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儿子回来这件事, 沈伯明可谓是高兴坏了,直起腰板,在沈家一副自己马上要当家做主的样子, 把两个弟弟气的不行。
这些人都是在这里等他的,沈凌云喊了声爷爷, 沈渊点点头, 看了眼手边,沈凌云笑笑,在很多人不可置信的视线下,坐在了另一边,挑眸环视一圈,那些不服气的人,马上都低下了头,沈凌云微微一笑。
沈渊则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回来了,又是祭祖又是接待客人, 沈凌云这几天一直很忙, 今好每天晚上才能接到他的消息, 往往都是十二点以后了。
感觉他们明明在对话, 却好像是不在一个时差。就算是得不到马上的回应,今好也还是每天都给沈凌云发消息,她除了做作业, 复习, 剩下的时间门都用来想他,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会不会也会想起她。
年前一天,沈悦柠来了一次,拖着今好出去逛街, 看到她把那个篮球放在房间门的架子上,沈悦柠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她说,“和你这个房间门一点都不搭,干嘛放在这里?”
“我想一眼就能看到。”今好对她笑,沈悦柠是突然上门的,今好也不知道她怎么有的地址,惊讶的同时还有点开心。
“你爸妈呢?”沈悦柠在她家里四处转了转。
今好一边在柜子里找衣服一边说:“上班。”
“什么工作这么忙?”沈悦柠十分不理解,她爸妈最近要弄公司年会,听说她要来同学家,还是先把她送过来才走,要走又不放心,说这几天外面要冷,现在还在楼下等着,要拉他们去商场。
“就是很忙。”今好对她笑笑,捧着衣服进去卫生间门,沈悦柠无聊的在她屋子里乱晃,晃到书桌前,倒吸一口气。
今好桌子边上的卷子,摞的高高的,她随手拿起上面的翻了几张,今好怕她等久了,换衣服的速度非常快。
“你假期作业都做完了?”看她出来,沈悦柠转身看她。
今好换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一双腿笔直修长,腰身很细,头发扎了起来,一张脸素面朝天,明眸皓齿,温柔婉约。
她看到她被翻开的本子,点了点头,“嗯,做完了。”
“除了卷子,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习题册?”沈悦柠转身指了指其他的,今好又是点点头。
沈悦柠:“你现在已经做完了这么多了?!”
今好说:“不是现在,课程全都学完,高三才开始的。”
那也不过是两个假期加上一个学期,沈悦柠自闭了。
出去逛街她心情都是郁闷,一下车拉着今好直奔书店,给自己买了好几本练习册。
今好看了看,都是英文的。
她看向沈悦柠,沈悦柠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最近好好和我相处啊,以后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今好心里一咯噔,她默默的攥紧手里的练习册,小心翼翼的问她,“你表哥,也会出国吗?”
“他当然不会了,他出什么国啊。”沈悦柠比较着两本,想也不想,随口道:“他就不会上学啊,他……”
沈悦柠一愣,扭头去看今好。
马上就要是又一年了,年三十的晚上天上飘雪,家宴准时举行,地点在沈家大宅的一层大厅。
沈家整体都是仿古的宅子建设,是很久以前花了大力气,当时的沈家家主为了讨自己的妻子欢心,专门请了无数能工巧匠齐聚江城,耗费了好几年,修改了不知道多少次,联合设计建造而成。
宅院后面有一株傲雪红梅,此刻正在夜里如火如荼的绽放,后院的夜晚里被花树簇拥着,月光下景色美如画卷。
前院灯火通明,喧嚣热闹,后院如诗如画,安静如雪。沈凌云站在后院,看漫天的飞雪落下来,他手指间门的烟在夜里划过一丝光亮的弧线。
他看着沈家,好像在看一座恢弘的城堡,从后院往后,无限延展出去,后面的那些房子都囊括在沈家的范围内,住着各种姓沈的人。
负责管理过年的管家在里面做最后的菜品和座位检查,屋子里孩子太多,这一天就是沈家的家主沈渊,也不会斥责这些孩子们没大没小。
他们叽叽喳喳没有人阻止,兴奋的好像是要把以前这里收到拘束没说出来的话一次性说个尽兴才行。
沈渊也出门去后院透口气,看见了立在夜色中的沈凌云。
沈凌云原本想过不回来过年的,最后也是因为沈渊的电话,改了主意,还是决定回来。
此刻听见声音,沈凌云回头望了一眼,颔首唤道:“爷爷。”
“也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沈渊个子不高,身形敦实,一双三角眼,嘴角往下拉,给人的威严感极重,看着他笑了一声,“你不在,很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
沈凌云回头看了眼身后庄重古朴的沈家宅院,把插在口袋里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笑笑道:“他们尊敬您,心里都想和您亲近。”
“哼,”沈老爷子古怪地笑了一声,“真是心里想和我亲近?”
