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一群喝醉了酒的人正东倒西歪、勾肩搭背的在昏暗的街道上行走。他们吵吵嚷嚷的,东扭西歪的纠结在一起,间或蹦出一两句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不过,即便是听不懂,也能看得出这群人的嚣张。
走在人群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样貌普通,身材挺秀精瘦的男子。只见他前额整齐的剃秃了一大片,头顶束一个形状怪异的发髻,上衣下裙,外罩黑底带条纹纹路的翻领夹衫,腰上交叉挎两把窄长的弯刀。和众人迷醉的姿态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冷静又克制。也因此,走在众人前的他,像是和身后的人群完全不是一伙人一般。
在街道的尽头,有一家并不怎么起眼的客栈。夜已深,客栈门前随风摇晃的两盏气死风灯,也正睡意昏沉的散发着慵懒昏黄的光晕。灯光下,一辆套着马的平板车周围,正有一群人忙活着往车上装箱子。
“咦,这车,这马和这些箱子,和咱们的有些像啊。”本是醉生梦死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呓语。
走在众人前面的精瘦男子立刻抬头,向着人群中望去。什么是有些像?分明就是!这群人也是大胆,打扮的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却是公然打劫。
“什么人?竟然公然抢劫!”男子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人群中就有一人断喝出声儿。
“跑!”那群正在客栈前忙活的人群转头看到这些无论是举止,还是打扮都有些怪异的人,行动都微微顿了一下。几乎是立刻,那边也有个女人如此喊了一声儿。
“追!”精瘦男子立刻也如此喊。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才离开京城一日,就有人公然打劫到了他们的头上。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出京办事儿了,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按理说,这宁京内外,凡是看到他们这身打扮的人,都应该猜得到他们的身份。毕竟,他们的穿着真的很与众不同。之所以执意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们的家主,凌浩志,凌伯爷曾经在面见陛下的时候做了如此打扮,却非但没被陛下责怪失礼,还被表扬说没有忘本,怀有初心。
自那之后,凌伯府上的所有人就都做此打扮了。当然,很多时候,不远处尤府中也有人做如此的打扮。但因为只有他们家主君获得过陛下的夸赞,尤府的再如何做,都像是在追风他们凌府。
也因此,敢在皇亲头上动土,精瘦男子也是佩服对方胆大!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风一样的掠过客栈门口,在夜色中猫追老鼠般穿行起来。
“阿木君,会是尤家吗?”追在后面的人群中有人问。
“肯定是他们了,”没等被叫做阿木的精瘦男子回答,人群中就有另外一个人道,“从离开凌家的那一刻开始,尤家就已经做了叛徒。凌君这些年的宽容,更是让他们忘了自己是谁。”
阿木没有搭理这些人,脚下却是跑的更快了。而跑在他们前头的人看到他们这般穷追不舍,也不由有人低声问,“十姐,怎么办?”
被叫做十姐,还保持着往常的打扮。夜色下,不难认出她正是影十。当日意外撞见十二皇子,任紫琳才发现,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或许不止是她和任丹霞的名讳与宁国的两位公主相同。十二皇子衣襟上用了黑金丝线仔细描绘绣制的徽纹,也是其中之一。
前世,任紫琳所在的任氏在上流社会中实属是一朵奇葩:任氏家族,公然接受私生子。出身任氏的男男女女们,行为自律的有,私生活极为混乱的也有,但不论是哪一种,他们所有的孩子都必须做亲子鉴定。凡是被认定是任家的子女,享有同等的教育资源和福利待遇。甚至,只要有能力,不但可以加入财团,或者董事会,甚至有机会竞争成为任氏下一任的掌权者。
而这一切背后的原因,都源于第一代任氏财团掌权者的经历:名门望族出身,族人聚居,足有几百口人丁,因为他国的侵略,因为小人的背叛,一夜之间被灭门绝户。任氏的掌权者因为机缘巧合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他痛定思痛,捐献了全部家产用于抗战;后来,他东山再起,享誉全球,但彻骨之痛已深入骨髓,终生难忘。他公然承认私生子,一是不肯任氏血脉旁落,二是希望重现曾经的鼎盛大族。但曾经的惨痛经历,令他为任氏定下了一条铁律:凡是进入董事会的任氏后人,任氏家族的历史是必须要学的;国仇家恨,不可或忘;若有机会报仇,但凡有一丝手软,都算是对不起任家的列祖列宗。
即使如此,怎能不了解仇人是什么样儿的?任紫琳作为她这辈的佼佼者,知道的比旁人还要多些。
十二皇子身上的徽纹,正是任紫琳了解过的某个仇人家族独有的徽纹。那是一个世族,曾出过一个因为那场战争上过军事法庭的战争贩子。可惜的是,军事法庭也没能让那人受到应有的惩戒。也因此,那整个世族都在任氏的黑名单上。
而宁皇给儿子们的赐名,取自“礼义仁智信,忠孝廉耻勇”。衣襟上满是那世族徽纹的十二皇子,恰好选中一个“忠”字。
任紫琳觉得,真是好生讽刺!
