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衫晚上又入了梦境，并且和昨天的梦连在一起。她用床板的棱角，慢慢磨断了捆绑自己的绳索，再把地上的山豺尸体，拖到门外的树林里掩埋。
而干完这一切，天色便也大亮了。洗漱一番，徐衫坐在家门口发了一会呆，少年山贼从弟弟变成了要吃自己的妖怪，让她有些恍惚不已。
“姐姐，我要吃肉。”少年山贼的话似乎尤在她耳畔回响。
肉……等等！徐衫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猛地站起身，挑着平时自己采摘桑叶的两个竹筐，快步出了村。她走进对面山峰下的一个山谷。在谷中穿树绕涧，径直来到一处深洞的洞口。
徐衫知道，这深洞是山贼们的老巢。因为少年山贼曾带领徐衫进去过一次，目的是让徐衫给他们老大缝制一个椅垫。
此刻，黑黝黝的洞口无人把守，徐衫在洞外徘徊良久，终究一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闯入。
点燃洞壁上的一根火把，徐衫高举着，小心翼翼地前行。深入洞内数十步时，徐衫赫然看见一头巨大的野猪，身首分离地躺在前方。再往内走，则地上各种动物越来越多，它们有的还穿着人类的衣裳，有的拿着各式兵刃……不过这些动物们俱是一动不动，看来少年山贼说得不错，他的同伴全被那粗豪汉子杀了。
包括他们的首领老大。
徐衫惊惧的内心稍定，死了的妖怪在她看来，还不如死人恐惧呢。她绕过这些动物尸体，壮着胆子继续往里探索，最终来到洞底的大厅。
大厅中央有一高台，高台上有一石椅，石椅上面铺的厚实虎皮坐垫，就是徐衫亲手缝制的。
当然，冒着巨大风险进来的徐衫，她可不是为了这坐垫。她目的是这虎皮椅后的宝库，以及宝库里的肉。
当初她来这里缝制坐垫，山贼老大亲自带她进入宝库内挑选合适的材料。她那会匆忙中一瞥，就被宝库中金灿灿的珠宝，以及挂满四壁的腊肉给惊艳到了。
作为一位贫苦的农家女，知晓山贼们都死光了，徐衫自然要把这些珍贵的肉食全部带走，嗯，珠宝也带走一些。
……
知晓位置，徐衫很快找到山贼宝库。推开石门，她再一次被地上的珠宝晃花了眼眸。飞快抓了几把藏进怀里，她才将目光移向挂满四壁的上好腊肉。
这些肉腌制的极好，色泽诱人，徐衫从最靠近门口的这边开始拿取。
如此装满了一筐，再装第二筐时，徐衫打算换个胃口，她摘下一颗腊猪头准备丢进筐内。然而不经意中，徐衫与这腊猪头一对眼，她惊恐地发觉手里捧着的竟是一女人的头颅！
这女人的长发与眉毛被刮得精光，因为被盐腌过，又曾被暴晒，它双颊凹陷，嘴唇收缩，牙齿外露……徐衫能辨别出她是女人，还是因为她的耳洞，以及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徐衫顿时吓得尖叫，昏厥了过去。
良久，徐衫悠悠醒转，火把早已经熄灭，洞中漆黑一片。徐衫伸手摸索，脚边又摸到圆滚滚的一物。明白还是那女人的头颅，徐衫害怕地祷告:“诸位，害你们的妖魔已然死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那些妖魔真的死了？”一个女子的缥缈伤感声音突然在徐衫耳畔响起。
徐衫再次吓了一跳，不过这会儿她害怕到极点，反而马上恢复了镇定。“真的都死了。”徐衫认真地说道。
幽幽地一声叹息，再次于虚空中回应徐衫。待这叹息声结束，女子的声音追问道:“是你替我们报的仇吗？”
“不，是一位壮士。”徐衫老实回答。
“多谢那位壮士！”女子的声音充满感激。
“但妖魔即便死了，我们这些孤魂野鬼，魂魄还是被困死在此处。”女子的语气，转瞬又变得伤感。
“你们逃不出去吗？”徐衫壮着胆子询问。
“逃不出去，除非有人愿意帮助我们。”
“我愿意。”徐衫脱口说道。
“真的？”女子的声音充满惊喜。
“真的！”徐衫在黑暗中点头，“我愿意帮助你们。告诉我吧，我应该怎么做？”
“其实很简单，你只需帮我们摘下石门背后的那道符。”女子向徐衫讲解:“就是它禁锢了我们的自由。”
“符？”徐衫茫然四顾，眼前黑乎乎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需要一点亮光，才能找到那符。”徐衫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眼前鬼魂讨要光明。
“无妨，这个我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女子的声音宽慰徐衫，接着只听她大声说道:“大伙儿都现身吧，恩人要帮我们逃出牢笼，我们也必须自救。”
“是。”
“是的。”
“红姑说得对！”
许多应和的人语声，瞬间在宝库里响起，跟着一道道淡蓝色的人影接连浮现。徐衫定睛一看，有老者有小孩，有男子也有女人，有书生亦有官吏，总数多达二、三十。
这些人，每一个的光芒都不强，但聚在一起，却足以照亮一方了。一明艳的女子排众而出，她款款走到徐衫跟前，弯腰朝徐衫行了一礼。
“恩人请随我来。”她对徐衫说。
徐衫赶紧爬起身，跟着这明艳女子来到宝库的石门背后，那儿果真贴着一张符。
伸手摘下符，徐衫就要将它撕碎。明艳女子制止徐衫:“恩公留着它吧，刀能伤人，亦能护身，这符恩公贴身带着，可以不惧恶鬼。”