沈渊瞥了眼沈凌云指间门夹着的眼。
“您想要的太多了,”沈凌云看着他,一丁点没有生气,自小在沈渊膝下长大的也是不是只有他一个,只是最后只剩下他一个,那些人都扛不住老爷子给的压力,哭天抹泪的要回家,对他们来说,不管在这里住了多久,好像永远都不是家一样。
而沈凌云不一样,对他来说不管去了哪里,这里都是他的家,所以在自己的家里,他谁也不怕。
沈凌云垂眸把烟掐灭,淡声解释道,“其实他们都尊敬您,对您又爱又怕,怕的多了,爱表现出来就少了,不是不和您亲近,是和您亲近了,怕您又会觉得他们不尊敬您了。”
“你就是这样觉得我的吗?”沈渊脸色倏然变了,看上去很不高兴,“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
“可能我描述的不太准确,但是表现出来,您就是这样的。”
沈渊沉着脸色在思考,想自己是不是和他说的一样,其实只要子孙后辈不犯什么触犯原则性的事情,不是太蠢笨,他脸色阴沉,也不会真的和他们想的那样震怒。
老爷子气道:“胆子太小!一个个底气不足,软脚虾一样,没骨气!”
“没有那么多和您一样有骨气的人。”沈凌云深呼吸一下,抬眸眺望夜空,对爷爷笑了笑:“或许您只是太寂寞了。”
沈渊的最后一任妻子去世已经有十一年了,他这一生娶了三任妻子,命都不长,下面子孙满堂,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沈家枝繁叶茂,他总觉得自己冷清,过年这样吵闹的时候,小孩子都不会爬到他膝盖上。
“你在那边好像变化挺大的。”沈渊看向自己这个孙子,“平和了很多。”
沈凌云一弯唇,那股骨子里的散漫和傲又浮上来了,他开玩笑说:“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了。”
“真的不会吗,不会警告别人,不会抓着别人的领子威胁,不会……”沈渊意有所指的没有说完,沈凌云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
沈凌云语调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怎么和您形容,她是我去那边上学,认识的隔壁班女孩。前断时间门我生日,她亲手送了我一个蛋糕,蛋糕很小,也不值什么钱,但里面的心意很重,我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沈渊不争气的沉声说:“就一个蛋糕,你就把你妈留下来的镯子送给她了?”
沈凌云笑着舔了下唇角,他道:“那是我妈送给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还笑!”老爷子斥了一声。
“你现在才多大,以后你会遇到更多人,更漂亮的、更知心的、更善解人意的,更天真的,更妩媚的。”听他说到这里,沈凌云笑了声,沈渊冷笑,“你不用笑,我现在的我都经历过,我都已经六十岁了,什么没有见过。”
沈渊看他一眼说:“做个蛋糕而已,长个手谁都能做,你竟然这样就被感动了。”
“不是一个蛋糕,是我自己的心告诉我,那很贵重。”比很多东西都要贵重,那是什么都没有的今好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而且像您说的那些人,我一点而兴趣都没有。”沈凌云嘴边噙着一抹笑,手摸到心口位置,感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他笑道:“她可能没有很多人好,但是我一看到她我就觉得高兴,那种心里面真正的高兴,看她难受,我也会生气,看她被人欺负,我想把欺负她的人都狠狠的教训一通,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她才行。”
沈凌云和爷爷分享自己心里真正的感受,“我在您身边长大,和我母亲也并不亲近,她走之前,除了给我留下一个镯子,也没有别的什么了,那个镯子一直在房间门里放着,知道她要过生日,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镯子送给她。不是因为贵重或者别的什么,就是想到了,感觉应该送给她,我就送了。”
沈渊问:“她知道那个镯子有多贵重吗?”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个礼物。”沈凌云叹了口气,他眉目沉静,绮丽温柔,“您可能不知道,她是个特别理想主义的人,虽然好像一直得不到认可,可骨子里浪漫天真,温柔固执,要是我不在她身边,换成其他人,我总是害怕她受到伤害。”
沈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可以让她不受到伤害?万一伤害她的人就是你呢?”
