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母亲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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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楼后街,疯子离开已久,刘贵枝把水果摊老板送去了医馆,将一双草鞋抵在了郎中手里,那上面拴着两颗瞎子闲时开蚌开出来的小珍珠,多少值点钱。

回来时天色已晚,牛头马面确认巷中大风大浪都已过去,飘出了楼,正站在门口等她,为防牛头看到自己光着一双脚,刘贵枝特意把外套脱下来当落地长裙系在了腰上,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别挡了,都看见了。”石阶上,牛头揣手。

刘贵枝尴尬一笑,遂不再掩耳盗铃,一瘸一拐坐了过去,方才那两颗珍珠只够给水果铺老板看耳疾,所以她的右胳膊到现在还是断的。马面说出来的时候地藏还没走,想到这个时候进去多半会碰上,她决定多在门口等一会儿。

“哎……”看她这副模样,一旁马面忍不住摇头,“姑娘这是何苦呢?明知道他是个疯子,还是个权势滔天的疯子,怎么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也不至于每回都挨打……”

吴春雨如今的确是权势滔天——京城三司中最年轻的中丞——听最近外面的风声,似还有继续升官的势头,再这么升下去,过不了多久,三司的舵迟早会交到他手上。与刘贵枝在天庭的破烂财神之位相比,吴春雨在人间朝廷的日子的确是要美多了。

可遥想当年,刘贵枝尤记在心里,十五岁的吴春雨方被母亲带回来的那天,他可是连抬头看一眼自己都不敢的。

牛头乍舌,“你就因为现在混得不如人家好,所以才老对人拉着个驴脸?”

刘贵枝大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哈!我混得不如他好?我都当神仙了我混得不如他好?我……”

大概是也觉得自己这话多少有点说不下去,刘贵枝咬牙翻眼,片刻后叹了口气,无奈投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葛青云。”

牛马一愣,“谁?”

“就……”刘贵枝挠挠头,挠挠脚,目光乱窜,“当神仙前……上辈子当人的时候,我不是……有个娘吗……”

做人的时候,刘贵枝的父亲常年在北方打仗,她虽和母亲待在一处,却从不曾喊她娘。

印象里,那女人性格是冷漠的,她几乎不和自己说话,每日都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在袍子里藏着一把黑色的铁剑,一整身下来沉得足够压死年幼的刘贵枝。

上学堂后,刘贵枝才知道“母亲”一词在世人心中是温暖港湾的代表,她想想自己家中的那尊大佛——非要说那东西是港湾也可以,只不过是结冰的那种,冰冻三尺一艘船都停不进去的那种。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家,和别人不大一样。

除了正经学业,刘贵枝在学堂学到了很多东西,看别人的生活看得多了,她无师自通,长期沉迷于分析自己奇怪的家庭。

最开始,她认为葛青云只是不满足于她女儿的身份,毕竟那些人都说,生儿子才是好事儿,生女儿是赔钱的,母亲或许是想要个儿子。她于是就这么等了几年,葛青云却始终没有再生的心思,反是收了许多徒弟,其中就包括吴春雨。

现在回想,刘贵枝依旧不觉得吴春雨是最出众的,样貌虽好,但和其他高徒相比,他最爱惹葛青云生气。

葛青云会把他扔进泥潭,会逼着他推着两人高的巨石跑上山再跑下山,会因他举剑的手抖了一下而罚他蹲在雨里一整夜,第二日发着高烧依旧要背起一整筐冬瓜跨火圈。

这待遇实在称不上好,刘贵枝也因此从未觉得吴春雨这人有什么不对劲,除了一点。

“什么?”听到关键处,牛头两眼发光。

“他老来接我下学堂,家中其他徒弟都不会管我。”

吴春雨日日送刘贵枝上下学,大概到她十五那年吧,她才琢磨出不对味儿,某一日终是忍不住主动开口相问,“哥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我可提醒你,这种事儿让葛青云知道了,她一定会打断你的腿的!”

刘贵枝还记得,吴春雨那时的反应的确是“心里秘密藏了太久,终于决定要坦白”的松下一口气,只是对方开口说出的答案,实在是让她有点意外。

“如果哥哥说……以后我会代替你爹照顾你和你母亲,你……能接受吗?”