影十奉命盯梢和十二皇子相关的人和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一直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直到凌浩志将阿木派出宁京。从得来的消息看,凌浩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安排阿木带人出京,往返连城。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选择带着人跟在尤家的商队里一起行动。还有人猜测,凌浩志最初并不是单身一人来到宁国的。他们被尤家所救,但不好拖家带口的投奔尤家,于是,他便将带来的人都留在了连城。如今他借着凌贤君飞黄腾达,也是时候拉扯族人了。
影十不好判断这些话之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她只觉阿木这往返连城的举动,势必有些蹊跷。恰好她有时间,就带着人尾随阿木一起出了京。等阿木等人入住客栈之后出去喝酒,她就带人入了客栈趁夜打劫起来了。
也是赶巧了,与她们前后脚来到这城池的,还有罗鹄凤。不过,罗鹄凤那等尊贵之人,入住的当然是官驿。
“往官驿跑!”影十当机立断,觉得怎么着她家主子和罗二公主都是老相识了,这点儿小忙,她应该不介意帮的。
“十姐,要说损,还是你损!”先前发声相问的人一边如此评价,一边毫不犹豫的调头奔向官驿的方向。
官驿里,罗鹄凤正在看书。她一向是个勤奋努力的,便是一路辛苦,也没改了有时间就看书的习惯。起初听到官驿外传来一阵喧闹,她还没怎么在意,直到听到有人敲鼓一样擂响了官驿的大门。
“来了,来了。”是驿官远远的就回应敲门的声音。
透过微开的窗户,罗鹄凤抬头,看到了挑着灯笼、一溜儿小跑到官驿门前去开门的驿官。罗鹄凤没太在意。从琅城一路往宁京奔驰,她真正见识了宁国的破败,也理解了在她提出了要出使宁国的时候,安皇和朝中诸大臣脸上笑容里的特别含义。三国之战,给宁国带来的摧残,且需要些时日恢复呢。虽然,宁国上下一心,都没忘了这战乱的耻辱,但那又如何?这一路上,她几乎没有看到一座完整的城池。许多农田已然荒芜,零星散落的村庄聚居在荒野里,几不可见炊烟。
罗鹄凤觉得,便是宁皇想要搞事,且也得需要气力和勇气呢!
不过,距离宁京大概也只剩一日的行程了,她还没见到负责迎宾的宁国官员。听说,负责此次迎宾的,是才归宁不久的宁十公主,蓝雪。罗鹄凤听说过有关她的二三事宜,直觉此人是个喜欢生事且不嫌事儿大的。官驿外,不会是她到了吧?
这么想着,她不由放下了手里的书,站到了微开的窗前。通过窗户的缝隙,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阿木。他这一身打扮,实在太过显眼了。罗鹄凤简直无法忽视。
“海匪?!”
