子被收、崇文书院派人前来交涉之后,李曦年慢慢想明白的。

“你被针对了。”

秦奉给李曦年做了个总结。

“宅子走水和这次墙倒的事不能确定是同一人所为,但之后的铺子被收和崇文书院毁约接二连三而来,却只有这一种可能。”

“嗯。”

李曦年倚在门前应了一声。

秦奉问:“可猜到是谁?”

“……毫无头绪。”李曦年道:“我提着果酒上了趟山,陆先生竟拒而不见。好在青引没有被我连累……”

“你好好想想近来可得罪了什么人?这人必得有些权势,该不是那个里正,否则怎使得动韩甫这个只知道占便宜的来毁约,还主动给了这么多钱?”

“也不多。”袁志道:“还不够咱们给他的货钱的一半呢。”

“分文不取拿到手的东西,谁会给你送回来?阿省,你这倒贴都没人要了。”

李曦年回头笑道:“您惯会挖苦我。”

“也不见我挖苦别人去。”秦奉摇摇头,“即没有头绪,你预备如何?”

李曦年不吭声了。

“依我看,不如先停下。你手边的事也都先缓缓,我说的是全部,包括你近来在忙的事都放放。”

秦奉没有点明,李曦年默然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钱袋递给袁志。

“那就暂时都歇一歇吧。袁叔,把这个分给大家。”

袁志不敢接,秦奉直接拿了过来扔进他怀里,道:“听阿省的。”

李曦年嘴角微扬:“有事来芦亭找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相较李曦年表面上的沉着冷静、遇事不惊来说,她心中的忐忑不安确实不算什么。或者说,如今这种情况下,她除了这般也别无他法。难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一通脾气,摔些东西解气吗?

任何针对性的行为都有目的,而目前看来,生意上的对手最为可能。只是这范围太大,李曦年实在无从下手,况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尽管李曦年觉得可能性不大,也深信裘田盛的为人,但这接二连三的事也确实是在裘明月来寻她之后才发生的。

若是生意上的对手,即针对她,必然要断了她所有的后路,不会如此作罢。若真是裘田盛,他的目的自然最为简单,而且不论是否是他,他也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果不其然。

李曦年刚刚拐进明道坊的巷子里,便看到裘田盛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壮汉。

“六叔?”

李曦年眯着眼迎了过去,问了句废话:“您怎么来了?”

“跟我走!”

裘田盛直接拉着李曦年的胳膊转身上了马车,李曦年也并未反抗,因为看这架势,即便反抗也是无果的。

马车跑得很快,李曦年全程没有出声,也不打算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她自然知道裘田盛要带自己去哪。

裘九郎好歹是这上京数一数二的富商,住的地方自然也是高堂广厦、气派非凡。这马车进了正门仍是行了很久,才在一所院子前停下。

裘田盛先下了车,吆喝李曦年下来,李曦年百般无奈地嘟着嘴跳下马车,抬眼看了看周围,竟是意料之外的清静无声。

“天黑之前我得回去,不然阿乐他们会找我的。”

“我叫人知会一声便是!”裘田盛道:“出了这么多事,你还这么优哉游哉!不先来找我,倒是先往崇文书院去了一趟?有用吗?没用!”

“找您又有何用?看您这架势,是打算把我关这儿?”

“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倒是知道我想什么!我今儿还就把你关这儿了!再不关起你来,还不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吓我半死的事儿!给我进来!”

裘田盛边吼边进了院子,李曦年顺从地跟着。

“你那个作坊本就赚不了什么钱,没了正好!韩甫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迟早有一天我给你收拾了他!”

“见风使舵?”

这词儿用的不对了。

李曦年道:“崇文书院的人可是最后才来的,在铺子的东主之后。难不成,那东主是个十分低调的大人物?”

“你懂什么!我一听说便叫人去查了!”裘田盛狠狠敲了李曦年一个脑袋瓜子。

“去你宅子那儿闹事儿的乞人有三十二个,大约在十九岁到四十岁之间,是有人特意从各个坊市雇佣而来,事了凭空消失、再无行踪。那个铺子的东主被鬼市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施了压,这才硬着头皮收回铺子,不然以你定了那三年的价钱,一个西市的小商铺,还不至于这么傻!至于韩甫……完全就是闻声见风使舵!府衙的人管都不敢管,你居然还敢叫人去报官?”

“啊……原来是这样。”李曦年呆愣着,眼珠子上上下下转个不停,

“啊你个头!”裘田盛又敲了她一脑袋瓜子,“你到底得罪谁了?居然用这么大的阵仗断你后路!”

“我不知道啊。”李曦年无奈道:“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经营一个小作坊,如何去得罪那种人物?您不是查了吗?您查到的结果是什么?”

“有结果我还用得着问你?!若是我查得到是谁,这些事儿都不是事儿!要命的就是我根本查不到这个人!你给我安安分分待在这儿!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一步都不准出去!”

“不能!”

李曦年拉住正要离开的裘田盛,“若真如您所说,这人势大滔天,您把我留在这里不是引火烧身吗?而且这些事发生都这么些天了,也不见有别的动静,或许又是您多虑了呢?”

“多虑好过不虑!阿曦,这次听六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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