“我去……这么刺激吗……”

牛头马面眼冒金光,尤其平日里一向正经的马面,此刻亦是抑制不住激动,“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没多久,我就出嫁了。”刘贵枝说着回头将耳朵贴在了大门上,门里安静,好像没有奇怪的声音,但为保险,她还是决定多等一会儿,稍微又回忆了一点——后来没多久,她就出嫁了,出嫁没两天,家里就出事了。兵部寻了铁证,说父亲要造反,将他困死在了北境;刑部抓了母亲的错处,说她杀过人,将她的海捕文书贴满京城。

吴春雨的事她自再没心力去管,但她唯独记得,逃亡当日吴春雨拼死将葛青云娘俩带出了京城,而跟在屁股后面骑着马追了十里地的那个刑部侍郎,名唤张庭。

牛马对看一眼,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张庭……你还记得吧?”

回到下午,刘贵枝被堵在小巷的时候,吴春雨和她说的正是这件事。

原是旧人,上辈子的恩怨也早就结束了,刘贵枝并不关心,“不记得了。”

吴春雨一笑,像是已经习惯她这个样子,转而慢条斯理,“你也不用自作多情,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如果不是张庭七年前到了要去北境的年纪,不得不离开,你们家只怕是死得比现在还惨。你虽然是死了,可师父的尸骨还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是张庭临走前最放不下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儿,张庭可是一直连觉都睡不着的。”

闻言,刘贵枝冷看吴春雨——你怎么知道他睡不着觉?你爬他床底下看来着?

“我也想啊,可惜床底下放不下我,我只能趴在房梁上。”吴春雨一眼看破她心中所想,对话一下变得恐怖起来,“盯了他七天七夜,他辗转难眠了七个晚上,我也跟着睁了七天的眼。”

“你变态吧!趴在房顶上监视一个五十岁老大爷的晚年生活?”刘贵枝露出嫌弃的神情。

“那段时间……我的确是有点失志了。”一瞬间失神,吴春雨眼中又露出那种深得能把人吸进去的悲伤。

刘贵枝无奈,最烦他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勉强就着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从墙上站了起来,“既已去北境,不足为惧。”

吴春雨却是无言,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刘贵枝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吴春雨平静,摁着刘贵枝的手却不曾松劲儿:“嗯。他从军营里逃回来了。”

六年前张庭查审刘贵枝一家时已年过半百,原本已过了应征去北境打仗的年纪,奈何那两年正是北边战事火热之时,换句话说,京中官员不去北边待两年,升官都困难,相应的,待得越久回来待遇越好。好在那时张庭已是功成名就,兵部给他分了个鲜少能遇到敌人的地区,他一去就去到了现在,按理说马上就能熬出头了,荣归故里是迟早的事儿,可吴春雨却用“逃回来”来形容他……

吴春雨垂眼,“半个月前送来的消息,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快十天了,所有行囊,该带的都带走了,住处也没有被闯入的痕迹,张庭此番应该是有预谋的逃走,现在估摸着早就跑离北境了,全司上下这两天都在抓他,我怀疑……”

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

刘贵枝却很快会意,六年前刑部到最后也没能抓到葛青云,坊间虽传葛青云早已身死,可她却很清楚,那些人根本没能找到葛青云的尸骨。这件事,一直是悬在张庭头顶的一把铁剑,就是顿了,砸也能砸他个半死,他如果真是冒着生命危险主动跑回来的,那最有可能的诱因,便是他听到了有关葛青云尸骨的消息。

吴春雨眼中罕见划过一丝恐惧,挪开定在刘贵枝脸上许久的目光,“所以,刘贵枝,我警告你,现在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了,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师父到底……”

话说一半,他哆嗦着停了下来,提到“师父”二字便好像突然换了个人,有些话终是不敢问出口。

刘贵枝深吸一口气,却只觉恶心。

吴春雨于是只好咬牙又换了种问法,尽量和善,“你只需告诉我,你那年从天上逃下来,到底为何会选择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禹城镇?这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刘贵枝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个她早回答过八百遍的老问题,又下意识回忆起那一句“全司上下都在抓他”的话……

她眯眼,心底突然有了猜测,“难不成……”

吴春雨眼睛里泛出红血丝,很快肯定了刘贵枝的猜测,“我们得到的线报,张庭最近,很可能在这镇上出现过。”

刘贵枝神色凝重,盯着那双红眼睛看了一会儿,半晌后严正摇了摇头,“我来禹城镇是因为禹城镇清净,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回了,跟她没关系。”

吴春雨缓缓闭眼,长叹一口气,呼吸都在抖,“最好如此,刘贵枝,还是那句话,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说着,他彻底放开控制刘贵枝的手,将她狠狠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也请你务必护好她,她毕竟是你母亲。”

最后拂袖而去前,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站住脚,“另外,刘贵枝,快初五了,你的生辰又要到了,要是还没死的话,今年得有二十五了吧,师父还在的话,又该给你送礼物了?”

“死人没法寄礼物。”刘贵枝冷漠,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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