沈凌云眼眸侧过来,深黑色的眸子无奈的弯了弯,“我的话,舍不得。”
他不说什么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说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也不说自己爱她,他说他舍不得。
沈渊要驳斥他的那些话忽然说不出来了,只能看着这个孙子的侧脸。
沈凌云出生时身子骨不好,娘胎里带出来弱,那时候他父亲在外面和外面的女人搞得热火朝天的,生下他之后他妈妈每天以泪洗面,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来照顾他,老爷子害怕他活不到满月,抱他到自己身边。
沈渊想起二十年前,他的大儿子带回来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她有一双同样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浅浅的水,笑颜如花。
后来那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一次带着沈凌云去看她,她轻飘飘的,像是一朵马上要飘走的云彩一样躺在床上。
看着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哭了,哭的很伤心,她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求他以后多照顾沈凌云,照顾这个没有妈妈的小孩。
那时候沈凌云十岁,就站在床边,他们守了一天,看着她咽气没了呼吸,沈凌云小小年纪,没有妈妈了,他没有哭也没有闹,沈家很多人都说这孩子也太冷漠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亲妈啊。
只有老爷子知道,沈凌云伸手去阖上妈妈的眼睛时候,手也在抖。
至亲离开,再冷静也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哭,但眼睛里分明在下雪,暗沉的像是永夜。
沈渊想,那时候他的大儿子在哪里呢?好像是在陪他的“女朋友”。
沈渊半晌没说话,老人转身遥望身后灯火通明的房屋,他叹了一声,轻声说:“这房子是我祖父建的,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总是记不住,现在年龄大了,时常回忆我小时候,到是能想起来不少事情。
“我祖父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两个人恩爱非常,祖母身体不好,祖父年纪也大了,还是每天坚持抱着祖母到堂前晒太阳,不肯假手于人。就在前门的香樟树下,祖母还摸过我的头,所以,后来祖父去世了,祖母一个人过得很痛苦。”
沈凌云侧了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他们一生有三个儿子,就是我父亲那一辈,父母好像把大部分心血都给了彼此,心思花在孩子身上就少了。兄弟三个后来斗的不可开交,不过好在到底还是记挂着兄弟情,没有弄的太难看,仍然是一家人。后来我父亲要把家业给我的时候,那些叔叔,叔叔的儿子们,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每一个人都想要来分一杯羹,欺负我年纪轻。我一个人群狼环绕,要不是我够狠,也没有今天。”
沈渊叹了声气说:“你从小就养在我这里,他们都怕我,但你不怕我,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知道儿女情长都是过眼云烟,最后都会消散,我以前总觉得,有权有势,自然一大家子就会其乐融融,不管是谁,都会想要和你攀上亲戚。”
沈凌云笑了,“所以沈家,就算是远方亲戚,就算是不知道膈了多少辈的,都是亲戚。”
沈渊道:“你想要沈家,就不能有弱点,一旦被人发现了你的弱点,腹背受敌,最后你会什么都没有。”
沈渊年轻时候也爱过人,也被背叛过,“读完高三就回来吧,出去的够久了,你也该回家了,爷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最后沈家还是要交到你手上,到时候你如果还喜欢,我不拦你,随便你。”
半年前沈凌云和王家的小子打了一架,他这个孙子很少和人动手,把人打的住进了医院,沈渊震怒,把人发配出去,一方面是平息王家的怒火,一方面也是为了护着他。
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一天沈伯明带着一个和他生母五分像的人,兴冲冲的说要娶他,那个女人是王家的人介绍给沈伯明的,于是那天沈凌云下手格外的重,老爷子也是生气他这样意气用事,但是,他毕竟也才十七八岁,正是最意气用事的年纪。
时间门快要到了,沈凌云听到新年前的钟声已经响起来了,他侧身,梅花落下的雪溅在他身上,他轻轻在指尖捻开,便有梅花的扑鼻香气扑面而来。
沈凌云说:“爷爷,我想去上大学。”
他说:“明年,我想陪她一起过生日。”
沈渊沉默,对这个最疼爱的孙子,他从来都没有求过他什么,现在他提出这样的心愿,他道:“爷爷年纪也大了,你父亲也是个不成器的,眼光只看得到眼前,爷爷活不了多少年了。”
“爷爷,为了我,再坚持几年,好吗?”沈凌云抬眸,有皎洁的月光落在那双清澈绮丽的眼眸里,带着恳切。
“呵呵,”沈渊笑了两声,“这是我想坚持就能坚持的吗?你不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沈家,就算我再坚持几年,你能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愿意把沈家给你,其他人能服你?”
