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原来人死是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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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贵枝扑灭了殿里的篝火,送走瞎子后,专心坐在钟架下看着钟匠。

钟架下,钟匠一身破败,衣衫褴褛,外袍只剩一边袖子,正歪靠在钟架的柱子上,还没醒。牛头正飘在刘贵枝头顶生气,“姑娘方才为何不让我出来?姑娘方才为何不让我出来?姑娘方才……”

不得不说,牛头虽然烦,但到底是跟着刘贵枝最久的一只鬼,怎么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最大让刘贵枝不得不开口,没鬼比他更懂。

“他没想杀我。”

听了一大段以“姑娘方才为何不让我出来”为主题的念经,刘贵枝果然不耐烦开了口,“用不着你。”

“他都把棍子抡到你眼前了!那还不叫要杀你?”牛头不理解,一转头却见马面亦是十分平静,很快便恍然,这俩人定是又憋着什么话没说。

“有屁就放!”不敢命令刘贵枝,他还不敢命令马面吗?

马面撇嘴,飘到刘贵枝身后,只露出两个马耳朵,看起来说话的好像是刘贵枝,“牛大哥没发现吗?钟匠方才始终没有攻击过那个瞎子,明明那只罗汉鞋在他怀里,那钟匠却只盯姑娘,牛大哥没觉得奇怪吗?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牛头当然觉得奇怪,只是他的牛脑袋,不允许他想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杀人灭口,抢夺证据。”这一回,说话的是真刘贵枝,“他想要听一个秘密。”

“你的秘密!”

牛头耳边猛地又回响起那低哑的声音,一身不快,抖抖脑袋,又看了一眼钟架下安静昏迷的钟匠,这才镇定下来。

“可秘密能有什么用?”他不解。

马面胸有成竹,“秘密用处可大了,它可以用来威胁人。如果钟匠有幸真的听到了姑娘的秘密,未来他只要拿着这秘密威胁姑娘,今夜这寺中发生的一切,便好像不曾存在过了。姑娘顾及秘密守口如瓶,官府没有听过今日发生的事,不知道罗汉鞋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找上钟匠,他往后在这镇上的日子便能一如往常,没人会知道他与范小舟的死有关。”

不用闹出人命,不用亡命天涯,不费一兵一卒。需要的,只是他拎着棍子逼刘贵枝开口说一个秘密。

牛头想了想,眼珠一转,眉头一挑,又问:“那如果姑娘一直不开口怎么办?”

马面一愣,前面说了一大堆,这下却被问住了。

牛头笑,转而看透一切,“还是会被打死对吧?”

马面一时汗颜,用眼神向刘贵枝求助。

刘贵枝坐得倒是气定神闲,一开始就冲着灭口而来的杀人,和另有所求的杀人到底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对于钟匠来说,最差的选择无非就是杀了她与瞎子灭口,然后走上一生逃亡的道路,可万一在这过程中真的听到了刘贵枝的秘密,这道路便可扭转,他就是为此,也不会一上来便对刘贵枝痛下杀手的。

而对于刘贵枝来说,最差的选择无非就是将牛头马面唤出来帮忙,然后走上祈求地藏帮忙磨平钟匠记忆,并一生被他要挟的道路,可万一在这过程中她真的说出了令钟匠信服的秘密,这道路亦可扭转,她就是为此,也不会一上来便放牛头马面出来的。

“那姑娘说出来了吗?”牛头又问。

刘贵枝无言,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已锤了自己千百下——能见鬼?这话她当时到底怎么想的能说出口?这话就算钟匠会信,这镇上百百千千的镇民也不会信。只一人相信的“鬼话”,说出去旁人只当个笑话一笑而过,又怎么可能威胁到她?

“哎呀……”牛头看她那模样,心中已有定数,揣手摇摇头,却也终于明白了钟匠始终忽视瞎子的原因——瞎子那模样,看起来就不抗打,只怕挨不了两棍就倒下了,到时候,钟匠只怕连让他想个秘密的时间都没有,便又只能走向继续杀人藏尸的死路了。

相比之下,刘贵枝虽然也干巴瘦,但她眼中时常阴狠的情绪,和中气十足时常骂骂咧咧的一张嘴,的确让她看上去更难对付一些。

正当时,“嘶……”,身前一声痛苦的低吟,绳子里的钟匠似是被什么东西刺痛,扭动两下,醒了。

夜色正浓,又是睡不成觉的一晚。

靠在柱子上,钟匠的眼神还有些迷离,真够疼的,后脑挨的那一下,是真够疼的,他现在一说话就觉得舌头发麻,再狠点怕是人就要傻了。

刘贵枝看他这个样子,心软从院中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喂到了他的嘴里。

“你就这么不能让我知道你的秘密吗?”喝完这个口,钟匠舒展眉眼,五官渐渐从皱皱巴巴的脸皮中露了出来,终于有一句话不是用气喘吁吁的语气说出的。

刘贵枝将瓢收回,“那你呢?就这么不愿意逃跑?”