在罗鹄凤的眼里,阿木的样貌打扮,和屡屡侵扰安国海防的海匪颇为类似。无论是发型,还是服饰。虽然,相对于海匪,阿木的身上明显少了几分凶悍、残暴和血腥,甚至,还多了几分文雅。
“他是什么人?”她不由问同样听见了动静儿,迅速闪现在她身后的羽一。
“宁京凌家的家丁,名唤阿木。”
凌家?罗鹄凤所知道的宁国的凌家,只有一家。那便是宁十二皇子的父族。不过,听说宁十二皇子的生父出身微寒,且宁十二皇子是未成年的皇子,序齿较为靠后,罗鹄凤没有过多关注过凌家的相关消息。而这所谓出身微寒,好像说的是凌氏本是蛮族,与同样出了一位二品宫君的尤家同出一源。两家之间纠缠颇深,关系极其要好。
“蛮人?”罗鹄凤在舌尖缓缓品味这两个字。她安国的蛮人也有不少,但好像并不见有人做如此的打扮。而宁国的胶州和连城都濒临海边,应该也遭受过海匪的侵扰才对。为何堂堂皇亲的家丁,打扮会与海匪如此类似?
“或许,侵扰宁国的海匪,与侵扰我安国的海匪,并非同出一脉?”羽一到底只是安皇的暗卫,她才被提拔上来没多久,这还是第一次出安京。也因此,她根本没见过海匪,所以对罗鹄凤的疑惑并没有定论,“凌家这些家丁,是奉命出京办事的,才刚出京就遇上了打劫。他们就是一路追着打劫的人,才到了官驿的。”
“打劫?”想到先前驿馆里的骚动,罗鹄凤有些嘀笑皆非,“这么说,他们是被人有意引过来的?”
“是。”
罗鹄凤看着驿馆外,打扮装束实在和她见过的海匪有些相像的阿木等人,笑了一声儿,“什么人竟敢将人往官驿里引?”
羽一沉默了一瞬,吐出两个字,“影卫。”
“影卫?”
罗鹄凤立刻转过头来。听到“影卫”这两个字,她顿时觉得心底的那一点儿蹊跷之感,有了解释。不过是没想到,她还未入宁京,影卫就找了上来。不过,将自己的皇亲往她跟前送是几个意思?借刀杀人?不至于吧?十二皇子是男子,序齿又如此靠后,不管是任紫琳,还是宁二王,应该都没理由针对他啊!
羽一倒是不止一次的和影卫交过手,所以,影十才故意带着人穿过驿官,他就发现了。只是,安皇安排他跟在罗鹄凤的身边,主要是为了保护罗鹄凤的安全的。所以,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影卫,他也不好带人追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十等人穿过了官驿,而另外的人则是赶着一辆马车,擦着官驿幽灵般逃走。
“你觉得,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不像是冲着殿下来的,”羽一道,“不过,有一事不知殿下是否知情。”
“何事?”
“宁九公主在我安国出质的时候,身边就伴有影卫。”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的那些影卫,是任玖派出来的?”
“宁九公主身边的影卫和其他影卫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们更为狠辣,也习惯的不留下任何尾巴。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不好杀人,但又喜欢捉弄人。”羽一不知道罗鹄凤和任紫琳约定相见的事儿,也以为不久前的葬礼是真的,“当然了,这也许是因为她们人在我大安,不好多惹是生非。但这些年,夜莺一直都在追查宁九公主身边到底藏了多少影卫。但查来查去,也是有人说,不过十几个;有人说,有上百个。我倒是有幸与其中一人交过手,惨败!”
嗯?那安皇还将他派过来?
羽一似是知道罗鹄凤在想什么。他粗噶的笑了一声儿,说道,“若是我交手那人,夜莺之中,应该少有人是对手。”
“那我此行,岂不是有点儿危险?”罗鹄凤笑说。
羽一知道,罗鹄凤这话并非本意,但还是尽职尽责道,“若是真遇上宁九公主身边的影卫,殿下,在我为您尽力抵挡之时,您就应该尽快撤退。”
罗鹄凤挑眉:这还没到宁京呢,她就得这么怂了?羽一越是这么说,她越是想要和任紫琳比试一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