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的是准九点，莫宇寻却是踏着月落西斜而至，他坐下就点燃了一根烟，几经吞云吐雾再拿余光斜我。
没作声，我强作神情自若只管慢腾腾喝茶。
气氛固守沉寂直到空落落的烟灰缸里多了三个烟蒂，莫宇寻掐掉还剩半截的烟扔入一同凑热闹，他站起来:“下次，如果弟妹与我无话可说，那大可不必再主动约我。我不似弟妹，只需要抛抛媚眼手指勾勾，自然有男人前赴后继为弟妹花钱，给弟妹大房子住，给弟妹开好车。我还要指望能从西峰画廊刨得一日三餐，始终不像弟妹这般闲。”
唇咬起来又松开，我迟疑片刻，声线被情绪厚蘸着:“莫….大哥，你对我那些谴谪，包括你用何西峰生前手机号码给我发的信息，以及你发信息后我们那通电话里你说的大部分话，我都很认同。是，你说得没错，但凡我当初多留一份细心，我就可以察觉到何西峰有异常，我可以阻止他做傻事。可是我最终没有给到足够关注，何西峰他走了，他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浑浑噩噩….”
“所以弟妹是无法承受丧夫之痛，撑不住这份打击，需要找个新欢填满这份空虚，才会在西峰尸骨未寒之际，心不甘情不愿的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卿卿我我甚至结婚的？如此这般，我是不是还要为弟妹这份苦心感天动地？”
眼梢里带着鄙夷，莫宇寻心不在焉下的口吻里全是嘲讽:“那弟妹躺在别的男人身旁时，可否腾出三分几秒为西峰祈祷，祝愿他早登极乐早日投胎为人。又或我露骨些说，弟妹被别的男人进入身体时，因为怜西峰走得独孤匆忙，连被人在身体里冲撞都提不起半点兴致，带不起半点快感来？”
难堪至极，我脸埋到极深，连思路都被打断，话到嘴边却词穷:“我….我…..”
“既然弟妹都没有，那就不要往自己身上强赋愁苦。”
仰起脸来，莫宇寻狠狠盯着我，他眼眶忽然变红:“我这个可怜的弟弟，他从小与家人失散，尝尽生活的苦。好不容易我几经生活辗转，有幸与他再续兄弟情缘，我几次劝说他跟我回上海，我会全力支持他圆当年旧梦，他不需要再去做一个他不喜欢的字画商人，他可以只为画画活着，并开一个仅仅属于他个人的画展。可是他拒绝我的理由是，你被个特别流氓的客户盯上，如果他撒下你一走了之，你可能会受到伤害。他说，这些年竭尽全力保护你，已成为与他如影相随的习惯，他无法扔下你一人，去独享安逸浮华。可就是这么一个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却受尽你忽略，你甚至可以在他离世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彻底收起伤痛与别的男人纠缠到同居并结婚的地步，留西峰一人独守旧地，连个给他焚香倒酒的人都没有，秦时九，不管你今日如何痛哭流涕懊恼忏悔，我都不会对你有任何心软。”
眼泪倏然滚滚而下，我身体不断颤起来，就连我双手交错着抱住双肩也止不住，越到后面，我越没忍住嚎啕大哭。
许久我仰起脸来:“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未有过那一刻，能够真正从何西峰的离世里解脱出来。何西峰对我的恩重如山，远远超出你刚刚那些叙述，而他忽然离世给我留下的动荡，也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渺小。当然我必须要澄清，我已另嫁他人，但这不代表我背叛了何西峰，背叛了他曾经给过我的好。相反，若何西峰尚在世间，这必定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局面。因为他由始至终爱着卓悦，而他也由始至终知道我爱着卓悦，他更是由始至终希望我成为那个可以代替他的人，永远陪在卓悦身边。”
“听弟妹这番推心置腹，原来还是我误会了弟妹？原来弟妹这么快另寻高枝，是为了西峰在泉下安息？”
语气里揶揄依旧，却淡了不少，莫宇寻又掏出根烟叼上嘴角，打火机凑上去没多久又余烟袅袅，他整张酷似何西峰的脸就此陷入雾霭里，既有几分冷漠又似有几分触动，片刻后他慢条斯理:“可，西峰怎么想，我管不着。我想要为我这个给他人做嫁衣的傻弟弟，讨回一份公道。”
哪怕莫宇寻再表露出他对何西峰有特别浓烈的感情，可我对这么一个横空出现并敢闯入家中对卓悦行凶的人，也就仅仅因为何西峰对他生出微乎其微的同理心，更别提能多信任他，我刚才那些服软，也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试探作铺垫，更为软化莫宇寻的态度奋斗着。
戏再假，想到何西峰我就流眼泪倒是真的，于是我根本无需多作卖力，眼泪更是犹如江河奔腾生生不息:“大哥，即使我选择卓悦，是何西峰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的事。但我当初并不是为了让何西峰欣慰才作出这个选择。哪怕办案那边已将何西峰的车祸定性为意外，可我一直有预感这其中很有蹊跷。我从未真正停下追索真相的脚步。我会与卓悦结缘，是在何西峰走了之后没多久，有个恶霸客户忽然甩了张500万的欠条给我，并说是何西峰生前赌博欠下的高利贷，我不信何西峰会沾及这些，我同时怀疑这个客户也是逼得何西峰走上绝路的一份子，可我与他力量过于悬殊，单凭我一人之力别说与他抗衡，我连自保都做不到。”
泪眼婆娑里，我以余光从莫宇寻脸上荡过，见他眉头轻轻锁了起来，我更打起精神来，配合垂泪更为了迁就莫宇寻的心理:“西峰画廊被烧了之后，我举债无门，前有何西峰那个吸血鬼养母咬着我不放，后有那个恶霸客户继续朝我追讨所谓何西峰欠他的高利贷，我腹背受敌无可奈何，我必须要找到个庇护，才可能寻到机会抽丝剥茧还何西峰一个公道。刚好卓悦愿意为我摆平这个恶霸客户，我甚至还可以利用他的荫蔽去翻寻些蛛丝马迹，我最终走到这一步….”
眉宇间皱褶越重，莫宇寻突兀又用带有强烈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他直盯得我发毛:“弟妹，装可怜这套对我无效。这些年我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沉浮打滚，什么套路都见过，而来自一个被我鄙夷到骨子里的女人装可怜卖软弱，不但激不起我的怜悯，还会令我对你更厌恶。不过弟妹似乎明知结局如此，还要奋力一试，弟妹身上唯一的闪光点，也有唯有心理素质很强大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