沈凌云莞尔,看着沈渊,“我能保证。”他眉目里充满了笃定和锐气。
沈渊说:“你……”他想,如果是这个长孙,真的可以,算了,于是她换言道:“那你确定,这就是你选中的人,有时候你捧着一颗心去,未必得到什么好结果,爷爷也是一个例子。”
沈凌云这次低下了头,他道:“爷爷,我知道您对我好,我也因为身为您的孙子而骄傲,我很……爱她,希望您也能喜欢她,不要求您做到和我一样,但至少不要否定她,回避这个问题,能不能为了我,学着去接受和认可她,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家人。”
“你是认真的?”沈渊最后一次和他确定。
“我很认真。”雪花还在落,沈凌云闭了闭眼睛,眉眼动容道:“您是我现在我唯一认可的家人,我想得到您的支持。”
沈渊也被他这样的语气弄的心酸起来了,“你倒是个痴情人。”
“或许这一点像妈妈,”沈凌云转眸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爷爷,我以前觉得妈妈太傻,为了一个善变的男人把自己半辈子都赔进去了,可是现在想想,傻的是我爸,是他不配妈妈的爱,现在回想起妈妈,我觉得……”
沈凌云声音微微哽咽:“我因为我是妈妈的儿子感到骄傲和庆幸,我很怕自己以后会是沈伯明那样薄情冷漠的人,他其实是爱着妈妈的,只是他更爱自己,更爱外面的花花世界。”
“你要去读大学?”沈渊微微叹息。
“我放心不下,我得待在她身边。”沈凌云笑了笑,“不说最后她会非我不可,但我要保证她过的好,我得保证,就算以后没有我,她也要能过的很好,没有人可以随便让她难过伤心才行。”
“唉。”沈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半晌,终于是答应了他,“叫今好是吧,看照片是个好孩子,你要是认准了,就带回来给爷爷看看吧。”
“爷爷。”沈凌云眼眶微微湿润,抿唇笑了笑。
两个人说着话,前面已经准备开桌了,找不到最重要的主角了,满院的吆喝,提着灯笼满哪里乱窜,前面本就热闹,这下更显的热闹。
大厅中央的摆钟敲响,大家纷纷落座,时间门来到了晚上的十一点三十分。
整个大厅张灯结彩,红色的福字对联遍布各处,红色的剪纸红色的编织品高高悬挂,小孩子们带来的彩色气球扎在各处,缤纷晃动。
搬出来的电视机里倒数的新年钟声响起,沈渊起身,说了祝酒词,沈家主桌这一大家子人全部起身,举起酒杯。
其他几桌也纷纷起身,聆听老爷子说话,老爷子说了几句辞旧迎新的话,话音落下,他没有和往年一样举起杯直接喝酒,他看向沈凌云,道:“你也十八岁了,说两句吧。”
众人震惊,他们这桌有几个惊讶的酒都洒出来了。
沈凌云环顾这一圈眼熟的面孔,扬唇笑了笑,灯光落在他绮丽英俊的眉眼间门,他微微一笑,整个大厅便寂静下来。
“新年快乐。”沈凌云杯子撞在桌沿上,酒水倾倒些许,他举杯,对着所有人,一饮而尽。
先热闹起来的是旁边桌子的女眷们,他们接触沈凌云不算多,只是单单被太过出众的外表所迷惑,然间门响起掌声和欢呼声,夹杂着几个孩子揶揄的口哨声。
欢闹声骤然响了起来,这边的气氛一松,大家都笑着祝福着新年快乐。
晚上十二点,沈凌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拿出来,看到短信里写,“新年快乐,早点回来~”
后面跟着几个手机里自带的可爱表情符号,沈凌云轻笑一声,能想象出她打字时候绞尽脑汁的样子。
一定是又写了很多,最后缩缩减减,只剩下这一句话,还有那些表情,发出来肯定又不好意思了,现在红着脸在电话那边,睁大了眼睛,盯着手机等他的消息。
年夜饭已经散了,小孩子成群结队的要出去放烟花,大人们也出去跟着凑热闹,沈凌云拿起手机站起来,在一扇打开的窗前站定,拨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