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在得到编号之后,走出了将它制造的青铜大殿。它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死去一百二十次,在这里重新活了过来。
角落里安放的那些工具上布满了腥红与尘埃,分不清那是锈迹还是凝固的血痂。一些人的骷髅头在地上堆积着,那是已经没有用的废料。
毕方舒展着它的羽翼,慢慢的钻出了青铜的大殿。
靠近了,毕方才看到,那些青铜上铸着一张精致的人脸,或是面目温柔,或是慈祥宁静。但都闭着眼睛,避开了大殿的深处。
“那是什么?”并联在一起的魂魄们发出声音,像是干苍的念白。
“回大人,那是不忍,那是天华最后的仁慈,也是最后的绝望。但都被陛下下令铸在了墙中,陛下说当今的天华不需要仁慈,只要不断前进就好。”
跟在毕方身旁的是一个小太监,穿着的粗布衣裳上写着丑丑的三十七。他在毕方得到名字之后便一直伺候在毕方身边,为毕方换上新的机油与血浆。
“前进?”
并联的灵魂们无法理解,而且它们被阉割的魂魄也无法容纳太多指令之外的东西。
“是啊,前进,不断的前进。陛下说女人应献上她们的孩子,男人应献上他们的心脏,婴孩被装在马车上送入京中,老人要拆下骨头当做柴烧。”
小太监脸上带着一丝狂热,诉说着他所朝拜的天华。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陛下说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中土发起的战争,只有这样才能保卫我们的土地,天华才能不断的前进,直到成为地上的仙国。”
小太监还自豪的指着自己的下身,“你看,我这里也被陛下派人来收走了。那个人说这也是推动天华前进的燃料,而我也是推动天华前进的一人。”
毕方理解不了小太监的“那里”,毕竟它也没有那个东西,而寻常的世俗在它身上也并不成立。现在它在回想着小太监口中的仙国,它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词汇,回想起墨总管口中要落下的国。
但断续的中枢处理不了长线的思考,于是毕方的魂魄处理了这些沉余的记忆,朝着青铜的门外慢慢走了出去。
门外确实有光,但依然只有很少的一些。那些被太一散发的光芒从林立的青铜大殿之间穿过,稀疏的落在毕方的眼前。
压抑,除此之外还是压抑。
毕方的眼前是密集的挤在一起的大殿,一座连着一座,直到目光的尽头。那些大殿上都刻着一般无二的脸,闭着眼睛,带着伪善一样的仁慈,让毕方有一些不舒服。
“那些是什么?”毕方问站在他旁边的小太监,连接着血肉的机关让毕方将头抬高一些。
“是‘巢’,这里是制造你们的地方,虽然这里前段时间这里还叫‘相剑阁’来着。不过宫里的那些大人物说,以后这里就改名叫‘巢’了。”
“而这些一个一个的大殿被那些大人称为‘茧’,听起来就像是蜜蜂养小虫子的地方,对了,你见过蜜蜂吗?”
小太监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时的穿插着天华京外的事。
“制造?”
“对啊,前几天我还见有人推着一车小孩进到隔壁大殿里面了,或许过上两个月,就会有新的毕方从大殿里诞生,不过编号肯定在你的后面。”
小太监挠挠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不只有毕方,还会有饕鬄,相柳,天吴之类的新东西。不过有好多还没制造出来。”
毕方听不懂小太监嘴里的那些词汇,只是被带着,认知着这个世界。
再后来,毕方便被送去了西边的战场。
战场和天华京中一样,都看不见太阳。那些厚重的铅云盖住了整片天空,将天的高度都压低了几分。那些与毕方一同来自天华的血肉巨械被安放在阵地的后方,被水银蒸汽环绕着,等待着指令的落下。
然后是与中土的战争。
长达六百米的空艇投下炸药,将山地变为平原,在大地上犁出沟壑。有无数的钢铁小人从空艇上跃下,与地面的铁浮屠教团交战。那些流淌的水银像是流淌的血,永久的渗在了这片土地之下。
而毕方三十七号与其他数十只毕方一起,穿过了厚重的铅云,与高空的太一连接,将光矛撒像空艇宽广的脊梁。
但有新的巨械从空艇中驶出,那是一根粗长的中空管道,而管道之后便是口径与正义。
当巨大的火焰从管道中喷吐而出之时,也有巨大的铁丸从其中喷发。在巨大的速度与质量之下,用钢铁铸造的大鸟像是琉璃一样易碎,在高空炸开,化为带着火光的碎片落向地面。
绝望,依旧是绝望。
为诸多铁浮屠提供动力的水银湖被轰炸,一只接一只的毕方化为烟花,释放毒雾的相柳被碾碎,战线被无限的向后推去。而来自天华京中的指令却依然单调且乏味——前进,不断的前进,不计代价的前进。
直到血与钢铁涂满了大地,战火与狼烟烧尽遍野。
直到依然残破的毕方看到大星从天际落下,带着不可拒绝的伟力接入了天华的频道。
“注意,注意,这里是仙国之下的北落仙门,已接管天华的云州战线,各位道友请开始撤离。注意掩护周边平民,注意避开高大的方形尖碑,诛仙之阵要开启了。”
郎爽的声音从毕方的魂魄深处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让这条连绵四百公里的战线开始后撤,挡住了来自中土的钢铁洪流。
之后的记忆已然不在毕方的魂魄之中,而损坏的毕方再被修复之后依然接收着天华京的指令,在之后的三十多年中一直环绕在天华的国土之上,直到如今。
时隔多年,毕方三十七号又见到了曾经的敌人,这些钢铁的小人被一百二十个并联的魂魄深处记忆着,带着毕方自身所不理解愤怒。
于是毕方张开了它的双翼,连接了高空之上的太一,让光矛如雨一样挥洒,带着愤怒,带着这个国家延续了三十多年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