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还热辣滚烫的咖啡，我穿过长长甬道走到可吸烟的平台处扫了一圈，并未见到周延身影。
我正要折返之际，忽然听到消防门后传来阵阵断断续续的呜咽，这分明带着压抑与克制的情绪宣泄，它不太痛快的碎在空气里，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是周延，他在哭？
本该视若罔顾迅速撤离的我，却又像是被鬼迷糊住心窍，一步步靠过去，贴在厚实的门板上。
我自认我足够轻手轻脚，不料门那头的周延敏感扑捉到异样，他飞快止住哽咽，问:“谁？”
一个哆嗦，也可能穿堂风吹过盛，我重重打了个喷嚏。
气氛僵住。
十几秒后周延率先说:“秦小姐想看我这脆弱的丑态，大大方方推门出来看即可，这么藏藏掖掖，不像是秦小姐一贯风格。”
踌躇片刻，我硬着头皮探出身体，比起周延我似更尴尬:“那个，岚岚说天气冷，让我给你送杯热咖啡。”
“这种不痛不痒的好意，秦小姐你认为我需要吗？”
浑身长了刺般朝我怼过来，周延抢过那杯咖啡，他手一抬精准扔入垃圾桶内，他拳握着像打钻般在眼窝里回旋，最后他挂在眼眶旁侧那些眼泪，就这么神奇的被吸收掉，仿佛从未有过一样。
后退，周延背靠栏栅，他又掏出烟来慢条斯理的点上，他吞吐得烟雾茫茫才再斜眸睥睨着我:“秦小姐还不走，是想再等一等，看看我还要不要再哭一场？没想到，秦小姐是如此钟爱热闹钟爱八卦的人。”
窘迫难耐，我双手织成一团:“周先生….”
“在秦小姐的心里，是不是特别鄙夷我？口口声声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实际上却做得一塌糊涂，就连妹妹惨遭蹂躏，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只能像个鸵鸟般，只能息事宁人。”
自嘲挂在唇边越堆越多，周延忽然将烟重重摔在地上，他一个半圈旋过身，单膝打跪在地上，他的拳头狠捶地面:“我就是个孬种！我就是个废物！我就不该活下来，当年我就不该踏着我妈的尸体活下来，我就不该活下来！”
他发了疯般，被他捶过的地面很快被鲜血染红，而狭小挤迫的空气中弥散着的血腥味也令我心慌，我急急上去要拽起他，周延拼命甩开我的手:“滚！你是卓悦的，你不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不需要你来拉我一把，我不需要你拉我这一把！秦时九你给我滚！”
被他的摔力逼到踉踉跄跄，我摇摇晃晃撞到门角才站稳，周延已经颓然跌坐在地板上，他双膝盘起脸埋进去，再以双手交叉抱头，继而嚎啕大哭。
走也不是，劝也不是，我只能尽量屏住呼吸，竭力弱化自己的存在。
这纵情宣泄持续不过七八分钟，周延慢慢止住，他蓦然仰起头来，目光朝着天花板翻白，那一刻他眸里的恨与暴戾，犹如海面嗷啸，激荡汹涌。
良久他站起来，浑然忘掉我存在般，他挂着阴冷的笑，退场。
我紧随其后。
走进病房里，周延对杨岚的打招呼视若罔顾，他冷不丁弯腰下去抱起周萌，他将她的脸与他相贴，他轻而温和:“萌萌，我带你去找妈妈。你不是一直说想妈妈吗，我也想她了。我带你去找她。”
意识到不妙，我急忙冲上去与周延抢人:“周延，你冷静点。周萌刚刚脱离危险期，她的身体还很虚，你快放她下来。”
“萌萌是我妈妈的宝贝！她是我妈妈的宝贝！我要把她送回将她视作宝贝的人身边去！我不能再让她在这丑陋恶毒的人世间继续饱受波折，我要送她走！谁也不能阻止我！”
双眼通红，煞气满满，周延就像与我撕扯一个玩偶般，他仗着男女力量悬殊三两下把周萌重新抱在怀里，他冲到窗边就开始用脚蹬那窗户。
一时地动山摇。
急疯了，我冲着已被这突发状况弄得呆滞住的杨岚吼:“叫医生！叫医生带镇定剂过来！”
等到杨岚带着医生慌不择路的跑回来，周延已经踹掉了其中一扇窗，他杀红眼般要将周萌塞出去，而我抱着周萌的身体，与他死死拉锯着，胳膊被不断摩擦切割，皮开肉绽。
护士七手八脚的抢过周萌，医生趁周延不备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晃了晃朝我倒过来，他眼睛合起来的那一刻说:“感谢秦小姐的多管闲事，让我这悲惨人生得以继续。”
他软绵绵的，陷在我怀里，沉甸甸得如同泰山一般。
配合着医护人员安置好周延，我的伤口也被简单处理了一下，杨岚在周家两兄妹的病房不断穿梭，天亮后她联络上周延助理安排了专门照看的人，她总算腾出空与我一起在走廊上做。
抓起我缠住纱布的胳膊，杨岚皱着眉:“宝贝儿，你伤口还疼吗？”
压抑着忧心忡忡，我摇头:“没大碍。”
“宝贝儿，要是没你留在这里陪我，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我真的很不顶事，关键时刻反应迟钝，要不是有你拉着，周延可能真抱着他妹妹从五楼跳下去了。我想想都后怕。”
抓住我的手，杨岚情绪里带入了惶惶不安:“宝贝儿，我最近总有些不祥预感，总觉得身边的人已物是人非。你应该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是不是？我们应该可以好一辈子，等到六七十岁儿女各自成家立业后，我们还能约在一起逛公园打太极散步，是不是？我们后面应该不会反目成仇之类的吧？”
反过来轻轻覆着她的手拍，我安抚道:“你瞎说什么。咱们前前后后认识了将近十年，穿同一条裤子都嫌不够亲密，哪来反目成仇一说？”
声线徒然梗住，杨岚冷不丁说:“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周延。哪怕我知道我和他没有可能，哪怕我不敢奢望与他有可能。但是宝贝儿，我真喜欢他到疯狂的地步。喜欢到胆怯，希望到他稍微对我凶一点都觉得委屈，喜欢到连靠近他一些的勇气都没有。”
我骇住:“你说认真的？之前我看你对周延的态度，最多是看他长得帅的份上，有点好感而已啊？你是当真喜欢他啊？”
“我是装的。知道自己与他没有可能，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表露出我特别在乎他的样子。”
扼着我手的力道倏然重了几个度，杨岚压着嗓脆弱万分:“宝贝儿，我感觉周延他对你有好感。之前我就有多多少感觉到而不确定，但经历这一夜我感觉特别强烈。宝贝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你千万千万不要和周延产生任何感情上的牵扯。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被背叛，我最好的姐们儿，偷走了我最喜欢男人的心。我接受不了。我能接受他最终属于某一个女人，可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么被我敬仰多年的他栽在你身上。我不是妒忌你，比起我更能吸引周延的眼光，我就是…..宝贝儿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你肯定能理解我的对吗？你应该会答应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