“但它害你们如此之惨……”徐衫不解这明艳女子的思维。
“害我们的不是符，是用符的妖魔。”明艳女子微笑着对徐衫解释:“再说这符也不是妖魔们可以绘制的，显然是妖魔们从玄门高人那偷窃之物。恩公但请收好，无须再多言，也算是我等报答恩公的一片心意。”
……
没有了符箓禁锢，宝库内的众多鬼魂恢复了自由，他们纷纷向徐衫拱手作谢，一一告别离去。明艳女子用自身的幽光，带领徐衫找到新火把，才最后一个离开。
那些肉都是人肉，徐衫自是不敢再要了。她恨极洞中妖魔食人，想想自己亦差点步了这些可怜人的后尘，她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挨个给那些动物尸体们又捅了一刀。徐衫害怕其中有没死透的，活过来再度害人。
这般捅了一圈，只剩角落的一只斑斓猛虎，徐衫提刀对准它也是一下。
嗷地一声，这猛虎长尾一摆，它竟然痛醒了。果真有没死透的啊！徐衫慌乱地再要补刀。但痛醒过来的猛虎只是一甩长尾，就把徐衫摔倒在地。
它回身瞧见只是徐衫一人，立刻面露狰狞，缓缓向徐衫逼近。它口吐人言，却是那山贼老大的声音:“我被那除妖师伤得极重，诈死逃生，天可怜见，与这虚弱关头送你来与我食补，真是好极了！”
“惨了！”徐衫暗道。她握着刀，欲要拼命，手却颤抖得厉害。
猛虎目露鄙夷，步伐不紧不慢逼近徐衫，它轻轻抬爪一拍，便把徐衫手中的刀拍飞了出去，紧接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徐衫的脖颈。
徐衫吓得闭上眼睛，胡乱伸手去推猛虎。猛虎戏谑地任凭徐衫双手撑着自己头颅，利齿依旧一点点地靠近徐衫肌肤……危急关头，徐衫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用吹风机吹头发的那一幕场景，从吹风机泄露过来的电流再一次涌进徐衫体内。
不过这一回的电流，明显比上一回弱了不少，它通过徐衫双手，击打在猛虎的头部，只是将猛虎电出数米开外。
猛虎打了一个滚，安然无恙。但作为惊弓之鸟，猛虎显然被吓住了。
“玄门正宗的五雷秘法！”它惊疑不定地打量徐衫，它不想放过这到口的美食，却又害怕徐衫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况且玄门正宗的弟子，它也不敢轻易得罪，否则一旦被人知晓了，它躲到天边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猛虎踌躇之际，徐衫却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电力，一股脑输送到了双手上。她两手十指，顷刻拉出五道明亮的电弧。不管不顾地高举着这五道电弧，徐衫反冲向猛虎。
猛虎的目光里，终究流出惊惧之色。它一转身，不再与徐衫纠缠，疾奔出山洞。外面何处找不到人吃？猛虎想明白了，它完全犯不着与徐衫搏命。
……
猛虎消失在洞外，洞内徐衫双手的电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细变小，转眼成了五朵微不可察的蓝色电火花……体内电量空空，徐衫潜意识里明白，她再也没办法施展这古怪的秘法了。
她蹒跚出了山洞，缓步归家。然而待徐衫走回村子，却愤怒地发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被野兽咬死了，小孩子们也被吃得尸骨无存！
这一定是那猛虎干的！徐衫心中了然。她痛苦地收敛村民的尸骸，一家一家地帮他们入土为安。
这般肩挑手拉，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徐衫方才埋葬好最后一位村民。接下来，徐衫一把火烧了村子，她离开了这个悲伤的地方。
……
徐衫从梦中醒转，躺在床上又发了一会呆。庄周梦蝶，谁是蝴蝶？谁又是庄周？或者蝴蝶是真？还是庄周是真？
徐衫想了半天，一直想不明白。她莫名地烦躁起来，索性便不想了。
穿衣起床，徐衫如同往常一般去上班。在单位门口，她遇到昨天死了八次的倒霉同事。幸灾乐祸地，徐衫问这倒霉同事昨晚又死了几次？
倒霉同事一脸愤怒，他告诉徐衫:“我与那群妖魔鬼怪耗上了，昨晚终于弄死两个，所以我死得也多了些，一共十三次！”
“你厉害！”徐衫衷心佩服。
两人说话间，头顶高层的窗台上，另一位同事闻声探出头打招呼，他衣袖一带，不慎把一盆花带落了下来。
花盆呼啸落下，顿时砸在这梦里死了十三次的倒霉同事脑袋上。这倒霉的同事脑袋立刻被花盆开了瓢，鲜血流满一脸。徐衫吓呆了，掏出手机就要打 120。
不料她刚按了一个数字，却被倒霉同事一把拉住手臂。
“别打 120 了，我没事。”倒霉同事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连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呢，这跟我梦里二十一次死亡相比，简直就是按摩。”
“可是你流血了啊！”徐衫一指他脑袋。
“是吗？”倒霉同事去一旁水池冲了冲，他喊徐衫帮忙查看伤口。
徐衫扒开他头发寻找，惊奇地发现他脑袋上居然没有伤口。
“见了鬼了。”徐衫无语。