钟匠垂眼,难掩惆怅,说话的过程中,又咳了起来,“我哪都去不了了,这就是我的家,离开这里,我会死。”

“没谁离不了哪里。”

钟匠摇摇头,心中所想十分坚定,“不怕姑娘笑话,出了镇子,我身上的银子,连一匹驴都买不起,何谈一匹能快跑的马?死在他乡,还不如死在这里。”

“哼。”刘贵枝冷笑,“那你杀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些?”

钟匠苦笑,面如墙皮,嘴如墙灰,一说话就好像在往下掉白沫,“姑娘当真是在那楼里闷得太久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原来钟匠认识她,刘贵枝冷眼,不置可否,只是反问,“你与范小舟什么仇什么怨?”

见状,钟匠便也不想多言,悻悻叹气,无精打采赏起头顶的月亮。

“还是说……”刘贵枝沉声,很快又想到范小舟能通的身份,“你是冲着能通去的?”

钟匠又是苦笑,“既然都被你绑在这儿了,我也不瞒你,昨天在后室遇到他时,他没戴那斗笠,我都没认出他竟然是永慈寺的能通。这么多年了,他居然一直躲在这寺中,躲着躲着竟躲成了活佛,还是人家命好。看到他手上的十字伤时,我当真吓了一大跳。”

说完,他又是忍不住连咳几声。

旁的刘贵枝听不懂,“十字伤”她却有很深的印象。白日她因燕子楼一事跑到永慈寺之时,瞎子为了让她相信能通是善佛,曾贴心向她讲起过能通井口救人的故事。

能通在讲佛大会上救下意图跳井的香客,一只手碰到井边的木刺,划了好大一个伤口,钟匠所言大约就是此伤。

这令刘贵枝多少有些意外——原来钟匠决定对能通动手时,能通正以范小舟的面目示人。钟匠是先看到范小舟,再通过他手上的伤口认出他是能通,那岂不是说明——“你想杀的是范小舟,难不成……”

她眯起眼,“你早知范小舟没死?”

钟匠没有说话,眼中不知何时变得亮晶晶。反倒是背后的牛头突然用气声喊她,“姑娘!姑娘!”

刘贵枝再也忍不了,抬手打散他的身形,也用气声回应:“闭嘴!”

然而牛头却没有听话,瞬间聚回身形,干脆飘到了刘贵枝眼前,用更大的声音喊她,“姑娘!姑娘!”

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向知道分寸的马面,他竟也对着她挥手,“姑娘!”

正当刘贵枝不明所以之时,对面钟匠竟也跟着开了口,只是这一回再无关范小舟的话题,钟匠莫名关心起了眼前刘贵枝,“姑娘是不是嗅觉不怎么灵敏?我也有这毛病。”

刘贵枝一愣,接着就见钟匠眼中越来越亮,那莹莹的金黄色光芒,不知为何竟和方才坐在篝火前烤火的瞎子有些像。

刘贵枝猛地一惊,终于回过头去,小院对面,那间放着大佛的后殿,已快被大火吃干抹净了。

瞎子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是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以他这双模糊的眼睛,要跑回衙门恐怕天都要亮了,最好的办法只有找人帮忙向衙门带句话。

开门的是位大娘,听完瞎子的话十分生气,“大半夜的,你把我从床上揪起来,就为了帮你去报官?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就睡不着觉,你这么把我薅起来,我今夜又睡不着了……”

“那您看这个够吗?我把它押在这里。”不等大娘说完,瞎子想也没想掏光了全身的银两,又取下手腕上的镯子递了出去,整个过程,看起来不像有任何不适。

翡翠镯子,成色极好,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大娘动摇,从披在肩上的大衣里伸出了手,然而还碰到镯子,她的手却又停在了半道,转而向瞎子身后指去。

僵僵道:“着……着火了……”

瞎子一扭头,自己方一路跑下来的山口上,果然有一点荧黄色的亮光,浓烟滚滚,即便是在夜色中都十分显眼,那个位置,不正是永慈寺吗!

他心中大惊,一转眼,大娘推回他手里的镯子,“不用了,我这就穿衣服。”

这具身体满是漏洞,刘贵枝的鼻子的确不好使,哪怕是此刻火已经烧得很大了,她依旧闻不到一丝烧焦的味道,火伸进手,甚至都没有刺痛的感觉,可这有什么用呢?饶是她这副身体有多么刀枪不入,光是拎着这小小一件衣服扑向那冲天的火光,到底是螳臂当车。

衣服很快被大火吞进肚中,火苗狡猾,顺着她的衣袖一路攀上,终是点着了她这一头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头发。

一整座后殿,站在大火之中,原来和沙盘上用纸板大的小儿屋也没什么区别。

最大的一根横梁从高处斜着砸下,大佛最后一副表情,仍是似笑非笑的。

刘贵枝再来不及多看,转身飞奔去找后院那口“能通救人”的知名水井,一掀开井口才发现,那水井上,连辘辘都被人卸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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